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楚：大山深处的诺言

◎文/本刊记者 王砾尧

72岁的李国楚用自己勤劳的双手，隐居深山十年兑现了“不欠国家集体、不差私人一分钱，不把债务留给子孙后代”的诺言。他用一个农民的朴实言行，把闪闪发光的“诚信”二字镌刻在大山之巅。

——题记

湖北兴山县水月寺镇野竹池村村民李国楚，今年72岁了。别人的退休生活，也许是安享天年，儿孙同乐;而他，却在神农架旁荒无人烟、海拔1400多米的深山野林里，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只为还上那笔当初可能在别人看来不须还的债务，只为兑现当初许下的“不欠国家集体，不差私人一分钱，不把债务留给子孙后代”的诺言。为了这一天，李国楚努力了14年。十几年的艰辛还债路并没有让他放弃初衷，还债后他继续想方设法，在帮助乡亲们寻找致富的路上重新出发。

欠下“不须还”的债

“如果坏了当初定的规矩，以后干部说话，那谁还信啊？”

事情还要追溯到上世纪90年代。1990年，李国楚担任了野竹池村的党支部书记。上任伊始，他就想办法为村民减轻税费负担，在职期间，考虑到村民普遍生活困难，连续5年未收村民的“售粮”钱。光“减负”还不够，为了给村里寻找致富出路，他想到了村办企业这个法子。由于村里没有担保的条件，老李就以自己的名义贷了5万元。

李国楚先是从当地信用社贷款，很快办起了香菇场。但因为缺乏经验，加之买到劣质菌种，香菇品质不佳，销路也不好。后来，他又向村民们借钱，办起了一家木材加工厂，也因技术和质量不过关，几车木材被退回，最终还是没赚到钱。三年间，两个企业先后倒了，村集体也因此欠下5万多元债务。

5万多元，对于当时人均年收入4000多元的野竹池人来说，近乎是个天文数字。

“办企业之前，他强调了要遵守之前村里立下的规矩，干部领办村集体企业所需资金由创办人负责，谁欠债谁偿还。”村委会干部宋文山说，“当时大家以为就是鼓劲儿、打打气，说说罢了。”

面临这样一笔数额不小的债务，镇里和村里的干部多次劝他，这属于集体债务，可以由村里逐步化解。也有村民出主意，让李国楚逃债，一跑了之。

李国楚却说：“党员干部说话就要算数。村里本来就没什么钱，这笔账不能留给集体，如果坏了当初我们定的规矩，以后的干部说话，那谁还信啊？”

“谁欠下的债务谁还，这是村党支部立下的规矩。我领办村集体企业欠下债务，不能愧对党，愧对集体和群众，更不能给子孙留债，请批准我辞职还债。”1996年底，在野竹池村委会会议室里，村支书李国楚在报告完工作后，提出了辞职请求，并主动承担领办企业时先后欠下的信用社、好友和亲戚的债务，共计57000多元。一席话让在座的人议论纷纷，很多人当即挽留这位热心的书记，因为在他们眼中，李国楚是一位好党员、好支书。

辞去村党支书的职务后，在寒来暑往的4年里，李国楚养过生猪、加工过木材、找过矿，想尽办法还债，但还债的路并不顺利。

为了尽早还上这笔债，第一年，李国楚背着妻子变卖了家里值钱的家当，在自家院子里养起了10头猪。但没想到忙了一年下来，攒的钱还不够付利息。第二年，他利用自留山上的木材加工木方，没想到一个帮忙伐木的人意外被砸断了腿，治疗的时候又花了一大笔钱。后来李国楚与人合伙钻洞找矿，没想到化验出来却是沉甸甸的石头……旧债未还，又添新债，有的债主怕李国楚这辈子还不了债，采用转换借据的方式将债务转移到自己子女名下，还有债主将李国楚告上法庭……

这回，老李真的发愁了。村里有好些人劝他，不要再坚持自己的想法了。“反正是集体的账，你年纪这么大了，让债主找村里去。不然你就无路可走了！”野竹池村村民谭家喜当时劝道。

面对此种情形，李国楚也没有动摇，不怨他人，不找组织，更不留给后人，发狠道：“不把债还上，我死也不闭眼睛，我一定用后半生还清所有的欠款！”

隐居十年兑现承诺

“债务已全部还清，我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2000年秋，神农架深山中，层林尽染枫火。

李国楚从村里搬出来，将仅有的几间旧房子分给了三个儿子，自己和老伴搬到了距离村子5公里的大山上，这是神农架附近的杨家山深处。那里方圆百里人迹罕至，要探访他，得从野竹池村出发，翻过两座海拔近两千米的大山，走上一个多小时的陡峭山路。

