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心之旅:90后女孩用诗歌让山里的孩子向着光

2018-11-22 03:18陈全忠
伴侣 2018年11期
关键词:支教诗歌老师

陈全忠

2015年6月,康瑜放弃了人民大学和香港大学的研究生名额,来到云南乡村,成为美丽中国支教2015-2017届项目老师。她用“心思盒”,用补课,用兴趣社团,用诗歌,陪伴了大山里的孩子两年。

2017年7月,康瑜的支教生活结束,原本计划出国留学。但两个月后,她以一名公益创业者的身份回来了,公益机构名为“是光”,产品是将四季诗歌课程普及到更多乡村学校。如今,这套诗歌教材已经在云南、山东、河南、甘肃等地的297所中小学使用,覆盖2.6万多名乡村儿童。康瑜希望,帮助大山里的孩子学会写诗,这样,即使走不出大山,以后也能向着光,会成为那样的父亲母亲——指着水田对孩子说:“你看,这里有无数的星星在河里流动。”

既然决定做了,那就每一天都多努力

1992年出生的康瑜,有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嘴角上扬,身躯瘦小。小时候很长的一段时光,康瑜是与奶奶一同度过的。从小到大,奶奶的教诲常挂耳边:“人有很大的能量,不仅可以让自己活得好,也要让别人活得好。”

康瑜一直以来都是幸福感很强的人,“我很幸运,也很喜欢分享,喜欢人与人之间的互动。”小时候她就是乐于助人的“孩子王”:会为班里调皮的学生补习功课,尽量缓解学生和老师之间的矛盾,带领大家解决遇到的问题……“给予”成为康瑜成长道路上的关键词。

2015年初夏,康瑜是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即将毕业的大学生,握在手里的有人大的保研资格、港大的录取通知书。大学的最后一年,康瑜在财政部下属的一个单位作为研究员匆匆度过。如果沿着大多数人的轨道一直走下去,不出意外,她将有光明的前途。研究所的工作很忙,白天跑项目,晚上做报告,没有休息日,工作到凌晨是家常便饭。日程如此紧张,康瑜不得不停止上大学后就开始的公益活动:在打工子弟学校的短期任教要结束,在养老院的义工工作要终止。

但这些并没有让她轻松一些,生活除了忙碌,又增添了精神上的疲累。“做公益在我的生活里就像空气”,失去空气的人,就像处在涸泽里的鱼。

有一天,康瑜在微信朋友圈里看到有人在山区助学,她心动了。她对自己说:“如果没有足够的勇气,我也不配去羡慕这样的生活。”一番考量之后,她决定放弃保研资格,成为美丽中国支教2015-2017届项目老师。

支教前,康瑜想得很清楚——可以承受的机会成本,憧憬两年内要完成的事情。“我希望获得的,是工作或者继续读书所没有办法得到的,比如乡村教育实践,是必须踏踏实实扎身到乡村才能有所收获,我有这样的热情。” 22岁,她已经明确了自己要走的路。

康瑜在感性之外的理性考虑,得到了家人、朋友的支持。康瑜支教的学校是云南省保山市昌宁县漭水镇漭水初级中学。出发前,爸爸对她说:“既然决定做了,那就每一天都多努力,这将是你这辈子最特别的两年。”

用诗歌打开孩子们的心门

保山市昌宁县漭水镇漭水初级中学在彩云之南,起伏的山脉与大块绿色相撞而出。山的这边,孩子们却没有康瑜所预期的——好奇山外的世界,对知识充满渴望,而是一种“厌学”和漠视:不写作业,对抗老师,缺乏自信。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他们从未想过有不同的可能性……

问题棘手,时间有限,康瑜着急起来。她做了种种努力:把混日子的同学集中在一起,给他们补课,发掘他们的兴趣;一道简单的题,讲好几天还是不会,就重复讲,琢磨适合他们的学习方法;将他们做得好的地方都一一记录下来,鼓励学生,培养他们的自信……

让她没想到的是,孩子们带着情绪,并不领情。他们已经习惯了过去的角色——被抛弃在家的、无人关心的、没有未来可言的人。突然来了一个处处管着他们、逼他们做事的支教老师,自然没有好言语,“我爸妈都不管我,你凭什么来管我?”

