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亡单”死而复生？QQ群里“杀手”前仆后继

欧阳锋

安徽省池州市的杜雯，被丈夫赵丰三上法院起诉离婚，她一心想留住的儿子也跟了前夫。她在一个自杀群里流露轻生念头，有人却认为“该死”的是她的前夫，并介绍她加入了一个杀手群。

在一帮网络杀手的鼓动下，杜雯对前夫发出“亡单”追杀令，腥风血雨骤然而至。而杜雯反反复复，杀手们前仆后继，让这场追杀波诡云谲……

看客的冷漠和鼓弄：轻生帖子招来网络杀手

2016年3月17日凌晨，杜雯在“轻生莫别离”的自杀QQ群发帖：谁能告诉我一个活下去的理由，我撑不住了！她对前夫赵丰发出控诉……

时年40岁的杜雯，1998年大学毕业后，在安徽省池州市工作，丈夫赵丰在池州市一家会计师事务所任职。2001年，儿子赵钢出生，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2010年初，赵丰担任分支机构负责人，经常加班加点，还要频繁应酬客户，夫妻俩的沟通和交流越来越少，杜雯心里渐渐堆积了怨气。

一个周六上午，赵丰因头天晚上喝酒，10点多还没起床，有电话打进来，杜雯拿起来接听，听到一个甜甜的女音：“赵主任，还没睡醒呀？”杜雯问：“你是谁？”对方随即挂断电话。杜雯怒气冲冲地推醒丈夫，亮出号码，赵丰瞄了一眼说：“噢，这是保险公司业务员，她想推销理财产品。”

杜雯怀疑丈夫有“第三者”。因为工作关系，赵丰跟客户接触比较多，其中有些是女客户，赵丰难免有些应酬，可杜雯总是怀疑他和女客户的关系不纯净，两人从家里一度闹到单位，赵丰狼狈不堪。

2013年，赵丰跳槽到一家代账公司，下班回家总是板着脸。“你身在曹营心在汉吧？”见赵丰冷漠，杜雯跟他吵。家里的气氛让赵钢烦不胜烦，成绩下降很快。

2014年1月，因家庭硝烟不息，赵丰让儿子在爷爷家吃住和学习，随后起诉离婚。经过法院调解，双方同意让赵钢暂住在爷爷家，赵丰随后撤诉。

期间反反复复，婚姻已难以维持。2015年6月，赵丰第三次起诉离婚，杜雯使出杀手锏，表示同意离婚，但要求把儿子的抚养权判给她，住房产权也归到她名下。哪知赵钢却向法官表达了随父亲生活的愿望。2015年11月，法院判决准予离婚，赵丰自愿放弃房产权，杜雯的心彻底破碎了……

杜雯在自杀QQ群里对前夫的控诉，赢得了群里人的同情，一时群情激奋。“你前夫肯定有‘小三，你儿子也是白眼狼。”“你中计了，他是为了跟你抢夺儿子，才打冷战闹离婚。”更有人说：“该死的是你前夫，自杀之前先把他干了！”

杜雯有自杀之心，却从没想过要杀死前夫。第二天，留言仍不断刷屏。昵称“SS接单者”连连发出“杀死他！杀死他！”的留言，说如果她本人不愿意动手，可以到杀手群内找人去做亡单。

杜雯问：“亡单是什么意思？”对方介绍说：把目标打残废，称“残单”，杀死目标称为“亡单”。对方给杜雯留下了一个“雇佣兵”的QQ群号。

是否雇人报复赵丰，在杜雯心里盘桓多日。

杜雯每星期探视一次赵钢，给他买好吃的，给零花钱。赵钢正上初中，功课多，有时聊不上几句就要走，杜雯向儿子打探趙丰有没有另外的女人，赵钢说不知道。杜雯心里堆集着怀疑和怨恨。

2016年5月1日，赵钢边做功课边打游戏，被赵丰训斥，他赌气跑来见母亲，赵丰打电话找来，当众呵斥儿子，还责怪杜雯纵容。杜雯更是痛恨。

5月3日晚，杜雯加入了“雇佣兵”QQ群，刚发出亡单，便收到“残鹰”请求加为好友的信息。“残鹰”说：“等你多时了！”杜雯吃惊：“你怎么知道我的？”“残鹰”说：“哈，‘SS接单者是潜伏在各个自杀群的线人，我已经给了他线索费哦，事成后还得给他一些，这个单子不要再找别人做了。”“残鹰”向她分别开出残单和亡单的价码，其中亡单为25万元。

杜雯寻思打伤赵丰，以后会拖累儿子；让赵丰死掉，儿子定会回到自己身边，决定做亡单。商定酬金为18万元。“残鹰”提出先付定金，完成任务后，会拍照片视频给她“验货”，再付剩余酬金。

“亡单”追杀步步惊心：心生犹豫紧急叫停

杜雯通过支付宝转给“残鹰”5000元定金，发出赵丰的照片等信息，要求：“不许伤害到我儿子！”

