曾令云小说《云兴街》的审美效果

2018-11-29 03:51朱海燕宋维梅
文学教育 2018年15期
关键词:昭通陌生化方言

朱海燕 宋维梅

(作者介绍:朱海燕,昭通学院人文学院讲师,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学基本理论和昭通作家作品;宋维梅,昭通学院人文学院)

20世纪二三十年代,在俄国兴起了形式主义文学批评,其代表人物什克洛夫斯基提出了“陌生化”这一理论。在《作为手法的艺术》一书中,什克洛夫斯基指出:“那种被称为艺术的东西的存在,正是为了唤回人对生活的感受,使人感受到事物,使石头更成其为石头。艺术的目的是使你对事物的感觉如同你所见到的视像那样,而不是如同你所认知的那样;艺术的‘反常化’(或奇异化,更多的译为‘陌生化’)手法,是复杂化形式的手法,它增加了感受的难度和时延,既然艺术中的领悟过程是以自身为目的的,它就理应延长;艺术是一种体验事物之创造的方式,而被创造物在艺术中已无足轻重。”[1]。从什克洛夫斯基的论述中可以看出,陌生化理论,主要是说明文学的任务在于使熟悉的事物感知陌生化,使熟悉的语言表达陌生化,以此打破我们对世界“习惯化”、“机械化”、已经麻木不仁的认知,让我们以新鲜的视角去感受事物,恢复我们对世界鲜活的感受力,与其说“陌生化”是一种理论,不如说它是一种手段,一种打破“自动化”的手段。艺术通过一些手段使对象感知增加难度,比如文学作品中使用不平常的词语或修辞,或者改变写作的视角,把人们习以为常的世界换成另一种方式展示出来,达成“世界如你初见”的感知状态,通过艺术唤起人们对生活的新鲜感。什克洛夫斯基还强调文学研究不应该只研究其外部关系,而应该注重研究文学作品的语言、叙述方式、情节结构等形式上的独特性,也即是文学之所以成为文学的“文学性”。俄国形式主义者在理论建树上虽然带有机械化的倾向,但是他们对文学研究新的关注视角启发了文学多维度批评的可能,尤其是“陌生化”理论,不仅对文学创作起着重要的影响,而且对文学批评与文学审美也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以此陌生化的理论视角来看曾令云长篇小说《云兴街》,便可发现在这部长篇巨制中,作者顺其自然、以时间的纵向发展为线索,展示云兴街的时代变迁,在此基础上穿插各种历史事件和各色人物的浮沉降落,并把方言运用到对小说历史人物的塑造上,让冰冷的历史如一幅幅宽广博大、生活气息浓厚的生活画卷展示在读者面前,无论是从内容还是小说形式,整部书处处彰显了陌生化手法的运用,让我们以一种新的视角和眼光重新关注昭通历史。

一.内容层面,《云兴街》借人物演绎历史变迁

《云兴街》分为上、中、下三卷,上卷时间跨度从1930年初到1950年昭通解放前,写的是龙云、卢汉主政云南时云兴街的建设、发展过程,其中穿插了昭通城兴衰更替的历史变迁;中卷反映的是从1950年到文化大革命结束,将近30年时间里,居住在云兴街形形色色人们的命运浮沉、喜怒哀乐和悲欢离合;下卷描写的是改革开放、新的历史转折时期到来后各种人物命运的起落翻覆。小说很明显的是借助三个历史时期来展示云兴街的起伏沉落,也即是我们常说的时间顺序,而这部小说与其他历史小说最大不同之处就是比较明显的时间观念。它按照时间流动的先后顺序安排人物的出场和行踪,在介绍人物时,有时运用回忆,有时运用联想,由某一人联想到另一人,或者由某地的历史牵出某一人物等等,在小说的整体布局上,通过时间历史的延续,来展示人物的行动、命运、结局等过程。

