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瑞彤
(山西大学 晋商学研究所,山西 太原 030006)
中国的茶叶在清代已经成为欧洲不可缺少的重要日用品,茶叶贸易也成为中国最重要的出口商品,特别是19世纪开始,茶叶贸易取代丝绸贸易,一跃成为交易量最大、交易额最多的贸易商品,直至19世纪70年代前半叶,中国仍能维持世界首要产茶国的位置。[1]138在中国茶叶出口中,与俄国之间的贸易一直是最重要的陆路茶叶贸易,尤其是中俄之间的恰克图茶叶贸易在中国茶叶贸易鼎盛时期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并形成了驰名中外的万里茶路。“所有恰克图贸易之商民,皆晋省人”[2]104,山西商人几乎独占了恰克图的茶叶贸易市场,随着山西商人茶叶贸易的迅速兴盛,“晋商”很快名震四海。
晋商在贸易中积累了巨大的商业资本之后,并没有将资本局限于贸易领域,而是开创性地将业务拓展到了金融领域。1823年中国第一家票号日昇昌在山西成立,开创了近代中国金融业的新纪元。晋商的这一开创性举措,对清中后期的晋商茶叶贸易扩大经营、周转资金、应对竞争、度过危机都起到关键作用,晋商在激烈的茶叶贸易竞争中能够长期立于不败之地,与票号很好地发挥融资功能密不可分。
目前研究晋商茶叶贸易兴起和繁荣的原因多从晋商的经营谋略、商路开拓、诚信品质等方面进行分析,而晋商的茶叶贸易能够在数次危机中化危为机寻找重生的机遇,一方面得益于晋商在长期贸易中积累的经营管理经验,另一方面离不开晋商票号的大力支持。晋商开创了中国贸易与金融良性互动发展的全新格局、银企互助模式与实践,其成就对于当今金融与贸易的发展亦具有借鉴意义,因此笔者认为应从中国近代金融出现及其与贸易的互动角度,对晋商经久不衰的原因进行考察。
晋商自清初开辟了恰克图茶叶贸易市场至西伯利亚大铁路修通、外蒙独立后全面衰落,经历了约两个世纪,其发展轨迹与国内的徽商等茶商大体相同,都在经历了极盛时期后由于外国茶商的排挤而全面衰败。但由于晋商经营的是“砖茶”,较之徽商经营的茶叶贸易,“砖茶”不易掺杂劣质茶叶,同时晋商在茶叶产地开设茶厂,形成了从茶叶收购、加工、运输直到销售的一条龙产业,品质极具保障,因此其衰落较徽商等茶商要延缓数十年。
晋商的恰克图茶叶贸易经历了四个历史阶段:第一个阶段是自1727年《中俄恰克图条约》签订至18世纪末,这一阶段晋商在清政府严格的信票制度下,逐步开拓与俄国之间的恰克图茶叶贸易市场,“经查朱成龙所持票证,签有赴恰克图贸易商曹宽字样……朱成龙系山西汾州府汾阳县民,于去年十月持部颁票证,携带货物由张家口出塞……出塞时运二十车货物。”[3]61茶叶贸易得以开发,但18世纪前半叶一直发展缓慢。18世纪的最后40年,恰克图贸易有了较大突破,贸易额增加了6倍多[4]37,但由于各种矛盾纠葛,乾隆年间对恰克图市场采取了三次闭关,使得贸易中断了15年,整体来看,这一时期,晋商的茶叶贸易虽然发展速度较慢,且经历坎坷,但巨大的市场潜力已开始显现。第二阶段自1792年《恰克图市约》签订,至19世纪中期,晋商的恰克图茶叶贸易进入了黄金发展时期,“买卖城大约有华商1500-2900人左右,大部分是山西籍商人”[4]44,“到十九世纪中叶增至150多家商号,其中有70家在恰克图的买卖城里有自己的商店,而其余各家则是将其茶叶托付给定居买卖城的商人代售或者干脆在张家口出售给他们。”[5]132-133这一时期晋商开始在茶叶产地开设茶庄,“茶庄有山西商人经营者,茶经江西转送河南再运销塞外”形成了产、运、销一条龙产业链,茶叶贸易达到鼎盛时期。