“残鹰”真名叫柳云，山东省阳谷县无业人员。他把杜雯的亡单截图，向河北省高碑店市的施益、山东省龙口市的阮洋发出邀请，三人在QQ上讨论，决定先打晕赵丰，再向他体内注射琥珀胆碱溶液，这是医院临床上常用的局部麻醉剂，注射后会引起心动过缓、心律失常、心搏骤停等，0.02g粉剂，足以致人支气管痉挛或过敏性休克死亡。

2016年5月25日，柳云、施益、阮洋汇聚于济南，再从济南乘车赶到池州，购买琥珀胆碱溶液、注射器，准备了电棍等，随后入住一家宾馆。

杜雯通过在QQ上提示，让柳云锁定目标。她又担心儿子赵钢目睹杀人场面受到刺激，叮嘱道：“你们最好在路上动手，免得让我儿子看到。”

柳云指令施益、阮洋携带装有琥珀胆碱溶液的注射器，赶到赵丰所住小区外的路口会合。当晚8点半，在100多米开外，一个身材高大的背影出现，柳云赶紧招呼：“快点跟上，准备动手！”到了近处，柳云突然发现此人不是赵丰。“跟错人了，赶紧撤！”

回到宾馆后，三人认为目标住在市中心地带，监控探头多，作案条件差，决定放弃此次行动。5月28日，柳云、施益、阮洋乘坐出租车离开池州，到浙江省常山县网友王冰租住的房屋小憩。其间，又有王冰的朋友“二爷”主动要求加入亡单行动。

次日，“二爷”开车与柳云、施益、阮洋奔赴池州。

5月31日，恰是赵钢的生日，父母均要求单独给他过生日，赵钢要父亲把母亲请来一起吃饭，赵丰在30日上午打电话给杜雯，通知她已定好饭店。三人好久没在一块吃饭了，杜雯心里五味杂陈。

5月31日中午吃饭时，赵丰夹了一块鱼肚子放在杜雯碗中，杜雯差点掉泪。从谈恋爱起，每次吃鱼，他总是把鱼肚子搛给她，说鱼肚子既营养又养颜。虽然离婚了，他这个习惯并没改。其实，赵丰是做给儿子看的。从饭店出来，赵丰还让杜雯陪儿子下午下课后看场电影，说让小钢放松放松。

母子俩看的这部电影中，恰好有父母复婚的情节。杜雯认为是赵丰故意安排的，散场后她试探儿子：“爸妈如果复婚，你高兴不？”赵钢眼泪掉了下来：“我很想爸妈在一起，但不要再吵架……”杜雯知晓儿子的心愿，打算主动提出与赵丰复婚。

杜雯想起杀手很快就要到了，立即联系柳云，但对方关机。傍晚，四个杀手已潜入赵丰居住的小区，伺机动手！当柳云打开手机时，响起了QQ提示音，是杜雯发来的信息，让他们立刻停止行动！“杜姐，你是开玩笑吧，哥们几个怎么交代？”柳云在电话中语气很强硬。杜雯哀求说：“不要再追杀目标，他毕竟是我儿子的爸爸，给你1万块钱辛苦费。”她立即通过支付宝转账，柳云等杀手于是放弃实施亡单。

谁让“亡单”死而复生？网络杀手前仆后继

此后，杜雯多次约赵丰面谈复婚的事，却被赵丰一再拒绝，理由是他俩性格不合，根本过不到一块。杜雯问他：“那你又是请我吃饭，又是叫我和儿子看父母复婚的电影，你是什么意思？”赵丰说：“这都是儿子要求的。”听着前夫冰冷的回答，杜雯心里又是千疮百孔。她问赵丰是不是有了别的女人？赵丰否认，说他们的事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见复婚无望，杜雯又提出让儿子跟着自己或者两边轮流住，赵丰也不同意：“再过一年就要中考，这么折腾会影响学习。”

杜雯认为自己为了复婚，已经把姿态低到了尘埃里，赵丰心却像石头一样硬，摆明了是有了“新欢”，只是暂时瞒着儿子罢了。她不禁万念俱灰！

6月13日，QQ昵称“隐藏者王朝”在网上搜索到未删除的亡单信息，加杜雯为“好友”，提出带人帮她实施亡单。杜雯这才知道“隐藏者王朝”真名叫倪文。

杜雯本来已经终止了亡单行动，但杀手的跃跃欲试和前仆后继，再次疯狂了她那颗怨妇的心。她最后一次打电话给赵丰，约她出来谈复婚的事，赵丰很不耐烦地说：“我已经告诉你多少遍了，复婚根本不可能！”杜雯恨意陡起，这次下定决心要除掉赵丰！但顾忌到自己曾与柳云有过不给别人做这笔亡单的约定，她便把柳云的QQ号告知了倪文。倪文与柳云达成协议，由柳云等人带路和踩点，倪文负责实施，事成之后找杜雯拿酬金。接下亡单后，倪文在杀手群邀集吉林省的费明、广西壮族自治區南宁市的叶平前往安徽池州。