小说中出现的人物众多,龙云,卢汉,安恩溥、舒崇承、赵顺才、潘德淇等等不计其数,从达官显贵、地方政要到街井市民、巷头杂耍等,小说以丰富广阔的画面展示了云兴街兴衰沉浮的大背景下芸芸众生的生命和生存状态,生活气息浓重。在这里云兴街既是人物活动的背景,又是整部书的重点主角,因为一代一代人的命运都凝缩在了云兴街上,但是云兴街不是一个虚化的名词,因为芸芸众生相是云兴街所代表的历史变迁活力之所在。历史是一地之历史,更是一地人民之历史,人民创造的历史凝缩在一地“云兴街”之上。就像云南省人大副主任杨应楠在为《云兴街》写的序中说的那样:小说在写安恩溥,实则写龙云;小说在写龙云,实则在写云兴街。一座城市犹如一个人,自有其命运。这序一语总结了《云兴街》的特色,小说写的是一个个人物的命运,写的是人物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但是重点写的主人公才是云兴街,云兴街就是由人物演绎出来的一个历史代名词。

与其他历史小说相比较,比如与著名作家姚雪垠的历史小说代表作《李自成》比较,《李自成》的主要人物就是历史人物李自成,整部巨制围绕主要人物一生的活动展开,主要人物带动了纵向的历史时间延续与横向的社会画面描写。作为历史小说,《李自成》在小说人物设置方面,主次明晰,性格鲜明,很显然,人物形象塑造是第一位的,作品纵向与横向的深入描写是人物活动的背景与环境因素,都是服务于人物形象塑造的,小说让我们首先看到的是一个鲜明的“人”站在那里,其次我们才看到人之外其他的历史因素。再比如著名作家二月河“清帝”系列小说,也都有一个重要人物,或者康熙,或者雍正,或者乾隆,我们说它们属于历史小说,是因为围绕主要人物展示了当时风云变幻的历史以及动荡起伏的社会环境,但是整部小说的主要突出人物形象是某一重要的人物,无论情节和事件的设置,还是关于对历史带有作者主观感情色彩的描述,都是服务于主要人物形象塑造的,从中可以让我们透过历史的变化来看人物性格形成的过程,也可通过主要人物形象的活动来展示他们对历史发展的影响,这类历史小说,可以说人物形象的塑造是第一位的。

但是《云兴街》与这些历史小说不同,《云兴街》的独特处也是它带给我们陌生化审美效果的主要因素,因为它对于历史新的叙写方式呈现给我们历史小说新的面貌。首先,在内容上,展示了三段大的历史发展过程,也许是因为要展示的历史跨度大的原因,作者创作的目的是书写昭通这一地之历史,所以人物形象的塑造已经处于相对次要的位置。在每一段历史发展过程中,都有一个、两个或几个重要的人物出现,在这些重要人物的周围又围绕着其他人物,但是他们都与云兴街有着或远或近,或疏或密的关系,他们命运的起伏跌宕其实就是云兴街命运的起伏跌宕。云兴街不是一条街,但它是故事的主人公,这个主人公承载着一个个人物形象展示的背景角色,也即是整部《云兴街》是一个个普通人物演绎的历史,云兴街是历史,历史是云兴街,历史是主角,云兴街也是主角,历史离不开人的活动,云兴街是人的聚居地,那么随着时间的不断流逝,人物在云兴街的变换登场,这部看似没有主人公的小说,实则是有一个深刻的带有形而上意义的主人公,它就是历史。

所以说《云兴街》这部小说,刷新了我们对历史小说的认识,作者以独特的历史小说创作方式,拉近了文学与历史的距离,就是小说可以是历史,历史也可以是小说的主角,这种独特的小说设计与结构展示让我们以一种新的眼光来看待历史小说,来看待昭通的历史,具有的一种陌生化的阻拒力,产生了独特的审美效果。