自19世纪下半叶至19世纪末,俄国与清政府签订了《天津条约》《北京条约》《北京陆路通商条约》等一系列不平等条约,俄国商人逐渐深入中国产地,开始在晋商生产、加工基地汉口等地收购茶叶,开设茶厂。由于其工业化制茶工艺、海上运输低成本及关税优惠等条件,晋商恰克图贸易受到较大冲击。但这一时期晋商采取踏出国门去俄国开辟商路、缩短运输路线、降低各项成本、控制茶叶产地等应对措施,顽强与俄商抗衡,虽然恰克图茶叶贸易有所衰退,但尚未完全落败,这是晋商恰克图茶叶贸易的第三个阶段。第四个阶段是19世纪末至1917年俄国十月革命,由于海上交通、电报通讯、外蒙独立、俄商赖账一系列内外因素打压,晋商手中的卢布变成废纸,加之,俄国、蒙古实行单一的公有制,没收了所有在俄蒙、晋商的财产[3]75,晋商的恰克图茶叶贸易彻底拉下帷幕。
1853年,太平天国占领南京后,晋商在福建等东南省份的茶路受阻,困境中将茶叶产地转向两湖交界地带,“将武夷茶农种植和加工茶叶的技术大力推广,直到洞庭湖周围及其西南的安化县一带,终使两湖区域成为我国砖茶的主要产区”。[6]39开拓新的产茶基地,所需资本规模巨大,票号的汇兑、借贷业务对茶商的支持,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由咸丰十年(1860)十二月二十四日日昇昌总号给汉口分号第六十五次信可窥一二:“明春沙、湘交之茶票,合对期每千两得银七十之谱,后手尚许有涨,大约明年口地与咱处办红茶之家定不能少,而南路之银,各家均无存项,明春咱处收茶客之票,亦有大涨,如贴费合适,平铺拟明收会汉交银数万量。”[7]33
第二次鸦片战争后,俄国迫使清政府签订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俄商大举深入中国内陆产茶区进行茶叶的收购与加工,“1861年之前,恰克图市场由山西商人所供给,他们自湖北和湖南购买并包装茶,陆路运至恰克图,但现在,据报道俄国商人在产茶区建立自己的工厂,在其监督下,制造他们所购买的毛茶”。[1]149由于当时俄国已实现工业化生产,采用机器进行茶叶加工,效率高损耗少且品质好,“1864年俄国人开始学习制造砖茶,1865年,经天津至恰克图的一半以上的茶,由他们在湖北内地制造,其品质比当地中国人所制者为佳”[1]151,同时,俄商凭借在不平等条约中享受的优惠,于1866年之后废止了子口半税,而中国商人不仅没有同等待遇,反而背负沉重的厘金税负,“中国人以外国船输送茶至天津时,除了在装船时必须付6钱的税之外,还得缴纳天津和买卖城之间的每个关卡所征收的内地通过税”[1]151,成本低廉质量优越的俄制砖茶很快排挤了晋商长期垄断的恰克图茶叶贸易市场,加之俄商采用海运,运输量大,晋商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面对不平等的贸易条件,晋商一方面改进制茶技术保证茶叶品质,另一方面科学规划运输路线节约成本,力求在艰难的条件下与俄商抗衡。这期间,票号和钱庄给予大量的资金支持,“在1869年,两湖茶区的中间商人于头春茶之交易时,损失惨重……只有少数具有冒险精神的茶庄,自钱庄获得融资,购买二春茶。”“钱庄的资本,经过长久时间,几乎完全依靠票庄供给。票庄与钱庄的关系,密切如此”[8]156-157,同治六年,晋商提出直赴俄售货的要求获准,在很短时间内,中国商人开设的商号就出现在俄国的伊尔库兹克、赤塔、托博尔斯克、新西伯利亚、比斯克、上乌金斯克、下乌金斯克、秋明、爱伦堡、莫斯科、彼得堡等城市。晋商在向俄国进军的第一年即向俄输出茶叶11万担,到第三年,晋商每年向俄输茶叶已达20万担。[3]69为了扩大俄国的贸易市场,晋商对俄国中小商人实行了冒险的赊销方式,先向俄商交付茶叶,待俄商茶叶出售之后再与晋商进行结付货款。这一冒险的销售方式,需垫付大量的商业资金,为了寻求出路,晋商票号与茶商商号联合,在对抗俄商的茶叶贸易中无疑起到至关重要的支撑作用。
