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前行路 莫道春来晚

不飞

[1]

凌晓春的爸爸再婚了，对象是个哑巴。

新娘的名字叫谢向春，凌晓春不是很清楚她是如何认识爸爸的，等她知道的时候，他们似乎已经是很熟悉的朋友了。自从五年前妈妈去世后，凌晓春一直在做着一个和爸爸相依为命的梦。可就在一个月前，当凌爸爸把他要再婚这件事告诉她，又在一个星期前和那个女人去领了证，并将对方的一些行李搬到家里的时候，凌晓春听见了梦破碎的声音。

她歇斯底里地反抗、闹腾，凌爸爸劝解无果，最后看着满屋的狼藉，疲倦叹息道：“晓春，别不懂事。”

凌晓春狠狠地瞪向那个站在一旁的女人，安静了下来。

一个星期过去了，她依旧没给那人好脸色看。放学后她一路拖延，很晚才到家。果不其然，那个女人正站在门口焦急地等待着。在看到凌晓春走近的时候，她拼命地用手比划着什么。

凌晓春焦躁的情绪到达了顶点：“别比划了！当谁都看得懂啊？！”

本来还在继续的动作突然就僵在了那里，凌晓春看见女人扯动着嘴角想要挤出个笑容来，可是这个笑容只换来了一个冷漠的背影。

[2]

隔天吃早饭的时候，凌爸爸说要出差几天，还特意提醒了凌晓春一句：“我不在家，你要听谢阿姨的话，别任性，不然这个暑假你想要的旅游经费我是不会给你的。”

旅游经费？那可是她上次好不容易用进步的数学成绩换来的奖励啊！凌晓春拽紧手中的书包，路过客厅的时候看见那个女人正在整理茶几，于是她故意无视那个人的存在，带着一股怒气出了家门。

一直到中午，好朋友佳佳帮忙去食堂买了饭回来，凌晓春还是周身“低气压”的状态。

“晓春，跟你商量个事呗。”

凌晓春扒拉了两口饭：“说。”

“下午美术老师不是让我们到公园写生吗？刚好今天我家附近有漫展，要不咱们偷溜……”

凌晓春知道，佳佳是个十足的动漫迷，好不容易有个漫展当然不愿意错过，可是她自己却没什么兴趣……

刚想拒绝，可一想到早上凌爸爸的那番“威胁”，凌晓春就气得差点把一次性筷子给掰断了。

“佳佳，我们一起去！”

[3]

凌晓春和佳佳是趁着班级同学各自散开去写生的时候，躲过负责“盯人”的班长，从公园的绿化带旁悄悄溜走的。

直到到达了漫展现场，凌晓春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疯狂的事情。她再次想起凌爸爸叮嘱的那些话，内心突然就涌起了强烈的不安。

佳佳看出她的犹豫，握紧她的手把她往里面带，“来都来了，开心地玩吧，没人会发现的！”

凌晓春知道佳佳是真的希望自己能开心些，毕竟她家里的事情佳佳都清楚。可那句“没人会发现”却不大灵验，因为当漫展结束，她们偷偷溜回公园时，班主任似乎已经守株待兔很久了。

“罗佳佳！凌晓春！要不是我临时来点名，还真不知道你们胆子这么大！马上跟我回学校！我已经联系你们的家长了！”

此话一出，凌晓春的第一反应就是她爸爸被班主任给叫回来了。

可是来的人不是凌爸爸。

十分钟前，佳佳已经在一顿训斥后被她妈妈给带走了，现在办公室里只剩下依旧生气的班主任和愧疚的凌晓春。可这份愧疚在看见那个女人慌慌张张跑进来的瞬间，突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凌晓春，你爸爸之前联系过我，说他的工作比较忙，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发信息到另一个号码上，所以你不用惊讶是你……阿姨来。”

凌晓春觉得难堪，她是个哑巴，来了又能怎么样！

接下来的时间，班主任对着只会点头附和的女人说明了情况，然后在班主任说出“也许会记过处分”这句话的时候，本来微微躬着身子的她忽然挺直了脊背，双手也用力地在身前摆动起来。

