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赛亚书

2018-11-21 19:45贺颖
四川文学 2018年10期
关键词:贝克特戈多希冀

贺颖

1

自《等待戈多》诞生的半个多世纪以来,人们对其意义的诠释,大多聚焦于对其荒诞性的解读,并将贝克特冠之以悲观主义、虚无主义、荒诞派戏剧的代表甚或鼻祖等,《等待戈多》亦因此成为一部被世界公认的荒诞主义经典作品。

而显然,这一切似都在有意无意地忽略着其荒诞背后的多重意味,这样整齐地止步,不由引人猜想,是源于其表象传达的意义之过于强大,还是其深层意义的模糊难辨?

事实上,以贝克特醇酽深邃的哲学涵养,我们不难想象,此间的荒诞及一切因荒诞而引发的虚无、绝望与幻灭,也许皆是其所要借助的种种貌似荒诞的表象,而隐匿于其背后的无限深意,这深意也许更值得我们持续打量与探究。所谓荒诞,大多时候正如贝克特自己所言,应指“世界的混沌、虚无、未知、神秘的混乱与不可解”,但人类万千年来恰于此生息流转,而敢于将虚无与荒诞从容彻底地表现出来,本身就是一种对荒诞及虚无的对抗,是一种审视世道人心的思想格局、目光和勇气。

也许正是这样的审视,这样的目光与勇气,申明了其精神深处的意义指向,那应该就是对希冀的恒久瞩望,以及给予人类寻找希望与意义的无限可能。

莎翁借《李尔王》中的埃德加之口说过,“一切能够说出的糟糕,就还不是最糟糕的时刻”,悲愤哀痛中的埃德加,无意中道出的竟是哲意或真理的一种。贝克特以《等待戈多》所对世界的发声,也许便是如此这般充满哲意的勇敢昭示。

“看一个作品是否有诗意,要取决于文学标准,但要看一个作品是否伟大,则要看高于文学的宗教和哲学标准。”艾略特坚持将宗教与哲学作为判定一部作品是否伟大的标准,可谓无比恰切,此刻没有什么比这样的准则更能凸显《等待戈多》的精神品格,混乱中的深刻,寂灭中的希冀,残酷亦深情,幽沉复奇异。关于宗教,贝克特的一生与缔造了“天堂图书馆”的博尔赫斯极为相近,博尔赫斯以自己先知般的灵魂,穿行于多个宗教派别之间,但他毕生不曾与任何一种建立亲密联系,酷喜泛神主义的博尔赫斯,“相信一切神明皆存在于每个个体之中”,想来这应该是对起源并盛行于17世纪的“万物有灵论”的承袭与深入,贝克特亦然。他创作了大量宗教题材的作品,但却终其一生亦未曾皈依任何宗教派别,想来皆因他的精神思考之深广浩繁,已然无形中超越于既有的宗教与哲学之境域,并因而仿佛覆盖于这一切之上。应该没有哪个单一的宗教或思想能够解决他的问题,能够满足他对世界及人类终极疑问的思考,没有什么能够满足他,除了他自己。

不难发现,恰因为这些思考,贝克特成就了自己于艺术世界的地位与成就。

上世纪60年代末,诺贝尔的颁奖词以感人至深的审美结论,精准地阐释了贝克特的写作:“他以崇高的艺术表现人类的苦恼,以形式新奇的文学与戏剧作品,使人从困顿的绝境中获得振奋。”不由想起,有人说“契诃夫与伦勃朗一样,都是执意将人从黑暗拉向光明的人”,“从黑暗拉向光明”,“执意”,这些神明似的伟大生命,显然在这个伟大的行列中,必须要以贝克特的加入而完成一种接近理想的完美。

这颁奖词更加几近对《等待戈多》的最完美诠注,因为我们从剧中获得的更多是对生命与意义的思索,对命运的源头、归宿的探寻,以及对希冀的恒久期许等等这些与宗教及哲学息息相关的庄严命题。

带给观众这样的思考本身,就是这部作品的意义之一,每个看过这部作品的人几乎都会发现,谁是戈多已然不再重要,戈多来与不来亦不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我们的生命,仿佛因这部戏而分为截然不同的两部分,戈多之前,与戈多之后。