1.票号资本的分离需要雄厚的商业资本
中国在周代已经出现借贷的经济现象,但专门化、成规模的运营金融资本却是在明清商业经济繁荣之后而盛行,这得益于明清发达的市镇商品经济、商业活动和巨额的商业资本。清时期,晋商是重要的商帮之一,位于十大商帮之首。由于信誉卓著、品质优越、经营方式不断创新,晋商的茶叶贸易量长时期居于全国茶叶贸易的前列。如图1所示,1800-1820年,晋商的茶叶贸易量都高达100万公斤以上,且贸易量逐年增加。另据统计,18世纪初至18世纪中期,晋商开设有140多家专营茶叶贸易的商号[9],可见晋商的茶叶贸易无论从贸易量还是商铺数量都极具规模。
在晋商规模巨大的茶叶贸易中,贸易双方结算、清算、汇兑等业务量逐渐增大,客观上需要更高效率的资金周转,逐渐从商业经营中分离出专门从事资金运营的机构,以便满足大规模资金周转的需求。1823年中国第一家票号日昇昌成立,主要从事异地汇兑等金融业务,道光七年(1827),祁县的合盛元茶庄改成票号,另有记载“以茶叶而集资改组者有蔚长厚,资本十五万两,东家为贾村侯姓与平遥毛姓乔姓,经理为范光缙”[10],“凡长江各埠之茶庄、典当、绸缎、丝布业及京、津一带营皮毛杂货业之晋人,群起仿办,往往于本号附设票庄”。[11]217-219
图1 1800-1820年期间晋商茶叶贸易量变化图资料来源:徐月文.山西经济开发史.太原:山西经济出版社,1992:398-400
最早的票号金融资本几乎都是分离于商业资本之中,晋商的票号兴起几乎都是由商业经营资本积累基础上转化而来。晚清光绪三十二年(1906),山西票号开到了全国,远至欧美、东南亚等约500多家,形成巨大的汇通天下的金融网络。19世纪末,山西票号为各省汇款和垫付汇款达到2 500万两白银,成为公款和贵族官宦家私的存放地方。
2.茶叶贸易为增加票号利润防范金融风险营造了良好的民间信用文化
“实体+金融”是一种稳健的经营模式,由于地处黄土高原,农业种植条件较差,在农业为主的社会形态中,晋商背井离乡跨越地域从事物流贸易活动。由于经商,山西人对于商业、利润的看法在明清时期已经超出同时期其他地区的社会观念,重利多于重名,对于利用资金运营赚取利润持有较先进的认识,这也为票号金融的经营打下良好的实体经济根基和社会信用基础,奠定了实体经济基础。以民间抵押信用机构当铺为例,清时期,山西人经营的当铺数量在当时社会中占据大部分比重,雍正二年(1724),全国当铺数量为9 904家,其中包括山西2 602家,占26.3%,清乾隆十八年(1753),全国当铺数量为18 075家,其中包括山西5 175家,占28.6%。19世纪50年代,北京开设当铺数量为159家,其中山西人开办的就有109家,占68.55%。“凡是中国的典当业,大半是山西人经理”[12]148,可见山西在民间对于利用资金运营进行获利相较其他地区更早为民众接受和认可。这也为茶叶贸易和票号金融的良性互动运营奠定了良好的经济实体与信用文化基础。
3.茶叶贸易为票号金融运营的制度建设提供了借鉴
