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冬
清末民初,国家混乱,整个社会都处在一片动荡中。在东北,有个村子叫兴安屯,村里有一个叫王双喜的木匠。
王双喜刚二十出头,爹就病了,而且一病不起。娘为了给双喜爹冲喜,就让双喜去百里之外一个叫陶家营的村子,接新娘子陶丽梅——那是王双喜刚出生时,定下的娃娃亲。
这些年来,王双喜虽然知道爹娘给他定了娃娃亲,却还从未见过这个陶丽梅。如今,娘让他去接新娘子,王双喜犯了难:他眼下刚接了个活,给一个大户人家打家具,光柜子就八个,而且把期限都定好了,到时间完不了工,工钱分文不给怎么办呢?王双喜急中生智,想起了同在一个村的哥哥王二君。这王二君人称“王大嘴”,虽然只比王双喜大一岁,却生了一张巧八哥似的嘴,能说会道。
于是,王双喜找到王大嘴,把自己的意思说了,让他替自己把新娘子接来。王大嘴一听,满口答应下来。
就这样,王大嘴牵了头毛驴,当天就动身了。那年月,还没有现在这么多现代化的交通工具,虽然一百多里地,可跋山涉水的,来回一趟也要四五天的时间。
没想到这一趟很费时,一直到十多天后,王大嘴才牵着那头毛驴风尘仆仆地回来了,毛驴背上驮着位戴着红盖头的新娘子。
这时候,王双喜也刚好为那大户人家打完家具,见到新娘子,心想这下可以给爹冲喜了,乐得合不拢嘴。王双喜拉着王大嘴的手,说:“二君大哥,辛苦你了,这一路上还顺利吗?”王大嘴叹了一口气,说:“这一路上还真不太平,到处都有土匪劫道的,晚上根本不敢走,太阳一落山就早早找店歇息。要不是这样,还能提前几天到家。”
安顿好新娘子,王大嘴告诉王双喜,说新娘子陶丽梅家境不太好,家里只有父母双亲,也没什么嫁妆,而且连个来送亲的人也没有。王双喜并不在乎这些,说道:“人来了就好,我成了家,借着这喜庆劲儿,我爹的病也就好啦!”
第二天,王家就急急忙忙让王双喜和陶丽梅拜堂成了亲。拜堂时,盖头一揭开,亲友们就一阵骚动,这新娘子虽说长得还可以,但面容憔悴,像生了大病似的,而且走路时左腿还一拐一拐的。当时,人们都以为是新娘子崴了脚,谁也没在意,唯有细心的双喜娘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难道新媳妇有病?还是个瘸子?老人家暗暗有些担心。
晚上,闹洞房的人散去后,王双喜进了洞房,却见新娘子陶丽梅竟已入睡,还打着轻轻的鼾声,奇怪的是,她不光没脱衣服,左手还攥着一炷燃着的香!
王双喜见媳妇这样子,不由得心生爱怜,他想,她准是这一路上劳累过度,困了,本不想打扰她,可见她手中握着的那炷香越燃越短,怕烫着她,就忍不住轻轻地走过去,想抽走那炷香。哪成想王双喜刚一动手,看似睡熟的陶丽梅竟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随即王双喜就觉得脖子一凉,一把匕首已抵在他的喉咙处,同时,陶丽梅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恶狠狠地问:“你要怎样?”
王双喜着实吓了一跳,赶紧说:“我是双喜,是你丈夫!”陶丽梅听王双喜这么一说,好像是醒悟了,霎时间抽回手,一脸歉意地说:“啊,瞧我,刚做了个噩梦……”她见王双喜盯着自己的手,赶紧解释:“道上土匪多,这把刀是临走时我爹给我防身用的。”
王双喜指了指陶丽梅的另一只手,问:“你睡觉时为何要攥着根燃着的香?”