一切应该不一样了,生命的内涵与属性,或是被唤醒,或是被赋予,总之如此不同。

以其对灵魂的深刻昭示,对人生境遇的奇异呈现,以及对希冀的深情追索,多年来,一直深觉《等待戈多》的贝克特是小说中“百年孤独”的马尔克斯,是绘画中“执意将人从黑暗拉向光明”的伦勃朗,是音乐中创造《马太受难曲》的巴赫,是哲学中的苏格拉底,是《圣经》中执杖而行的摩西。

贝克特自绝顶聪明的青年时代对人的轻蔑与冷漠,绝望与幻灭,到刻意对人群的疏离,从而演变成一种不可释义的生理病症,直至于战争中改变了这一切。

战后的贝克特变得细心、善良、积极、谦逊。他开始关怀整个世界,既坚毅果敢,亦不缺失深刻与思考,或者说深刻得更加深刻,思考得更为深邃与彻骨,以至成为彻悟后的悯人悲天。他的善良与慷慨,已然是当时盛行一时的传奇,他极善施舍,他说他知道乞丐中有人是假的,“但我不能冒这个险,以至错失了真”,并因此时而被欺骗也浑然不觉,他“相信人总是好的”。

宁愿被骗亦要对人类满怀信任的贝克特,与其说是善良与悲悯,毋宁说仍然是对世界对人类灵魂的不灭的希冀。唯有这样恒久的希冀本身,方能予人以决绝的神秘力量,建构一种与灵魂相生相知的许可,允许后人以绝对的形而上的心神进入作品,进入一个生命的内部,从而抵达冒昧解读的一种可能。

2

在很多关于贝克特的著述中,读者若用心则都会有一个同样的发现,就是他对舞台的关注,或者说他对舞台震撼力的强烈关注,同时亦源自他对语言的不信任,抑或说他从来对语言就是怀疑的。他强调“语言是一种自满的形式”,甚至他一直在期待着一种“非语言文学”的诞生。他最为迷恋的,也许是试图对“存在”的极致表达。在他看来,“存在”是一种“无形的、混沌的、神秘的、谜一样的东西”,语言的表达似乎根本无力可及。而唯有形象,这种比语言强大、清晰、有力的东西,才能胜任表达存在的一切野心。

事实上果然如此,語言本身的局限性,以及不同种类语言之间的交流障碍,决定了其实所有的艺术作品从其诞生之日起,将面对的所有命运中,必有一种宿命的悲情,那就是无可规避地将被误读,被相同语言读者的思想误读,被传译者的语言误读等等。想来文明的传承,几乎是以讹传讹的,或者说人类的大部分文明,就是在这样的以讹传讹中绵延而来,并将继续绵延而去,也许这才是人类孤独的极致。

小说《三体》中有这样的对话:“人类的交流器官,不过是一种进化的缺陷而已,是对你们大脑无法产生强思维电波的一种不得已的补偿,是你们一种生物学上的劣势,用思维的直接显示,当然是效率更高的高级交流方式。”

此外众多科幻类的艺术作品中,均有过如此的表述。

每次听到看到,总不由清晰也慌乱地意识到,人类赖以交流、文明赖以传续的语言,在宇宙文明的大语境下,竟如此尴尬难堪,既不是人类精神的避难所,亦并非人类文明的荣光,反而沦为一系列局限的标识。古希腊的先哲先知们,亦早在人类文明诞生之初的远古以远,就表达过对语言的不满,他们认为语言的出现,以及语言本身,恰恰就是自身永远无法弥补的致命缺陷,这几乎成了悖论。

当人类开始借助语言延续人类的文明火种,似乎并未清醒察觉到,语言的局限性、误读性、时效性等等,正引着人类文明步入了倒退的暗轨道。

1937年,在写给朋友阿克塞尔?考恩的信中,贝克特甚至顽劣却无比深刻地说:“我们也许不能马上消除语言,但是我们可以尽我们所能,让语言渐渐声名狼藉。”