二.语言层面,《云兴街》生动的地方方言运用

陌生化是艺术语言的本质属性,它是作为语言艺术的文学最本质的特征。文学文本就是要趋向于使现实陌生,将我们对现实世界的习惯性接受方式打破,使之成为新颖的被关注的客体。总之,正是这种使我们接受世界的方式陌生化的能力,使得文学语言有着自己独特的魅力之所在。陌生化理论运用于小说创作,最突出的就是表现在语言的运用上,通过非常规化语言手段,使作品奇异化,给接受者以新鲜感。语言有一个固有的倾向,即它时时都趋向于自动化,因为随着频繁的使用,它日益与某些客体或概念“固着”在一起,以致成为一种“一般化”的符号。正是为此,在以标准语为背景的情况下,语言中任何一种有违现行规范的用法,都会达到更新符号,打破套版反应,迫使人们集中注意力对其加以关注的目的,而在小说创作中,方言的运用就具有这样一种陌生化的奇异效果。方言是不同的地域形成的不同话语方式,它具有俚俗、平易自然的特点,它直接来自于某一地域人们的日常生活话语。文学创作中的方言,实际上是作家的一种独创,这与他们创作的动机和对社会、生活、文化的思考紧密相关,方言在建构作家各自文学世界的过程中被改造和融合,一定程度上也是作家对方言生命的拓展和延续。

按照形式主义的观点,文学作品是为被感受而创作和存在的,他们首次提出了文学作品的存在方式问题,揭示了文学作品生命力的源泉是感受。欲要强化作品的可感受性质,一个必须首先战胜和克服的“敌人”就是自动化接受的习惯及习惯定势,自动化倾向的克服,不仅对于人们的艺术欣赏是必要的,而且对于艺术的创作过程也是必要的。所以在小说中方言的使用,尤其是具有某一地域特色的方言的运用,能打破人们对于语言感知的常规。

曾令云的小说,像著名的《龙卢演义》中就运用了大量的昭通方言,成功的刻画了龙云、卢汉两位人物形象。那么在《云兴街》,如果说在小说的开头,叙述龙云交代安恩溥治昭事宜时,用的是书面化的中规中矩的语言,或者说在上卷和中卷中,方言俚语的运用还少的话,那么在下卷,在进入当代中国社会后,市井俚语就大量出现在人物对话中了。作者运用生动的昭通方言,来描写风俗景物,展示人物的心理和性格。略举一例,刘趣川和杨薇戏谑丁福生:“我俩把生死置之度外,跟着共产党干革命的时候,你还在你妈的腿肚包里转筋”;“丁福生气得左卵子一个,右卵子一个,却只敢捏着鼻子闻臭屁”。下卷中,这些词汇和特有的语句表达,是昭通特有的方言,作者把它们移植到文学创作中,不仅活生生的刻画了人物的性格和外貌特点,更重要的是上升到语言本体论的层次,从形式主义的角度看,这样的方言词汇、语调带给人的是一种陌生化的审美效果。

根据陌生化理论,艺术的技巧就是使对象陌生,其中前提是语言的陌生化,在小说创作中,通过方言这一独特的或具有特异性的言语形式的使用,对其他方言区的读者能产生陌生化的审美感受。文学作品是为感受而创作的,陌生化的实现过程就是要“复杂化”和“难化”这种感受过程。为了打破自动化感受的定势,冲破审美惯性,使阅读主体获得新颖奇异之感,作家必须通过陌生化的手法,打破原有的语言形式规范,使接受者在欣赏阅读中获得惊奇与新异感,而小说《云兴街》方言的运用,恰恰带来的就是这样一种审美感受。