清时期的茶叶贸易属大宗商品范畴,晋商在茶叶贸易的经营中,建立起一套较为成熟的企业经营制度,立了许多商业经营中的规矩,如东掌合作制、无限责任制、所有权与经营权分离等,这些先进的企业管理制度为票号金融的经营树立了良好的制度模板,且形成了较成熟完备的制度体系。山西票号也采取了股份制经营,所有者与经营者并不是同一主体,有效促进了票号的经营效率,在股东责任方面,票号也实行无限责任制,一旦票号出现负债,所有股东将以全部资产进行偿付。这些严格的企业经营制度对票号的运行发展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保障作用。
此外,晋商在茶叶贸易中摸索的经营方式也在票号的经营中被模仿和沿用,有效降低了商业风险,具有代表性的如标期与标利在票号中的使用,“标期为商场交解现款之期限。晋省通例,每年分春夏秋冬四标……以前系由苏光庄与银钱业公选黄道吉日议定之,现则由商会召集各业公定。查标期之发源,实由于对蒙俄之贸易……本国商人,尤以晋商为伙,采办两湖之茶,曲沃之烟……运至库伦,销于蒙俄……每年总结账一次,必须以镖车运现银交解,因有一年一次之标期……唯国内商人如不出库伦贸易,仅运货至东口销售,则其归现之期,一年分为春夏秋冬四标”[12]。晋商票号形成之后,鉴于其严格的制度,业务逐渐发展到其他省份乃至全国和海外部分地区,有效地防范了债务风险。
1.晋商茶叶贸易中的包买业务大量出现
茶叶贸易需要经历采购、运输、加工、销售等一系列环节,需要大量的资金周转垫付。票号的出现,一方面使得茶叶贸易商人的资金周转和汇兑更加及时、安全、高效,另一方面票号为商铺提供的信用贷款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晋商以包买商的身份与茶叶原料提供商进行交易。据衷干《茶市杂咏》记载:“清初茶叶均系西客经营,由江西转河南运销关外。西客者,山西商人也。每家资本约二三十万至百万,货物往还络绎不绝……茶事毕,始结算别去”。[13]304清中期,晋商更是深入到浙、闽以及两广、两湖茶区,垄断了一部分茶山、茶场、茶园。祁县商人在张家口开设的“大玉川”商号,在福建武夷山有茶山330余公顷,茶场7座。票号的出现为大包买商的出现和壮大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这也为晋商在异地进行茶叶加工等商业活动创新起到推动作用,晋商的茶叶包买业务使其在竞争中更具规模优势,也由此长期垄断了北方地区的茶叶贸易市场。
2.晋商在茶叶原产地设厂加工
票号业务的开展,降低了异地汇款风险,刺激了更多晋商在茶叶原产地进行投资加工,进一步融合了晋商茶叶贸易上下游供应链条,形成了从茶叶种植、加工、运输到贸易的完整供应模式。咸丰年间,太平天国运动兴起,晋商原有的茶叶贸易部分中断,遂在湖北临湘县湖南蒲沂县交界的羊楼洞、羊楼司一带推广种植茶叶,并在此设立商号和砖茶加工厂,使其成为晋商茶叶原料的产地和加工集散地。极盛时期,该地有茶庄7、8家,砖茶加工厂10余家,统由晋商所经营。[14]这一现象在诸多资料中均有记载“往年,茶皆山西商客,买于蒲邑之羊楼峒,延吉邑西沙坪。其制,采粗茶叶入锅,用火煼。置布袋揉成,收者贮用竹篓,稍粗者入甑蒸软,用稍细之叶,洒面压成砖茶,贮以竹箱,出面北口外卖之,名黑茶。”[15]
3.晋商茶叶的分类、包装更加精细化
为了在茶叶贸易竞争中长期立足,晋商票号需要准确把握茶叶需求市场,并根据需求对茶叶进行分类、包装。票号业务的开展,可以使茶叶商人有更充裕的资金进行分类的细化和包装的改良,增强茶叶的市场竞争力。晋商将采购而来的茶叶分类加工为砖茶,用白纸缄封,别有红笺,上面印有“川”“西商监制”“本号监制”“仙山名茶”“天德宝”“天昌永洞庄”等字样,确保了产品的品牌和质量。