1952年,《等待戈多》证明,事实上他的确无与伦比地做到了。

众所周知,戈多的剧情尽是一场场莫名的等待,它混乱模糊、语不达意的台词,不仅丝毫无助于剧情的发展与明晰,甚至反而正因为这些支离破碎的语言,完成了预想中的剧情的支离破碎,从而抵达一种引人深度警觉的混乱、荒谬、绝望与虚无。

而完成这样的支离破碎,事实上并不是他的目的,仅仅是他的手段而已。

他的目的该是借这些语言的破碎感,而提供对破碎的全新指认,或者说,他意在说明的,绝不是舞台上看似荒诞不稽的表演和貌似混乱的台词,而恰是这一切背后的东西。

这些背后的东西,既有那些台词中暗藏的美妙诗意,有如森林中的露珠,闪闪烁烁。更有着其形而上的终极意义指向,那些未被言及的意义,就仿佛暗藏于沙土中的金子,石头中的宝玉。应该说,贝克特在《等待戈多》中,终于完成了自己创造“非语言艺术”的理想,抵达了自己“令语言声名狼藉”的目的,更重要的,是抵达了这一切之后的灵魂再生。或者说借执意“令语言声名狼藉”、揭示生命的虚无与荒诞,他意在指出的是语言对表达的局限,以及人类生命表象背后的精神,以及那些精神中真正神秘宏阔的蕴涵。

去除语言之外,沉默也是贝克特对戏剧的挚爱手段。

对荒诞的认知与对抗本身,就是对意义的刻骨吁求与指向,就仿佛沉默本身,才是最隆重的声音。相较于剧中的所有场景,我们会发现,其实沉默在《等待戈多》中也是很重要的组成部分。

那些贝克特刻意置放的沉默片段,散落于剧中,每一次出现都满含巨大的苍茫,并完整而彻底地抵达了他的戏剧初心:“唯有沉默,才可以捕捉到隐藏在其下的力量,同时创造出强烈的舞台艺术效果”。以至于他的多部剧中,都有对沉默的刻意设置,而在《等待戈多》中,沉默显得尤为重要,用他自己的话说,“沉默涌进了该剧,就像水,涌进了沉船。”

3

不可否认,《等待戈多》中台词奇异的荒谬性与混乱的剧情结构,绝不仅仅是贝克特一种戏剧技艺上的艺术创新,或一种区别于以往舞台艺术的新奇的表现形式那么简单。

这样的荒诞与混乱,在深具多重意蕴的同时,亦深怀一种宏阔的隐喻,便是人与人之间其实永远无法真正沟通。

这样“百年孤独”式的隐喻,将人类的绝世、宿命的孤独,传递得冰凉而彻骨。

当剧中人个个深陷混乱与纠缠,舞台下的人们终于意识到,人与人的不可沟通性,宛如人类社会的一种绝症,无从跨越亦无法阐释,无从征服亦无从治愈。准确地说,事实上每个人都是无法与他人真正沟通的。人们对萨特的“他人即地狱”,曾经有过多种诠释,但猜想其本意,也许同样倾向于这种人类巨大的孤独感,除了孤独,其实没有什么更仿佛地狱。一直觉得,世界上如今犹如烈性传染病的抑郁症,应该就是源于极致的孤独,因而于抑郁症的患者而言,生活的世间已然如地狱,因而那些悲情哀伤的灵魂,才会决绝地奔赴意念中的天堂,前赴后继,义无反顾。

孤独不只是说无法与他人真正沟通,甚至于都包括人类与自己的灵魂,同样无法真正彼此洞悉。

除去舞台这样刻意地提醒与表达,生活中稍加用心便会发现,其实同样的隐喻,生活早已以自身的智慧同样安置得比比皆是:大人听不懂孩子的语言,孩子只好以哭来表达绝望与哀伤;人类听不懂动物的语言,因此错失了世间多少美好与惊奇;人们彼此之间的误解,永远大于有限的相知,甚至就是那一小部分相知,也可能有着误读的尴尬在里面,而人们最不了解的,还有自己。

自己的疼痛、追索、需求,孤寂、恐慌等等,统统不知晓。我们几乎就是蒙着眼睛,在宇宙的时间与空间的黑暗隧道中前行。

于宇宙而言,我们不过一直仿佛初诞生的盲童,对我们赖以生存的地球,我们已有的渺茫的一点点知晓,其实也就连一只虫蚁的感知力都不如。唯一能够对地球确切感知到的,就是她也是宇宙中的一颗孤单星球。