想要解决问题,就要追根溯源。康瑜做了一个“心思盒”放在教室里,如果孩子们有问题,就写到纸上投到“心思盒”里,她会一一回复。

有的孩子写:最近大伯跟家里吵架,双方开始动手打人。还有的写:我跟爸爸吵架了,昨晚给我爸削了一个苹果,想要跟他道歉,但是我爸随手就把苹果扔掉了。所有的问题都是家庭问题,而这些问题毫无疑问会影响到学习。

每天晚上,除了常规课程,还要补课到11点。康瑜需要天天熬夜,才能回复“心思盒”里的信件,“对老师来说,它只是一张纸条。但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件非常大的事。”到支教结束,她一共回复了两千多张小纸条。

渐渐地,心与心的距离越来越近,康瑜的付出有了成效,普通班的成绩第一次超过了尖子班,校长很开心,到处跟人说:“这是奇迹!”

面对山区孩子闭塞的成长环境和生活苦恼,康瑜一直在寻找更多的方式,来拓宽孩子们的视野,打开通往他们心中的门。

2016年10月的一天,一次书法课,突然屋外就下起雨来,孩子们不约而同地朝窗外看。于是康瑜说:“那索性我们不写字了吧,我们就出去听听雨声,看看雨花,然后写一些东西。”学生们吃惊地看着她,康瑜一字一句郑重地告诉他们:“以后但凡屋外下雨,我们就来写点东西,任何都行!”康瑜鼓励孩子们,又强调了一次“任何都行!”

还没等孩子们惊讶完,她又拿来一个红色的小音响,《The Rain》的音乐响起,康瑜举着小音响,在教室转悠。突然,坐在角落的一个小姑娘吧嗒吧嗒掉眼泪,康瑜走过去,看到她在桌子边上放了一張纸,她写了一首诗:“我是个自私的孩子,我希望雨后的太阳只照射在我一个人身上……我是个自私的孩子,我希望世界上有个角落能在我伤心时都空着……我是个自私的孩子,我希望妈妈的爱只属于我一个人,让我享受爱的味道。”

康瑜讶异于孩子们的表达天赋,也心疼孩子们缺乏沟通的窗口。康瑜想,内心无处诉说的情感通过诗歌表达出来,“对他们会不会更好一点?”

孩子与诗歌似乎有着某种天然契合,二者相遇,就能迸发出瑰丽的想象力。写诗要取笔名,不知道怎么取,康瑜建议,可以用此刻的心情加上刚刚吃过的东西做组合。于是,漭水中学涌现了一批拥有奇怪笔名的诗人。“开心的洋芋”在秋天的课上,写下了这样的诗:风吹得慢,因为不舍得吹乱小姑娘刚梳的辫子;雨下得慢,因为不舍得打湿母亲晾在院子里的被子;而我走得慢,因为不舍得影子跟我走得太累。

诗人“慌张的洋芋”偷偷的创作,被康瑜捡到了:我愿和你自由地好着,像风和风,云和云。诗人“期待的饵丝”心情苦闷,向世界发出追问:这世间,所有幽深的黑暗也終有天明时刻吧;而天明时刻,那一抹温暖的日光,是否能够让苦苦等待的,忘记所有阴冷和绝望呢?

康瑜决定将写诗的课固定下来。校长从默许到鼓励,就这样,从一个班到一个年级,一些语文老师也开始成为诗歌课的引导者。也正是这堂不期而至的课程,有的老师第一次听到了平时沉默寡言的孩子的声音;平常不喜欢来上课甚至调皮捣蛋的孩子,都早早地坐到了教室,开始了自己的诗歌创作……

发现大山孩子手里的光

康瑜在支教的学校创设了“四季诗歌课程”。春天到了,有暖意融融的“春光课”;夏日虫鸣间,伴着孩子们的是“夏影课”;至秋季和冬天,“秋日课”“冬阳课”令孩子们翘首期盼……

“四季”是陪伴的意思,她疼爱这些很少被关注到的孩子,她也希望在她离开之后,诗歌可以作为陪伴。

支教快结束前一天,她带着孩子们去操场拍照,孩子们抬头指着天说,老师,你看天上有个你,这样你就留下来了。头顶是一朵像“鱼”一样的云,孩子们总喊她“小鱼老师”。

两年的时间很快过去了,康瑜离开了大山。走的那一天,雨势滂沱,不知是狠心告别还是在拼命挽留,她的泪淹没在风雨中。

支教结束后,康瑜按照计划,准备出国留学资料。2017年9月,资料差不多准备完毕,她却在这个当口生了病,每天躺在床上,吃个饭都觉得累。医生让她保持好心情,这样血压会慢慢恢复到正常水平。但是她没办法开心起来,自从和孩子们分别之后,她整个人就笼罩在失落的情绪中,好像失去了一部分生命力。