一方面,由于山西本地自然条件恶劣,在农业经济为主的经济结构中,晋商仅靠农业无法维持生存,因此往返于各地从事远距离贸易活动,也由此在各地建立了众多的网络联系点,晋商茶叶贸易覆盖地域广泛,各地商号数量众多,同一商号的异地分号也为数不少,这为晋商票号异地汇兑业务降低了交易成本,同时也为票号在各地的开设节约了投资成本,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晋商票号的迅速兴起和繁荣。
另一方面,晋商票号节约了异地贸易的交易成本,推动了茶叶贸易的繁荣。从私人经济成本角度来看,票号降低了个人运送现银的风险和成本,“银行开汇票的手续费仅为1.75%,包括保险费在内,比较自运白银的效果更佳。”[16]1575-1576从社会经济成本角度来看,票号作为专门经营资本的平台,降低了当时社会整体经济运行的成本。假设茶叶贸易地区数量为N,每个地区与其他各地区之间资金往来的次数为N-1次,N个地区之间互相资金往来的次数为(N-1)n,而如果在N个地区分别设立票号,则可以减少资金往来次数,如果考虑资金往来于各地的包装、道路交通等费用,则大大节约了贸易的交易成本。如果再考虑到资金异地运送、道路安全等因素,票号的产生更是大大提高了资金往来的安全性、时效性、收益率,这在很大程度上减少了贸易的交易成本。
同时,清代货币制度仍处于银本位时期,币材以金属货币为主,因此在贸易款项结算时,面临货币重量、成色,各地称量银两的砝码等方面的不一致,大大增加了交易成本,票号发行银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这一问题,具有革命性的进步意义。
在市场交易中,几乎普遍存在信息不对称的情况,由此带来较大的成本损失。而在晋商长期的茶叶贸易中,树立了卓越的信誉品质,增加了客户对晋商的信任度。因此,在晋商设立的票号中,票号客户鉴于晋商的信誉,降低了对票号的不信任风险,增加了票号客户与票号之间的信息量,避免了由于信息不对称而对票号业务造成的损失。
票号汇兑业务开展后,商人可以选择自己在异地之间进行货款的运送,也可以选择由票号代理此项业务。鉴于票号是专门从事资金周转的金融机构,因此集中了不同地域汇兑方的信息,大大增加了信息的对称性,降低了汇兑成本。假定商人A有一笔款项需从甲地运送至乙地,商人B恰巧有同样数量的款项从乙地运送至甲地,如果商人A和商人B选择各自运输款项,则会形成各自的运输成本,均不能享受由于票号产生而带来的收益,收益矩阵均为(0,0);而如果商人A和商人B均选择了由票号进行运送款项,则会对冲异地的往复运输费用,商人和票号均可以分享这一收益,形成收益矩阵(I,I),具体收益的大小由于票号汇费标准的不同而有所区别。如图2所示:
图2 票号汇兑业务的收益矩阵示意图
晋商在茶叶贸易中将信誉作为不可动摇的关键因素,在长期的经营中积累了极高的品牌忠诚度,其中“三玉川”“长裕川”品牌的茶叶受到广大消费者的认可,蒙古牧民只认晋商的茶叶,甚至晋商的砖茶在一定地域范围内可以充当货币进行贮藏和流转。这一品牌效应使得晋商的茶叶贸易采购、加工、销售的一条龙链条顺畅无阻,这一方面使得大量汇兑业务在票号开展,拉动了票号量业务的增长,另一方面在商铺与票号进行的借贷业务方面也由于资金链条顺畅,较少出现违约行为。