“这……我这是……”陶丽梅支吾起来,过了好半晌才说出原委,她是怕误了夜间给牲口添草添料。听她这么一说,王双喜欣喜不已,他暗自庆幸自己娶了个勤快的好媳妇。
王双喜没再多想,急切地脱衣,想往媳妇被窝里钻,哪想到陶丽梅却一个劲地往后缩,慌慌张张地说:“别,我……我的腿伤还没好,郎中说得百日之后才能圆房……”
这是为何呀?娶个媳妇不让碰,王双喜顿时一头雾水。经过新娘子陶丽梅的又一番解释,王双喜总算明白了,陶丽梅在娘家时跌伤了腿,正巧在这个节骨眼上王家人来接亲,陶丽梅是个懂事的女孩子,一听说公公病了,需要给老人冲喜,觉得这事不能耽误,就忍痛来了。这一下王双喜更是感动,心里暗自高兴:自己真是个有福之人,娶了这么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媳妇。他二话不说,主动到炕的另一头去睡。
次日早晨,王双喜从睡梦中醒来,一睁眼,就见小炕桌已经摆上炕,一大海碗的高粱米饭正冒着热气,旁边是洗好的大葱;再一看,新娘子陶丽梅正坐在炕沿上,等着王双喜吃饭。
王双喜问:“是你做的饭?”陶丽梅点点头。王双喜下炕到院里一看,见牲口都已喂好,回屋坐到炕上,腿一盘,端起碗就往嘴里扒拉高粱米饭,接着一只手拿起一根大葱,伸入酱碗一蘸,往嘴里一送,“咔嚓”一口,一碗饭很快就见了底儿。就在王双喜想去外屋盛饭时,陶丽梅早已伸手来接空碗,王双喜迟疑着将碗递过去,就见陶丽梅一瘸一跛的,去外屋又盛了碗饭给他。
王双喜没说话,一连吃了三碗高粱米饭,才打着饱嗝放下碗。他抹了抹嘴巴,到外间屋里拿上自己那套木匠工具就往外走,双喜娘正好站在院里,见儿子出去干活,赶忙上来夸儿媳能干,又添草又添料的,把牲口都喂了,连早饭也是她做的。王双喜见娘这样说,心里自然很高兴。
到了晚上,王双喜回家,掏出一个纸包递给陶丽梅,说:“这是专治跌打损伤的药,我去镇上药铺买的,你自己敷上吧。”
陶丽梅接过药,感激地背过脸去,悄悄抹了把泪……
打从这一天起,王双喜每天都弄回一包药,陶丽梅的腿伤日渐好转,走路顺溜多了。可让王双喜奇怪的是,这新娘子还是不让他碰,而且,她睡觉时还是一只手攥着一炷香,燃到头,被烫醒后,起来出去转一圈,回来再续上一炷香,翻个身再接着睡。这是啥毛病呢?王双喜百思不解,更让他奇怪的是,人家新媳婦过门三日都回门看望自己的父母双亲,可陶丽梅却只字不提回门的事。开始,王双喜以为她腿伤未愈,不适合出远门儿,可现在都两个多月了,她的腿好多了,也不见她提回娘家的事。王双喜提出陪她去见见岳父岳母,陶丽梅也总是找出种种理由搪塞过去。
不光王双喜觉得自己这个媳妇怪,就连双喜娘也觉得她和别人家的儿媳妇不一样。别人家的儿媳妇干完家务活,总爱仨一群俩一伙地聚在一起唠唠嗑,可自己家的这个儿媳妇干完活,就喜欢一个人待在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像个大家闺秀。
等王双喜回家,他娘偷偷地把这些疑惑都跟儿子叨咕了,王双喜听了,心里更不踏实,他想秋后打完粮食亲自去岳丈家看一看,顺便了解一下陶丽梅的脾性。可还没等他去,家里就出了件大事情。
事情是这样的:一天夜里,陶丽梅像往常一样攥着一炷香睡着了,半夜里,她被香烫醒后出去转了转,回来后突然推醒丈夫说:“咱家院外有动静,听脚步声像是有六七个人。看来是土匪,快去西屋叫醒爹娘,让他们躲起来。”
王双喜大吃一惊,赶紧去了西屋,叫醒熟睡的爹娘,让二老藏了起来。返回后,陶丽梅又叫丈夫找把杀猪刀,跟她去外屋,等土匪进来,见一个杀一个。王双喜一听就吓哆嗦了,连连摆手说:“我可不敢,你也别胡闹,土匪都有枪,咱家院里的牲口,还有外屋柜子里的粮食,让土匪拿去好了,保命要紧!”