如若人类世界就是一个宇宙,那每个人必定都是这样一颗星球,孤零零地在宇宙中流转。唯因此,我们有了渴望,渴望相知、相爱,渴望有一种存在的方式叫做彼此;渴望温暖、渴望爱与被爱;渴望光亮,区别于黑暗的光,也叫做美,并借这渴望,诞生一种与人类的孤独一般永恒的东西,就是希望。

人类的所谓存在,其实也许只是在说希望的存在。

个体生命的希望,全体人类的希望,如出一辙。

唯有確认希望的存在,人类才有着存续下去的可能。缺失了希望的生活,无疑则必将凋敝。想象一下关于希望,那该是一种源于心脏的力量,经由眼睛,化作一束光,唯有这束光,可以穿透一切蒙昧与黯然,恒久而深情地投射到远方,并永远不会被任何的“他人”误读。唯有希望,方结构出世界应该有的样子,结构出人类未来的模样,哪怕那被希望沐浴的金子般的未来,一直就在抵临的路上。

舞台上戈戈和狄狄的等待还在继续,并将在未来的无限时日中继续,而当贝克特藏匿于剧中的希望之光,穿透时间与存在照临到我们的头顶,眼前这些无休无止的混乱、狼藉与无意义,赋予我们的便是重生般的战栗。

当舞台的灯光熄灭,世界重归于黑暗与静寂,这刹那的黑暗与静寂中,似乎仍缭绕着绝望与幻灭的硝烟。而逶迤的硝烟之后,我们重返红尘人间,就仿佛一柄剑,撕开阴霾,我们会呼吸急促地发现,我们开始经历一种或突然而至或缓缓蕴藉的光的灼照,就仿佛忽然的彩虹,刹那将尘世的生命映耀成庄严的七彩图谱。就是说,一场声势浩大的荒诞与绝望之歌,事实上非但没有令人们于生活中持续剧中的绝望,却相反,已在观众的灵魂之巅点燃浑然不觉的希望的灯火。

这灯火唤醒的是黑暗中久违的深入骨髓的思索,对人生、人性、生命、存在与时间、宇宙与世界、生命灵魂的源头与归宿,此时与未来,在场与缺席,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毫无疑问,这舞台之下漫长而执意地对人心的启蒙与刺越,就是贝克特送给整个世界的戈多。

我们等来了戈多。

因而有必要向贝克特手书一信,以表敬意,并感谢他创造的谜一样的戈多,以及藏匿戈多的舞台,不是黑暗与晦涩,反而是一种异样的诗意,一种辽阔而陌生的诗意,向世界表达着别样的人间深情。

《等待戈多》不是闹剧,不是莫名、晦涩的荒诞,更不是单纯的悲剧,巨大悲情下是浩大的光明指向,是无端引人心酸,却会于泪水中微笑的那种——“正如药不能治病就无用一样,不能解决精神苦难的哲学也是无用的。”古希腊的伊壁鸠鲁认定,不能通过解决精神苦难而拯救世界的哲学,不叫哲学。

那么是否同样,不能令人产生希望的绝望,不配称为绝望,绝望的意義,就在于因它而诞生的从未有过的希望。

犹似被钉于十字架上的人,因为有三日后的复生,这一切才有了终极意义,否则不过是一场世界上每天都在发生的死亡。博尔赫斯曾经在一篇文章中引用过卡夫卡的一句话:种种花吧,未来已经没有希望了。而彼时种下的花种,那本身不就是希望吗?