转眼教师节到了,有人给她带来了一箱山里孩子们写的纸条,其中有一个叫小玲花的女孩,写了一首诗:天上的人儿在点灯,地上的人儿在许愿。在信里,小玲花写了一句改变康瑜人生路径的话:“康老师,我希望有更多的孩子像我这样,在诗歌里找到自己。”

还有一个小姑娘在信中说:“老师,我以前想做明星,但因为你,我现在想做一名诗歌老师。将来,我也要在大山里像你一样教学生写诗。”

康瑜在那一刻突然觉得:“其实不是孩子们离不开我,是我想要做的更多,我离不开他们了。”她想起支教时校长对自己说的话:“康瑜,你知道小镇的未来是谁的吗?是那些留在山里面的孩子们。他们现在怎么样,未来的小镇就是怎样的。” 改变大众对大山孩子的认知,不是“求知的眼睛”,不是“悲惨的命运”,而是“孩子们充满想象力的诗歌”。康瑜希望,孩子们可以通过诗歌,去歌颂爱,去记录情感,去表达思想,即使成不了太阳,也要始终向着光。

孩子们,不能等;教育的事,不能等。2017年9月底,康瑜停止国外研究生项目的申请,发起了“是光”四季诗歌教育,带着专业的诗歌课程再一次回到大山。“是光”四季诗歌教育服务于四年级到八年级的学生,给乡村教师提供了一套“看了立刻懂、拿了直接用”的诗歌课程,包括以“诗歌盒子”为载体的配套课程工具,和教师培训、示范课和其他专业的课程支持,以期让“读诗写诗”成为一种学习氛围,给山区的孩子提供另一种表达渠道,打开更多人生的可能性。

认同“是光”理念的志愿者们也聚集起来,核心骨干尽管多是兼职志愿者,但团队战斗力惊人。志愿者小树加入“是光”团队后,一天突然找到康瑜说:“我要加班。”便义无反顾地开始了每天夜里的“准时打卡”——为“是光”制作精美的晚安卡片。志愿者肖华和熙雯等伙伴还自主策划了《是光》月刊,记录孩子们的诗歌和团队共同成长的点滴……这群年轻的志愿者,在很多个深夜为了一份合理科学的教案讨论到凌晨;为了一个满意的诗歌产品,一次又一次地推翻重来……谈起身边的小伙伴,康瑜有一种难掩的自豪,“我们是史上最鸡血的志愿者团队!”

康瑜更是拼命,带着睡袋,跑遍了第一批申报“是光”项目的学校。如今,“是光”已经有了2.6万多名学生,覆盖了云南、山东、甘肃等地的 297所中小学。康瑜用诗歌给山里孩子的生活变了一个魔法。现在,不同地区、不同学校、不同年级的孩子,他们有了巨大的勇气,用巨大的能量,去喊出:“我们是光!”

2017年底,康瑜带着大山的18名“小诗人”参加了一场2000人的诗会,从山里到云南保山,飞到昆明之后,再转飞至南京。第二天,康瑜带孩子们去了录音棚,鼓励他们把自己的《娃娃诗》唱出来:“金灿灿的菜花地/姐姐拉着我一起/田里的稻谷呀就要逃跑啦/我有点有点着急/咕噜噜的小河流/折条小船往里坐/教室里的娃娃就要远征啦/祝福我有所收获/娃娃要长大啦,娃娃会写诗啦……”英国伦敦国王学院中国研究中心博士程一帆为《娃娃诗》作了曲。看着孩子们在舞台上自信地朗诵着自己的诗歌,歌唱着诗歌中的梦想,那一刻,康瑜泪流满面。

在南京先锋书店,孩子们和舒婷、王家新、廖伟棠、野夫等著名诗人一同读诗。2017年12月31日,先锋书店全场2000多名观众和200多万名在线观众,一同在《娃娃诗》的歌声中跨年倒计时。

康瑜还将孩子们写的诗做成有声明信片,在线售卖。2018年,“四季诗歌行动”获得了首届哈佛SEED(种子班)社会创新挑战赛银奖。最近,康瑜和伙伴一起去大山里拍摄一部公益纪录片,片子的主人公是一个有疾患的小男孩,他在诗歌课上写星空、宇宙、星球,梦想是做一名宇航员。“是光”看到诗里的心愿,给他寄去一本宇宙绘本。小朋友回家后开始愿意讲学校的事情,老师表扬了他,他跟家里人说,觉得自己跟别的小朋友不一样。

这样的故事给康瑜带来了力量。这样的故事给很多人带来了力量。

责编/毕春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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