陶丽梅却说:“咱家就那么一点粮食、几头牲口,都让土匪抢去,咱家人都得饿死,不如跟他们拼了!”王双喜说啥也不敢,陶丽梅没办法,叹一口气,就让他趴在炕边,告诉他千万别起来。王双喜生性胆小,吓得趴在地上,身子如筛糠一般颤抖,双手抱头,一动也不敢动,眼睁睁地看着陶丽梅手持匕首去了外屋。
不一会儿,就听外屋有轻轻的拨动门闩的声音,紧接着有人进了屋,随即是很大的一声响动,好像是什么东西摔了下来;过了一阵子,又有人进了屋,又是一阵响动……
王双喜趴在炕边,大气都不敢喘,直到天亮才被陶丽梅叫起来。他走到外屋一看,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七具死尸,到处都是血。陶丽梅站在那儿,也是一身的血,手里还攥着那把细长的匕首。
王双喜以为陶丽梅也受伤了,拉她过来仔细检查一番,没想到,陶丽梅竟连半根毫毛都没损伤,身上的血,都是溅上去的。
一个女人,一夜捅死了七个土匪,这下可不得了啦,这事轰动了附近的大小屯子,就连省城都来了人。省城的警察署来了位挎洋刀的赵署长,这位赵署长曾是位军人,打过仗的。他实地考察了一番,对着陶丽梅竖起了大拇指,说了句“好一个母夜叉”,不但没处罚陶丽梅,而且夸她杀匪有功,奖励了陶丽梅五十块现大洋,还说以后有什么事可以去省城找他。
其实,那几个土匪也是无意中闯入了兴安屯,这下可好,兴安屯名声远扬了,而且有传言说这位母夜叉会使飞刀,还会点穴,人被她随手一指就不能动弹了,任她宰杀。总之,传言满天飞,越传越邪乎。王双喜一家原先还担心土匪来报复,这下总算少了些担心,因为自打兴安屯出了这桩事,现在别说土匪来抢,就是小偷都不敢来了。别的地方的人一听兴安屯,都不敢来,那七个被捅死的土匪摆在村口半个月,都没人敢来收尸,最后还是兴安屯里的人在村口挖了个大坑,把这几个土匪埋了。
王双喜本以为这下能过安生日子了,谁知没过多久,他正在外村干木匠活,就见王大嘴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一脸惊慌地说:“双喜兄弟,你……你快回去吧,你那老岳父来了,吵着要你家还他闺女呢!”
王双喜疑惑地停下手中的活,问:“我媳妇不在家里吗?”“不……不在家。”王大嘴说话结巴起来,目光也躲躲闪闪的,看来这里面有事。
王双喜疑惑地望着王大嘴,问:“究竟怎么回事?”王大嘴哭丧着脸,突然跪在王双喜面前,抬手扇了自己一耳光,说:“双喜兄弟,我该死,我对不起你……实话跟你说吧,你那媳妇我给弄丢啦,现在这个新媳妇其实是个假冒的!”王双喜一听顿时傻了,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王大嘴跪在地上,说出了事情的真相。原来,那次王大嘴去接亲,开始还挺顺利,到了王双喜的岳父家,说了此行的原委,陶丽梅的父母老实得很,没有说别的,王大嘴就痛痛快快地把新媳妇接了回来。回来的路上听说省城正办庙会,还有唱大戏的,王大嘴心痒痒了,回去正好经过省城,于是他就问驴背上的新娘子陶丽梅去不去逛庙会,哪知陶丽梅也是个戏迷,两人一拍即合。那时候交通闭塞,就是省城,一年也难得来一次戏班子,这两个戏迷都想趁机开开眼。