凌晓春知道，她是在请求班主任不要做这个决定。

班主任表示理解：“其实晓春平时表现不错，这次应该也是出于好奇心才……”

话还没说完，女人就走到办公室门口的那张皮椅上提了个袋子过来，袋子里装满了水果。凌晓春惊愕万分。想来，这袋水果是她在赶来的路上特意去买的！

丢人吗？丢人。但这不是凌晓春的第一感受，直击胸腔的是莫名的愤慨。

需要做到这个地步吗？为了一个一直没给她好脸色的人做这些事不觉得不值得吗？她以为这样做就能得到她的接纳吗？

凌晓春发泄般叫喊出声：“别管我！你又不是我妈！”

她跑了，尽管听见了身后那人勉强发出的一点难听的声音，她也不想回头。

[4]

这应该是凌晓春最疯狂的一天了吧！先是下午被请了家长，然后是到了晚上也不回家。

为了避免被找到，凌晓春选择躲到小学同学叶青家里去。

叶青的爸妈都上晚班所以回家晚，这会叶青正好把作业写完，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开始赶人，“晓春，你该回去了，不然大人会担心的。”

凌晓春撇撇嘴说：“我爸出差不在家，没人会担心。”

叶青继续劝道：“谢阿姨会担心啊，她说不了话都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到你，别不懂事了行吗？”

不懂事？又是不懂事！

凌曉春像是被攻击的刺猬，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我哪里不懂事了！我又没让她担心我！”

叶青还想开口，门铃声却突然响了起来。

“可能是我妈回来了……”

“我现在就走，不打扰你。”

凌晓春赌气起身往门口走，却在打开门后，怔愣在原地。

来人不是叶青的妈妈，也不是叶青的爸爸，是那个女人。她气喘吁吁，扎成马尾的头发乱了，脸上爬满了汗珠，衣服也湿透了。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女人一开始还使劲比划着，然后像想到什么似的从口袋里翻出了一张纸，上面是十几个和凌晓春关系好的同学的名字和住址。

笔迹是佳佳的。

女人疲倦地挤出个笑容来，接着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拿出张纸，递给她。

“晓春，回家吧，你在外面，我不放心。”

看着这句话，再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狼狈的女人，倔强的刺猬凌晓春，终究还是将那些竖起来的刺慢慢收了回去。

她扁着嘴，突然像只委屈极了的小鸭子，“知道了，我们回去。”

这晚回到家，看着女人将热好的汤端给她，她接过来没有犹豫地喝下了。

拒绝不了啊，面对这个因为打不了电话，一家一家找了她许久的女人，她的心突然就变得又酸又软。

“谢谢你……谢阿姨。”

[5]

凌爸爸回家那天，吃过晚饭，凌晓春主动承担起洗碗的工作。

凌爸爸觉得不可思议：“自从谢阿姨住进来，你可就从没这么勤快过。”

“我这不是想表现好一些，让你把旅游经费顺利拨给我嘛。”

忙着收碗筷的凌晓春没有看见，客厅里的爸爸满意地点了点头，而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的女人，此刻嘴角也轻轻上扬着。

这种感觉真好。

凌晓春发自内心地喜欢这种氛围，虽说还不能完全敞开心扉地接纳谢阿姨，可是她明白，有些东西已经发生了改变。

一切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直到那天凌晓春放学回家，却迎来了凌爸爸的严厉指责：“我还以为你是自己想通了，懂事了，原来是逃课被记过了，所以这几天才想着好好表现给我看的！”

凌晓春懵了，为什么爸爸会知道这件事？

她清楚地记得那晚回家后，喝完了那碗热汤，谢阿姨用笔和纸写下了约定的内容——“我不会和你爸爸说这件事，但是你也不要再犯同样的错了，好吗？”

“我很失望！凌晓春，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真的长大！”