所以假以时日,若当我们某一刻觉得未来已然希望不再,我们就一边在卡夫卡的花园种花,一边看贝克特的《等待戈多》,你会发现,原来希望,就是那些好看的小花朵,经由时间或长或短的孕养,而倏然破土的须臾一瞬。

4

《等待戈多》中所有的等待,指向的仿佛都是荒诞与虚无,舞台上凌乱无序的生命个体,仿佛无非都是受难者般的虚无之欢。执意到木然的等待与反复而诡谲的失约,同样是一种隐喻,类似一种令人哀怨的不公。而这世界存在本生就是一个巨大的绝对的不公,这是全人类必要知晓并理解的生存前提。

亦正是因为这不公平,世界得以存续。

当然这是另外的哲学命题,于自己显然过于专业与隐晦,且不深言。作为普通人,我们要明了的也许只要一个致命的道理足矣:在巨大的绝对不公平之间,是具体而相对的公平保障着普通人的生活延续。必要以此来置换思维习惯中那些一度仰仗的短暂经验,从而方有可能回到贝克特的“存在”本身。

贝克特醇厚的哲学蕴含,令其在文学与戏剧中,一生都倾心于对世界的思考,迷醉于对其心中“存在”的探询与追索。

他以各种艺术形式揭示虚无与荒谬、混沌与无序,但他深知人作为世界存在的灵魂,既不像莎翁在《麦克白》呼叫的“熄灭吧,熄灭吧,短暂的烛火,人呵,只不过是行走的阴影”,更非永远无法实现理想的维特根斯坦:“其实一个男人的梦想几乎是从来不会实现的,或者说人类的梦想几乎是从来不会实现的”。同时他亦深知人类生存的隐秘秩序,同样并非加缪流散于《西西弗神话》中的幻灭:“创造者对自己创造的人物的回答,即陀思妥耶夫斯基对基里洛夫的回答实际上可以这样概括:生存是骗人的,而且是永恒的欺骗。”关于这一切,贝克特一生思考与艺术成就,似乎更近似于塔可夫斯基的话:“世上各样的灾难越多,人们就更有理由去探求和创造美与希望。这可能更为困难,却也更为必要……艺术是祈祷的某种形式。没有祈祷,人类也就无法存活。”

祈祷,多么及时,也多么必要。这里的祈祷,也许便是对希望之光的不朽期许,是无论何时何境,无论绝望如何将人覆埋其间,仍不弃绝的等待的信仰般的力量。

贝克特对绝望或等待的解释,有着自我的独特建构,却无形中与王尔德对爱的声称如出一辙:“一旦你确实需要爱,你就会发现它正在等待你”。王尔德必定是在对爱的希冀中等来了自己的爱,复有此慨叹,而同样,贝克特从未令世人失望,因为他,每个观众应该都等到了自己的戈多。

大多数的等待也许皆源自人性深处的荒寒与孤独,而孤独又似与一切无关,唯只关乎灵魂。若于哲学的重大语境之下言及,人类生活中的每个人必都是宿命的败者,只说这刹那一生对自己生存世界的无知,便足以为证。如果神秘是宇宙之恒久真相,那么失败与孤独就是人类之恒久宿命,贝克特必然深知这一切充溢的浩大悲情,方会以此剧诠释荒诞。因而真正的荒诞,当是灵魂的无序与哲学的有序,是无声的信仰之祷歌,是天下诸相的万法归一。

《圣经》中关于等待,被称为“弥赛亚”,是人类对神的永世期盼,对救世主的恒远等待,更是诸神赋予人间的永恒希望之光。

不难想象,如果贝克特的等待是有着音乐的旋律的,应该就是巴赫的《马太受难曲》,这恒久的艺术圣曲,饱浸彻骨之痛,而哀绝血泪之间,满怀的却依旧是对弥赛亚的希冀与憧憬。爱因斯坦说过,“对于巴赫,只有聆听、演奏、热爱、尊敬,并且不说一句话”,这样的沉默本身,是否就是一种感恩与祝祷,是人类不息的等待,等待那些永不可能来临的奇迹,亦因此在与失望、幻灭的对抗中仍不断流转,等待命运的戈多,等待弥赛亚的降临。

而每当《马太受难曲》响起,便仿佛人类灵魂渴望的弥赛亚神,那恒久无尽的希冀之光,在抚慰人类孤独而荒寂的命运之旷野。

5

毕生对哲学与宗教的双重追溯,使贝克特的思想与作品,皆早早脱离于艺术幻想的乌托邦,在与荒诞、虚无及绝望的抗争中,他的灵魂一刻也不曾停止对高贵与深刻的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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