到了省城,只见街上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开始,王大嘴还和陶丽梅走在一起,后来人挤人两人就挤散了。王大嘴急得一连在省城找了五天,直到庙会散了,也没找到陶丽梅。这下王大嘴可傻眼了,最后实在没招了,王大嘴就去了省城的观音庙,那时正值傍晚,进香的人都回家了,王大嘴跪在观音像前,连连磕头,哭诉了自己替人接亲丢了媳妇的事,祈求观音菩萨给他指条道儿。没想到他刚倒完苦水,身后就传来一个女子微弱的声音:“兴许我能帮你这个忙。”王大嘴吓了一跳,回头一看,一个拄着棍子的女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后。此人年纪轻轻的,可衣衫褴褛,面色黄黄的,五官倒还周正。王大嘴病急乱投医,就问她是谁,有什么好辦法。这女子告诉王大嘴,自己是从山东来此地投奔姑姑的,谁知姑姑搬了家,她一时找不到,现如今身无分文,已经两天没吃一口东西了。屋漏偏逢连夜雨,前天不慎又跌伤了腿,现在肚子饥饿,腿又有伤,如果给她买两个烧饼,她能替王大嘴想个办法。
王大嘴的兜里正巧有烧饼,那女子吃下烧饼,立马有了些精神。得知新郎和新娘是从小定的娃娃亲,两人从未见过面,女子就出了个主意:由她假扮成新娘子去跟新郎完婚,这样一来替王大嘴交了差,二来她也能有个吃饭的地方,等过几日她腿伤养好了,再悄悄离开,这样王大嘴也就没什么事了。
王大嘴一听,这确实也算个办法,他让这女子在观音庙里等着,自己出去就地置办了一套新娘的衣服,让她换上,又把她扶上驴背,就这样成了王双喜的新媳妇。至于以后会不会露馅,王大嘴没敢往下想,他的想法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想不到今天陶丽梅的父亲来看闺女了,那假扮的新娘子赶紧躲了起来。找不到自己的女儿,亲家母竟又说了一堆不像自己女儿干的事,陶父就认为自己的女儿一定出了什么事,亲家母这是在搪塞自己,一怒之下就要拉着亲家母去见官。双喜娘也不知儿媳为何突然不见了,又急又怕,赶紧发动亲友四下寻找。王大嘴一听这消息,知道事情瞒不住了,害怕了,只得跑到王双喜干活的地方来求助。
王双喜这才明白是咋回事,原来自己竟跟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成了婚,他又急又气,揪住王大嘴的衣领,把他拽到家里,当着岳父的面,把事情如实讲了。陶父气得抡起拳头就揍王大嘴,打得这小子哭爹喊娘地叫唤。正闹腾时,那假冒的新媳妇进屋了,对陶父说:“大叔,我看这样也不是办法,不如让他领着去省城找找看,或许还能找着丽梅妹子!”
她这么一说,陶父才住了手,气哼哼地对王大嘴说:“走,给我带路,找不到我女儿,我就把你送交官府治罪。”说着,他又回头对这个假冒的新媳妇说:“你也不准走,找不到我女儿,我把你们都送到牢里去!”
“我不走,”假冒的新媳妇说,“要走我刚才就走了。”说罢,她看了王双喜一眼,那王双喜也正瞅着这个假媳妇呢。其实,王双喜对这个假冒的媳妇有些恋恋不舍,怎么说两人也是拜过堂的,又在一起生活了好几个月。
王大嘴被打得鼻青脸肿,衣衫都被扯破了,他连衣服也没换,赶紧带着陶父去省城。王双喜也跟了去,不管如何,那陶丽梅才是他真正的媳妇呀!