6月27日，两股人马在池州一家宾馆会合，商讨作案手法和事成后的分配方案。28日，柳云、施益带他们到小区踩点，熟悉作案路线。叶平踩点后，见沿路监控探头密集，产生了畏惧情绪，在QQ上给倪文留言：“风险太大，不想做这笔亡单。”随后溜之大吉。30日，柳云将一瓶琥珀胆碱溶液、一支注射器和两副皮手套交给倪文，告诉他：“这是剧毒，注射后15秒内必死。”之后，柳云和施益等人在宾馆坐等消息。

6月30日当晚，倪文、费明携带作案工具，隐匿到赵丰居住的小区伺机作案，发现目标单元楼2楼一户人家的门一直开着，住3楼的赵丰家门关着，认为机会不好，放弃作案。在返回途中，柳云发来消息：雇主要求尽快见到血！倪文、费明于是到附近超市买了两把美工刀，打算使用琥珀胆碱溶液注射杀死目标，再用美工刀在目标身上划几刀，然后拍照片、视频发给雇主“验货”，拿到酬金后远走高飞。

7月1日晚上出发前，费明害怕不是目标的对手，想退出这次行动。“这怎么行，以后在江湖上还怎么混？”倪文硬拉着他再到小区寻找机会。

费明佯装上3楼查看情况，让倪文在1楼过道等候，之后谎称目标家对面住户门开着，无法下手。两人返回宾馆后，费明称父亲生病，需要他照顾，他要立刻返回吉林。倪文把费明的情况告知柳云，柳云决定再次放弃亡单。7月2日，柳云在收到杜雯支付的1500元后，与施益等人悄然离开池州。

倪文不甘心行动失败，又在杀手群里寻觅新的合作者，安徽省天长市的顾新、合肥市的胡彪跃跃欲试，他们决定继续执行亡单。

案发后，据胡彪、顾新等人交代：7月5日上午，胡彪和顾新认为赵丰的儿子赵钢应该在学校上学，两人于是携带一把水果刀、一把匕首和一根电棍来到赵家门口。顾新敲门，哪知开门的却是赵钢。胡彪强行进入屋内，用电棍向毫无准备的赵丰身上连连电击，接着用水果刀连续捅击赵丰，致赵丰身体多处受伤。赵钢在与胡彪搏斗中，左腹部被刀划伤。因赵丰父子奋力反抗、呼救，邻居和小区居民及时赶到，当场制服了行凶的胡彪，顾新见状逃走。

2016年9月22日，经鉴定：赵丰腹部被刀刺伤致十二指肠球部贯穿并行手术修补，构成重伤二级。赵钢腹部受轻微伤。池州市公安局办案民警循线追踪。10月下旬，包括雇凶谋害赵丰的杜雯在内，参与执行亡单或中途退出的作案人员全部落网。当赵丰得知有这么多人谋杀自己时，震惊不已！同时，他也不明白曾经文静内向的前妻，为什么非要置他于死地？

案发后，赵钢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不肯去上学。在家人和老师的帮助下，他才慢慢振作起来。

此案一审开庭时，杜雯认为自己雇凶杀人，是婚姻家庭矛盾所引发，请求法院对其从轻量刑。2017年10月，法院一审宣判后，杜雯等人以量刑过重为由，不服判决，向池州市中级人民法院提出上诉。

2018年2月，杜雯因故意杀人罪，被池州市中级人民法院终审判处有期徒刑14年。倪文、柳云、胡彪、顾新、叶平、施益、阮洋、费明等十多人均犯故意杀人罪，被判处13年6个月至10个月不等的有期徒刑。此案尘埃落定。案发至今，已两年有余，赵丰仍无法理解竟然有一批网络杀手，从全国各地奔赴池州，前仆后继追杀陌生的他，目的就是为了一点钱。如今，赵钢虽然已考上高中，仍无法走出生活的阴影。

（因涉及隐私，文中除罪犯外，其他人物为化名。）

[编后]离婚后绝望的杜雯，在QQ自杀群里发布轻生的帖子，不仅没有人劝阻，反而意外招来一批网络杀手，要替她除掉前夫，从而激起了她的犯罪欲念。而在她要求停止执行亡单，不再追杀前夫时，杀手们却不愿停止，最终导致一场悲剧的发生。

此案，折射出惊人的网络乱象。无所不在的网络，给人们带来便捷的同时，也让犯罪变得更加轻易、更加冷血，在网络中，看客们的冷漠和鼓弄，杀手的跃跃欲试和前仆后继，疯狂了一颗怨妇心，滑向无法控制的方向。此案也向社会敲响了警钟，有关部门必须对网络加强管理，严打网络犯罪！

编辑/胡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