票号的信誉卓著更是广为中外所知,1888年,上海英国汇丰银行的一位经理记录说:“我不知道我能相信世界上任何地方的人像我相信中国商人或钱庄经营人那样快。”即使在清末期政治动荡,晋商票号宁愿借款周转也坚持兑换票据,在民间享有极高的品牌忠诚度。票号的信誉使得商人更放心接受票号的业务,加速了资金流转速度,取得了互利双赢。因此,信誉卓著是晋商茶叶贸易与票号金融良性互动发展的首要原因。
晋商票号是基于晋商货物贸易用款数量较大,但运输不便且不安全,于是诞生出专门经营银两汇兑的业务。自1823年至1827年,山西票号的势力已发展到鲁、豫、秦、苏等省,这些地区的商人贸易“具系汇票往来,并无现银运到”[17]。为便利汇兑,晋商票号开始在票号之间开办资金借贷业务,以调剂各票号的资金盈缺,后逐渐开展对商铺、私人、官方进行存贷业务。以蔚泰厚票号为例,1847 年,苏州分号存款年终实绩3.6万两,放款年终实绩8.1万两。[7]36存贷业务成为仅次于汇兑业务的票号第二大业务。晋商在票号业务开展过程中,还发展了“汇水”“平色余利”和“吃空期”的业务收入,前者是汇费和票号在票号收付银锭时根据银锭的重量、含银量等不同而获取的特有利润,后者是票号在汇兑业务中从收汇之日到交汇之日,由于银两在票号中停留的时间而获得的利润。这些都是票号在发展中,逐渐进行了业务创新,也由此增加了票号的利润来源,进一步促进了票号的繁荣。1862年之后,由于政治动荡,战火不断,清政府各地银两短缺,晋商票号承揽了“京协饷”的业务,即协助清政府对各省进行财政收支业务,其中各省上解清政府的称“京饷”,由清政府户部拨给各省份的称“协饷”。[18]78-18019世纪末,山西票号为各省汇款和垫付汇款达到2 500万两白银,成为公款和贵族官宦家私的可靠存放地。可见,晋商票号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不断创新业务,既增加了票号的收入来源,又满足了经济、社会发展的需要,促进了贸易的发展和繁荣。
在票号业务开展的过程中,会根据不同的业务对象、业务条件和距离远近收取不同的费用,如汇兑业务根据数目大小、银根松紧等收取不同的汇费,存贷款业务根据南方地区与北方地区的经济繁荣程度,在存、贷款利率上也有所区别,同时,边疆与内地、官银与私银的经营收费标准也不相同。这些灵活的业务资费标准既符合不同业务对象的需求,又符合市场经济准则,因而大大增加了票号的收入,形成了适合市场经济规律的良性的互动发展经营机制。
商业活动和金融活动中都面临巨大的风险,不仅包括道德风险,更包括市场变幻莫测和经营不善的商业风险,因此晋商在茶叶贸易和票号经营中都制定了严格的制度和规则,保证贸易和金融业务顺利进展,防范道德风险和商业风险。
在晋商茶叶贸易和票号的经营中,坚持雇佣本地人的原则,鉴于清时期乡俗制度约束力较大,如果本地人违约,将会面临被当地乡俗制度惩治的后果,这在当时无疑是控制风险的良好机制。同时在贸易和票号经营中都采用无限责任制,源于清时期契约制度尚未形成,无限责任极大地约束了出资人的违约行为,保证了贸易和金融的良性运行。
为了预防风险,晋商票号还设置了多种形式的公积金,如“倍本银”“护本银”“厚成”“预提护本”等,前两者是将既得利润再次转化为经营资本,厚成是计提资产折旧,使得票号实际资产超过账面资产,预提护本则是在分配红利前提取的风险基金,这些制度在现代企业经营中仍然是防范风险的优良制度。晋商票号还严格控制贷款风险,虽然没有开展抵押贷款,只从事信用贷款业务,但规定了单个贷款人的最高贷款限额,同时禁止内部人以个人、商号或票号的名义进行借款,严格控制内部经营风险。此外,票号还设有“阅边制”“巡察制”等制度,不定期对各地分号进行突击检查,查处隐患。