陶父和王双喜在王大嘴的带领下,在省城一连找了半个月,真找到陶丽梅了。陶丽梅待在一个叫“云玲堂”的妓馆里,艺名叫“赛貂蝉”。原来,陶丽梅和王大嘴走散后,被人拐骗到这里,被迫当了妓女。陶父当时就要拉着女儿走,妓馆的老鸨子可不干了,把腰板一挺,骂道:“哪里来的野汉子,也不打听打听这是什么地方,敢到老娘的地盘上撒野!”随着老鸨子的叫骂,外面拥进一帮打手,把他们三个围住,连拖带打,扔出门去。
陶父爬起來,领着王双喜和王大嘴,找到当地的警察署,想告妓馆拐骗民女,可把门的警察一听告的是“云玲堂”,连门都没让仨人进,就把他们赶走了。仨人事后一打听,那“云玲堂”的后台竟然就是警察署。
眼看告状无门,陶父一路落着泪,随着王双喜回到了兴安屯。到了王家,陶父就病了,假媳妇忙里忙外地伺候着。听说人找到了,却救不出来,她想了想,对王双喜说:“套个马车,送我去省城。”
王双喜一听,急忙说:“你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去救人?再说你的腿还没好利索呢!”假媳妇说:“我琢磨好了,还记得上次来咱家的那个赵署长吗?他临走不是说,以后咱有难事可以去省城找他?我这次就去试一试,把那五十块大洋也带上。”
王双喜想起来了,这事还真可以去试试。王双喜套好马车,拉着假媳妇,一路来到省城。
到了警察署的门口,假媳妇手里拿着包好的大洋,对看门的警察说:“麻烦给通报一声赵署长,就说兴安屯的母夜叉来找他有事。”说着,她掂了掂手中那包大洋,看门的警察一愣,听那大洋哗哗响,认为是送礼的到了,哪有不欢迎的道理,马上喜笑颜开地跑去通报了。
不一会儿,假媳妇和王双喜就被警察恭恭敬敬地请了进去。两人在厅堂里等了片刻,就见那位赵署长进来了,他先是围着假媳妇转了一圈,瞅了好一阵子,接着不紧不慢地问道:“找我赵某人有什么事呀?”
王双喜是个实在人,如实说了事情的经过,赵署长嗯了一声,说:“还有这种事?”他背着手在屋里踱了幾步,忽然站在假媳妇面前说:“我听说过那个赛貂蝉,你们知道她是老鸨子花多少大洋买来的吗?整整六百块大洋,你们有这笔钱吗?”
王双喜和假媳妇都愣住了,六百块大洋可不是小数目,他们就是砸锅卖铁也凑不够这个数呀!但假媳妇可不怵,开口就问:“赵署长,您是这一方的父母官,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他们拐骗民女,难道就没王法了吗?”
哪知赵署长听了哈哈大笑,笑罢说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女人,我就觉得你不一般嘛。本人倒有一个建议,不知你们答应不答应。”
假媳妇说:“请讲。”
“那赛貂蝉可以随她丈夫回去,可是你必须留下!”
王双喜一听,着急地问:“留我媳妇干啥?她是个妇道人家!”
赵署长围着王双喜转了两圈,说:“你小子懂个啥?你们只管告诉我同意不同意。”这时,假媳妇把脚一跺,说:“好,我留下。”赵署长两手一拍,说了句“痛快”。王双喜还要和假媳妇说什么,却被她推了一下,赵署长唤来两个警察,把王双喜连拽带扯拉了出去……