三.意蕴层面,《云兴街》独特的地域文化展示

曾令云多次说到:“小说就是写人性,写人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和七情六欲,写人的命运。”那么《云兴街》是一部长篇历史小说,是一部以地理概念“云兴街”承载一代一代人命运的历史,借云兴街完整的再现了不同时代的历史风貌,成为二十世纪云南昭通社会生活的一部“卓越的现实主义历史”。(《云兴街》序) 历史是由一代代人演绎的,一代代人的生活场景和他们活动的实践成果,物质的或人文的或是精神的便是独特的地域文化。这种地域文化是云兴街独有的,也是昭通独有的。

“一楼一底的木框架结构,楼上的外走道,(也可称阳台)可供主人读书,也可会友、乘凉、喝茶,观街景,楼下的走道恰恰供行人遮风挡雨。红土打底,桐油精刷,呈特别滋润的羊肝色,由于工艺高妙,三十多年的岁月流逝,门窗熠熠闪光,色彩仍是那么鲜绽。七八家用风火墙隔开,并挑出飞檐,亚光的粉墙绘有山水、花鸟和人物,从中流淌着多少美丽而动人的故事。风火墙经历风雨雷电,彩绘栩栩如生,完好如初,据查在抿糊时,灰浆里兑有仙人掌中榨出的浓汁,一旦干透,便坚韧如铁。青石板竖着铺砌的街道,油光水滑,人们走在上面,感到十分舒适而惬意。连接东西南三方的过街楼,两楼一底,凌空出世,给云兴街凭添了神来之笔的韵味,带给昭通人美仑美奂享受的同时,能激起不同层次,不同情趣的昭通人无限之憧憬和遐想,它铸就了昭通人的灵魂……”(《云兴街》引子)

“陈家的稀豆粉和油糕饵块更是神妙,把油糕从锅里捞起放进盛有稀豆粉的碗里,便清晰地听到一声吱地脆响”(《云兴街》引子)

在文中还有类似“烧洋芋”、“烧饵块”、“稀豆粉”等等特色饮食的描写;还有对“彝家风俗”的生动描写;这些都是在对历史的书写中,所营造出来的地域文化氛围,云兴街是独特的,那么在这个独特的地缘概念上,承载的是独特的地域文化气质。

文中运用当地方言对于地域文化特有的物质习俗的描写,透露出的是一个地域的乡风乡俗,传达的一种异于他乡的生活风景画,这种地方性文化色彩,对于非此地域的人们来说,透过表面的语言符号能指层,也即是作者的文学语言叙述层面,他们欣赏到的是一种异域地方的文化特色。在欣赏过程中,因为文字传达的生活经验超出了他们日常生活经验所能体验到的范围,这种文学创作带来的是充满奇异化、陌生化的地域文化审美效果,是新鲜、刺激、惊奇、趣味,给接受者的是另类快感。小说中描写上世界30年代到50年代的乡风民俗,建筑模式,已随着社会的发展逐渐消逝得只能在现实生活中捕捉到一点渺茫的影子,对于昭通本地区的读者来说,读起这样的文学作品,唤起的是一种久远的回忆,同时也是对往昔生活经验的一种重新体验,同样也能因同一地域不同时代的特殊时代风格而对此地域的接受者产生陌生化的审美效果。

陌生化十分注重审美欣赏中所引发的惊奇感与新异感,以及主体与对象之间的审美张力。由于平常的积累,接受主体已形成特定的认知图式,主体总带着旧有的审美图示投入到新的文本经验之中,当陌生化手法呈现在阅读主体之前时,旧图示和新图式发生撞击和冲突,这种冲突形成的张力会极大地吸引阅读主体的注意,激发阅读主体的兴趣,并使阅读主体获得新奇与陌生化的审美体验。在曾令云长篇小说《云兴街》中,独特的历史小说创作视角,独有的方言俚语运用,以及借助历史的展示营造的独特的地域文化气质,使得整部小说以陌生化的面孔呈现了出来,具有可观可感的陌生化审美效果。

[1]什克洛夫斯基.作为手法的艺术[A].方珊等译. 俄国形式主义文论选[M].北京:三联书店,198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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