晋商茶叶贸易和票号经营中的风险防范制度保证了经营安全,极大程度上预防了道德风险和商业风险,也有力保证了茶叶贸易中的商业资本和票号中的金融资本链条衔接顺畅,有效避免了资金链中断等危机出现。
商业经营的本质在于逐利,金融服务业由于其经营的对象即为资本,因此更重视控制风险和追求利润最大化。一般而言,为了增加利润,在实体经济繁荣时期,金融机构会增加资金借贷业务,提高利息率和汇兑手续费,而在实体经济萧条时期,金融机构为了规避风险,一般会采取收缩资金借贷业务等措施,这无疑会给危机中的实体经济“雪上加霜”,但晋商票号在晋商茶叶贸易几次历史重大危机中,通过提供资金借贷服务,帮助晋商茶叶贸易开拓进取、走出困境,这无疑是“雪中送炭”。在实体经济复苏后,一方面会增加金融服务业的业务数量,另一方面也会提高实体经营者对金融机构的信任和忠诚度,形成稳定、良性的银企关系,这也将为金融服务业带来更大的机遇。
晋商的成功得益于质量优异,信誉卓越,习近平总书记在十九大报告中明确指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中国已经由高速增长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因此,地区贸易和金融的发展必须依靠提高产品、服务质量,增强对客户的信誉度,才能在新旧动能转换时期准确定位,立足于激烈的市场竞争。这一方面要对地区的传统优势产品、服务进行强化、提高,增加技术研发和人才投入,另一方面要根据消费需求的改变,引进新产品、开展新服务,同时可以挖掘本地区的特色产品、服务贸易和金融服务,形成消费者对地区品牌形象的信任和依赖。
随着现代通信交通的迅猛发展,以及生产分工更加精细化,贸易内容和贸易方式都有了巨大改变,地区贸易发展需要顺应技术革新潮流,充分利用物联网、大数据、云计算等现代化平台,开展新的贸易业务,创新贸易方式,进一步节约贸易成本,借助一带一路倡议,扩大贸易覆盖范围;面对互联网金融等新兴金融业务的出现,传统金融机构需要大力发掘自身的优势,开拓新的业务,不仅提高自身盈利能力,也拉动当地经济和贸易发展。不同区域的金融分支机构,业务侧重领域要有所区别,并根据本区域的特点创新业务形式。在贸易创新中需要金融服务创新给予资金支持,金融服务创新也需要实体贸易创新带来改革的契机,以形成金融与实体经济的良性循环,共同促进本地区经济发展。
清时期晋商的贸易和票号繁荣,不仅得益于信誉卓越,敢于创新,更重要的是在贸易和金融业务量增加的同时,不断强化风险管理,保证了贸易和金融的良性互动。现代贸易竞争和金融衍生品的环境更加复杂,变化更加迅速,一旦出现危机可能将带来不可预估的损失,在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关键时期,地区的贸易和金融创新需要严格控制风险,尤其是控制金融创新的杠杆作用,时刻关注国内外资本市场的动态,确保贸易和金融在安全的基础上健康稳定运行。
鉴于金融服务业与实体经济之间的紧密互动关系,针对具有发展潜力或者具有战略发展意义的实体经济,尤其是急需资本支持的中小实体企业,金融机构可通过简化手续、提供优惠利率等方式,扶持其发展和壮大,增加企业对金融机构的客户忠诚度,形成良性互动关系,这不仅有助于实体经济的发展繁荣,更将通过实体经济对金融服务业的“反馈”作用,带动整体国民经济的良性可持续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