人们这时都以为李国楚终于把债务交给了村子，然而只有李国楚心里明白，还债的路也许就在这大山上。

这回，李国楚向胞弟借钱5200元，租下了距家约5公里的50亩集体山林，赊来30袋天麻菌种，和老伴张学蓉来到荒无人烟、海拔1400多米的杨家山上，这里有很多野生天麻，老李意识到，人工培育野生天麻，或许是个不错的路子。

有一天，大儿子张宜波带来一个消息：夷陵区下堡坪乡请来一位叫王绍柏的天麻专家，正在教授天麻种植技术。

王绍柏是宜昌林校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专家，其天麻杂交制种和高产栽培模式在全国独树一帜。对天麻种植知识如饥似渴的李国楚，连夜翻山越岭40多公里赶到下堡坪，跟着王绍柏打下手，求教天麻种植技术。

本村的屈定兴、李思恕等村民也是天麻种植大户。李国楚也虚心请教，上门拜师学艺，讨教栽培窍门。就这样，李国楚吃住在种植天麻的林间地头，日夜照料天麻生长。

李国楚用四处挖回的野生天麻做种，用树枝树叶做肥料，摸索着培植纯天然的天麻。几年来，除了村干部和少数乡亲，外人几乎不知道大山里还住着人。

“刚来的时候不太习惯，但住不习惯也要住。上来就是还债的。”李国楚说。

在山里，他过着野人般的原始生活：走的是自己踩出的路，点的是带松油的树枝“灯”，住的是废弃的土屋，喝的是四季常有的山泉，吃的是自己开垦种的玉米和山里的野菜。

每天天蒙蒙亮，李国楚就起床，做点玉米面当早饭，吃完后去地里转转，看看是否有野猪来“捣乱”过，再给天麻除草除虫，然后到山林里捡些树枝回来当柴烧，晚上还不能熟睡，得提防着野猪、豺狼伤人。

“山上野猪多，常来拱我的田，还糟蹋天麻。有天晚上，四五头野猪一起来吃我的玉米。我就用鞭炮，连喊带叫把它们吓跑了。”李国楚指着山坡上的几块天麻地说。

刚上山时，老伴张学蓉不适应这种野人般的生活，常数落他“揽了一屁股债，跟着他吃亏造孽。”为改善老伴生活，李国楚硬是下山背回了一台300多斤重的石磨，用来磨玉米面给老伴吃。见他铁了心，老伴也就不再抱怨了。

十年来，李国楚下山的次数屈指可数。他下山只有两个目的，一是过组织生活，二是上门还债。在山里，没有路他就自己修，没有电就用松明子照明，过着几乎是与世隔绝的日子。

因为没有经验，一年下来仅卖了500多元。然而就是这点钱，他也舍不得补贴生活，而是用来还了第一笔债。李国楚觉得这种方式还账太慢，2002年，他加工了价值6万元的地板条卖给一个江苏老板，没想到交货后老板却跑路了。小儿媳李胜兰上山帮父亲干活，滚下山坡摔坏了踝关节。当年的一点收入都还了债，没钱去医院，李国楚老两口就用土法给儿媳治疗，没想到留下后遗症，小儿媳的腿至今一直跛着。

2006年初，李国楚小儿子外出打工不幸客死他乡。老李悲痛欲绝，料理完丧事后大病一场。大儿子、二儿子怕父亲有意外，一再劝他不要再上山了，愿意一起承担债务。可倔强的老李抹了一把眼泪，毅然又回到了山上。

好在李国楚终于开始有了收获。随着天麻种植面积的增加、种植技术的提高、市场行情的变化，老李种天麻的效益也越来越好。最好的时候，他的年收入有4、5万多元。

2003年，李国楚通过不断学习尝试和总结经验，找到了合适的土壤，培育出了天麻菌丝，出售的第一笔天麻收入2万多元，还清了一半的欠款。近几年，随着李国楚天麻种植技术日益娴熟，天麻市场行情也不断走高，收益年年增长。1000元、3000元……就这样，他一笔一笔地还债，一张一张地销欠条。

其中最大的一笔欠款，是村民饶立鼎借给他的1万元，老李用了三年时间才还清，加利息一共12000元。2010年12月的一天，李国楚第三次上门，终于还清了这笔欠款。至此，他还清所有债务本息，累计还款8万多元。

“当年借钱给村里办厂，就是冲着对老李的信任。可真的没想到，他靠着种天麻，能把这么多钱还清。”饶立鼎说。还完钱那天，饶立鼎一家执意留老李吃了顿饭，感谢他如此坚守信义。

到2010年12月，他撕掉了最后一张欠条，终于还清了当年集体企业的债务本息8万多元的全部债务。

不久后，李国楚下山来到村委会，向村支书谭富文报喜：“债务已全部还清，我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谭富文诧异地发现，当年伶牙俐齿的李国楚，竟不太会说话了。长期与世隔绝，李国楚真的快变成“野人”了。

再成致富“领路人”