此刻，凌晓春的脑袋瓜里装满了一个词，在看到那个外出的女人打开门走进来的瞬间，所有的情绪全部爆发。

关于幼年失去妈妈的痛苦，关于这个女人代替妈妈成为家人的郁闷，关于被欺骗的愤怒。

“骗子！骗子！你就是个抢了我爸爸的骗子！”

凌晓春再次夺门而逃，她下定决心，她要跑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了！

眼下正是放学的时间，马路上穿行的车辆很多，但凌晓春不管不顾地向前跑着，她觉得自己一定可以很快甩掉那个紧追上来的女人。她越跑越快，越跑越远，风在耳边呼啸，心脏也剧烈地跳动着。她很累，可是还不能停，直到身后尖锐的刹车声响起。

“你说她跑什么啊！”

“哎呀，是在追谁？我看她一直挥着手，可没见喊什么人啊！”

“快打120啊！”

凌晓春缓缓转身，只觉得一阵晕眩，下一秒，就闭上了双眼。

[6]

睁开眼的时候，凌晓春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而凌爸爸正一脸憔悴地坐在她身边。

看见凌晓春醒了，凌爸爸用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我不该那么严厉地骂你的，不然你和你谢阿姨就不会……”

凌晓春闭上眼扭过头，她不想听。

凌爸爸依旧用温热的掌心抚着她的头发：“晓春，你误会了，不是你谢阿姨告诉我的，是我在路上遇到了你的班主任……”

闭上的双眼睁开了，凌晓春轻轻问道：“那谢阿姨现在……怎么样了？”

“被车子撞了一下，伤了膝盖，不算严重。”凌爸爸叹了口气：“有些事我本来不想告诉你……其实，五年前你能从那场火灾里逃生，多亏了你谢阿姨。”

那晚的记忆，对于在浓烟和喊叫声中度过的凌晓春来说，是不完整的。

“那时，你奶奶突然生病住院，我因为工作关系无法赶回去，你妈妈就带着你先回了老家。为了方便照顾你奶奶，你们就住在医院附近的旅社。谁也没想到，入住的当晚就发生了火灾，火势很大，你妈妈带着你不敢轻举妄动……时间过去了很久，救援也在继续，可火情仍没得到控制……当时，向春跟你们同住一层楼，正要裹着湿毯逃生。她在听到呼救声后，用力撞开了烧到变形的门锁找到了你们。你一直被媽妈护在怀里，口鼻被湿毛巾捂着，可你妈妈当时已经昏厥了……”

“救出了你，向春不顾阻拦又重新跑进旅社打算把你妈妈也给救出来，可火势凶猛，浓烟滚滚，她连自己的喉咙被熏哑了也不知道，最后她被消防员给抬了出来，而你妈妈已经……后来，我就一直跟她保持着联系……”

听凌爸爸说完这些，凌晓春的双手不知不觉拽紧了被子。

“你对那时的事记得比较模糊，我们怕告诉你也只会让你心里难受。可是，我觉得你不该再误会向春了……她为了救你失去了声音，她不后悔，反而觉得这是缘分，晓春，你懂吗？”

点了点头，凌晓春的心中五味杂陈。

[7]

谢阿姨出院的那天，天气晴好。

凌晓春挽着她慢慢走出医院，每走一步，都倍觉温暖。这份心情来自于痊愈的身体，也来自心中芥蒂的消除。

“爸爸今晚做大骨汤，你要多喝点才行。

“马上就要放暑假了，最近我表现不错，爸爸打算把旅游经费发给我了！”

谢阿姨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可是佳佳和她的家人一起去，我就不去凑什么热闹了。”

谢阿姨不解，停下了脚步。

“我决定，暑假让爸爸带我们去外边玩，就用我的旅游经费，这个决定是不是很酷！”

女人愣住了，随即笑起来，眼睛里有水光闪烁，凌晓春把她的手挽得更紧了。

“以后时间那么长，有的是让你感动的事。阿姨，你要慢慢习惯啊。”

漫漫前行路，莫道春来晚，悠悠岁月长，莫负春光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