那赵署长倒是说话算话,他让王双喜把陶丽梅从妓馆领了回去。回去的路上,王双喜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这陶丽梅虽然长得花容月貌,可说话总是一副娇滴滴的样子;假媳妇虽然粗手大脚、长相一般,可她朴实能干,再加上她有胆有识,王双喜还是喜欢假媳妇那样的女人。他不知道,那赵署长留下假媳妇干什么!这一路上,他不说一句话,心里犹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陶父见女儿被接了回来,病立马好了一半,本想让女儿和王双喜完婚,可一听假媳妇为了救陶丽梅,竟被警察署扣下了,又见王双喜一脸愁容的样子,陶父也不好意思谈婚事了。谁知住了还不到两天,陶丽梅就待不下去了,难受得满炕打滚,原来她在“云玲堂”染上了大烟瘾,一天也离不开鸦片烟。这下王家和陶父都傻眼了,那东西可不是普通人消费得起的,就算是一些有钱的财主,若是染上了大烟瘾,最后都落得个倾家荡产,别说王家和陶家这样的人家了。眼见女儿痛苦得要死要活,陶父也是干着急,最后还是陶丽梅发了话,让王双喜套个马车,把她送回省城去,说她有几个结拜的干姐妹,她去讨点鸦片,抽抽还能活命。
王双喜心里惦记着那假媳妇,一听陶丽梅要回省城,当即动身了。陶父无可奈何地跟女儿洒泪告别,他知道,事到如今自己也帮不上女儿了。他跟在马车后,送了一程又一程,最后一步三回头地回了自己的家。
再说王双喜,到了省城,他把陶丽梅送到她的一个干姐妹那里后,赶紧到了警察署。守门的警察不让进,说赵署长去了奉天,得有些日子才能回来。王双喜打听自己那假媳妇的事,守门警察先是不说,王双喜塞了两块大洋后,守门警察才告诉他,赵署长把那个女人下了大牢,也不知为了啥事情,还派人日夜看守,说等他从奉天回来再处理这件事。
王双喜大吃一惊,这赵署长究竟要干啥呢?他百思不解,就等在警察署外面,饿了啃个窝头,渴了跑到附近人家要碗水喝,就这样,一等就是十多天。
这一天清早,王双喜刚到警察署门口,守门警察就一脸欣喜地告诉他,说是赵署长回来了,听说王双喜在警察署外面等了好些日子,就叮嘱守门警察,说是王双喜来了就把他领进去。王双喜一听高兴坏了,赶紧跟着进去了。
王双喜见了赵署长,着急地问道:“赵署长,我那媳妇呢?您老把她放了吧,俺们还要回家过日子……”只见赵署长板着脸、背着手走到太师椅前,一屁股坐下去,好半天才说:“王双喜,你不是把媳妇领回去了吗?怎么,一个还嫌不够?”
一听赵署长这么说,王双喜赶紧把回家后的事说了,表示自己喜欢的是假媳妇,而不是那个娇滴滴的陶丽梅。
赵署长听了,叹息一声,说:“想不到还真有这么痴情的,那好,我就叫你们再见上一面吧。”说罢,他叫来一个警察,吩咐他把人带来。
过了一会儿,就听见一阵由远而近的锁链撞击声,两个警察搀扶着假媳妇进来了。王双喜一看,顿时傻了眼,只见假媳妇脚上戴着脚镣。他赶紧奔过去,搀住她,吃惊地问:“媳妇,你……你这是怎么啦?”假媳妇脸上一副惊喜的表情,泪水簌簌而下,她抬起手擦了擦泪,笑了笑,说:“双喜,你能来看我,我就知足了!你回去吧,和那个陶丽梅好好过日子,孝敬咱爹娘……”
王双喜没听完,转身冲着赵署长跪了下去,喊道:“青天大老爷,我媳妇犯了什么法,要这样对待她?”
赵署长冷笑一声,说:“知道你这媳妇原来是干什么的吗?你先看看这份悬赏令!”说罢,赵署长甩过来一张纸。王双喜蒙了,又把那张纸递了回去,小声说道:“大人,俺不识字,是个睁眼瞎!”
赵署长哦了一声,说:“那好,我给你讲讲吧,你这媳妇可不是等闲之辈,她就是大土匪‘十八子的老大杜小芬,平时打家劫舍,专抢当官的和有钱人家,后来在官府的围剿下,杜小芬的匪帮被打散,杜小芬也下落不明。当时奉天的张大帅曾出一万大洋悬赏捉拿这‘十八子,没想到这样的好事叫我碰上了。”
说到这里,赵署长看着假媳妇,得意地说:“知道你是怎么暴露的吗?前一陣子你一夜间手刃七个土匪,我就觉得奇怪,一个女人能杀死七个人,够狠的!从那一天起,我就注意上你了,想不到你为了救赛貂蝉亲自来找我,送上门的买卖我岂能错过!”