“我是共产党员，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14年艰辛付出，兑现一个承诺，了却一桩心愿，李国楚笑对乡亲：“14年还债的我十分欣慰，因为找到了一条可能让大家致富的新路……我再次承诺：兴天麻产业，带大家致富！”就这样，李国楚不仅兑现了偿债的承诺，又开始为带领大家致富的新承诺而努力，经过十多年摸索，他研究出了一套种植天麻的方法。

在当地政府的支持下，野竹池村建立起“诚信楷模”天麻示范基地。2010年12月10日，是野竹池村天麻示范基地挂牌的日子。尽管天气很冷，但村民们还是兴致勃勃地赶到了现场。村支书谭富文向大伙儿郑重地宣布了一件事儿。“老书记李国楚把所有的债务全部还清了，咱村办了天麻基地，以后由李国楚来搞技术指导。”十年来，李国楚第一次站在这么多人面前，显得有些兴奋。“这次有信心，因为有经验了嘛！”李国楚笑着说。

对于村民们来说，也许他们并不知道，今天的一切都源于多年前他们的老支书当年的一句承诺。

为了让村民们将天麻种得更好，获得更多的经济效益，李国楚分期分批地组织党员、村组干部、村民参观“诚信楷模”天麻示范基地，手把手地传授种植技术，又带领村民们做市场调查，然他们了解种植天麻的前景和经济效益。

渐渐的，乡亲们尝到了种天麻的甜头，却不知这甜头背后，李国楚吃了很多苦头。2013年，为提高天麻的产量和质量，李国楚又带着老伴儿上了杨家山，日复一日，不是趴在天麻地里研究，就是在乡亲们的天麻地里指导，有时路途太远，天不亮就出门，晚上“油亮子”点上了才回，还只能走访一户。李国楚的儿子告诉记者，父亲每3天就要上山一趟，因为山上没有电，他得下山把手机电池充满，不然乡亲们找不到他该着急了。

就这样，李国楚把他多年积累的种植经验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乡亲们，让乡亲们避免走弯路、走苦路。

在李国楚的帮助下，一个个天麻种植专业户涌现出来，野竹池村很快成为兴山县镇闻名的天麻种植专业村。如今，全村有约80%的家庭都有种植天麻，收成好的种植户年收入能达到4万～5万元。

“老党员、李国楚、为群众、谋福利、办企业、负巨债、立誓言、把账还 ……”2011年，湖北兴山县一中学校长王帮华被李国楚讲诚信、有担当、负责任的精神深深感动，自编了《“诚信美德”三字经》，因朗朗上口而在当地校园广为传唱。

《“诚信美德”三字经》全文是：老党员、李国楚、为群众、谋福利、办企业、负巨债、立誓言、把账还。六旬汉、为还债、进深山、种天麻、莽山中、无人烟、历千辛、学技术。十余年、如一日、叹不幸、幼子亡、忍剧痛、仍苦干、天酬勤、还清账。鬓发白、志不移、兑诺言、讲诚信、堪楷模、其品行、人人夸、众人学。

王帮华认为，让学生诵读“三字经”来学习诚信楷模，既通俗易懂，又有很强的教育意义。该校的彭同学说：“李爷爷不怕辛苦，敢于承担，说到就要做到，他是我们学习的榜样，我们为身边就有这样一位可亲可敬的诚信老人而感到自豪。”

兴山县退休乡干部董怀梅说：“我们从老李身上看到了正直、肯吃苦、坚持不懈的品质。在任时一心为村民谋福利，卸任后仍坚持偿还集体债务，遇到困难和挫折从不放弃，这才是一名基层党员干部应有的本色。”

“这样的村干部，才是我们的好干部。李书记说到就能做到，为村干部树立了榜样。如果干部都这么讲信义、负责任，干群关系肯定会好起来。”谭家喜告诉记者。

了解李国楚的事迹后，三峡大学学者余东山感慨道：“十年时间很长。李国楚年老体弱，他不顾身体和安危，在几乎与世隔绝的深山中种天麻，一种就是十年，就为了还清村集体债务。他的事迹，看似平凡，但这种平凡，正体现出基层干部深厚的党性修养。”

2011年，兴山县委授予共产党员李国楚“诚信楷模”荣誉称号，并号召全县广大党员干部向李国楚同志学习。

面对荣誉和社会的肯定，李国楚对记者说：“背了十几年的债，现在还清了，我心里很高兴，腰板也直了，感觉从没有过的轻松。党和政府还给我荣誉，我觉得受之有愧。因为我是共产党员，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却用了14年，兑现了“不欠国家、不亏集体”的诺言，面对重重坎坷挫折，始终不改初衷，用一个中国农民最朴实的行动，把闪闪发光的“诚信”二字镌刻在大山之巅。

（本文图片除署名外均由宜昌市文明办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