王双喜没想到是这样,他扑过去紧紧拉住假媳妇,连连摇头说:“这不是真的。”假媳妇却哭泣着说:“双喜,你回去吧,他说的都是真的,没错,我就是女匪杜小芬。半年前,我的绺子被官家打散了,我也坠崖摔断了腿,藏在观音庙里,正巧遇上丢了新娘子的王大嘴,我就冒名顶替,来到了你家。在你家养伤的这些日子,我才体会到做个良家妇人的好处,可惜,没这机会了……”
杜小芬还说,在王双喜家的那些日子,她一直提心吊胆,夜里也睡不踏实,怕官府追杀,怕害了双喜一家人,手里攥着燃着的香,好让自己警醒些……两人越说越伤心,抱头痛哭起来。
好半天,赵署长猛一拍桌子,喝道:“好啦,都别哭了,让人怪心烦的。我老赵今天也够意思啦,让你们两人见了最后一面。来人,送客!”几个警察过来,不由分说地把王双喜和杜小芬拽开。王双喜还要挣扎,被一个警察一枪托敲在头上,人立马晕了过去。
等王双喜醒来,却见自己躺在警察署的高墙之外,一摸兜里,剩下的几块大洋也不见了。打这天起,王双喜就成了一个叫花子,天天往警察署的门口一蹲,苦苦等着和杜小芬见上一面的机会。有的警察见他可怜,就告诉他,不用再等了,那杜小芬被上面判了死刑,就等着枪毙了;赵署长也不是署长了,人家抓匪有功,现在升了官,到省里一个什么厅当厅长了。开始王双喜没信这些,可不久街上传言四起,说省报上都登了这事,有个叫杜小芬的女土匪受伤后,躲在一个穷木匠家里冒充人家的新娘子,后来火眼金睛的赵厅长识破了那个杜小芬,破了此案,据说很快就要枪毙杜小芬了。王双喜听了心如刀绞,差点晕过去。
这一天,街上人流涌动,说是要在法场枪毙女匪首杜小芬,看热闹的人一群群地奔向法场。王双喜也跟了去,到了法场就听见几声枪响。看热闹的人都拥了上去,王双喜好不容易挤到死尸面前,只见这具女尸满头血污,长长的头发粘在脸上。王双喜哭着,弯腰伸手打算擦拭死尸头上的血污,就在这时,身后有人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王双喜回头一看,见是一个戴着草帽的人,这人把帽檐压得很低,对王双喜小声说:“你跟我来,有个人要见你!”
王双喜跌跌撞撞地跟着这人来到法场外一处僻静的地方,此人摘了草帽,王双喜一惊,失声叫道:“媳妇,是你——”来人竟然是杜小芬!
杜小芬一把捂住王双喜的嘴,说:“走,我领你去谢谢咱俩的救命恩人!”
王双喜还以为是在梦里,紧紧拉住杜小芬的手,生怕她跑了。两人走过一片树林,见远处停着一顶轿子,几个挎枪的马弁守护在左右。来到轿前,杜小芬拉着王双喜扑通跪了下去,杜小芬说:“五夫人,我把双喜带来了……”随着话声,轿帘一挑,从里面出来一个女人,王双喜一看,竟是陶丽梅,只见陶丽梅缓缓地说道:“你们俩不用谢我,以前杜小芬为了救我,被扣在警察署,现在我救了杜小芬,咱们两清了……”说罢,她上了轿,由轿夫抬着缓缓而去。
后来,王双喜从媳妇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原委:那陶丽梅回到省城后,没有出路,就又干上了妓女这行,没过几日,她认识了熊省长。这熊省长是奉天张大帅的把兄弟,此人快花甲之年了,平生最喜好名马和美人,他已娶了四位夫人,其中三个都是从窑子里收的,这次熊省长又迷上了赛貂蝉,索性把她娶回家,做了五夫人。陶丽梅是从报上得知杜小芬的事的,为此,她一脸泪痕地去求丈夫,熊省长开始没有答应,后来架不住枕边风,觉得这杜小芬也是个讲义气的人,竟心生同情,亲自下令,用另一个女死囚,偷梁换柱,救下了杜小芬。
王双喜和杜小芬回到老家后,带着父母连夜搬走了,也不知去了哪里。倒是那兴安屯,因为出了一个女人杀死七个土匪的事,竟由此改了村名,叫土匪坟村了……
〔本刊责任编辑 袁小玲〕
〔原载《故事会》
2017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