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晓风
岩穴里,一个说故事的人。其实只是一张照片,可是我被它慑住了。那是菲律宾南部的一个小岛,千瓣落花般群岛中的一个,1971年偶然经人发现上面竟住着石器时代的居民。这蒙昧无知的一小群人却也爱听故事。照片里一群人都坐在洞里,也许是晚上了,大家坐在木桩上,视线交集处就是那个说故事的人。他比别人坐得稍稍高一点,两手半举跟头部平,眼睛里有某种郁勃的热情,旁边的题字是:岩穴里,一个说故事的人。
使我一时僵住无法挪开视线的是什么呢?是因为那眼神啊!说故事的和听故事的都一样,他们的眼中都有敬畏、有恐惧、有悲悯、有焦急、有无奈,一场小小的故事下来,几番沧桑几番情怯都一一演尽——笑泪两讫处,正是故事的终板。
某个远方的小岛,某个安适的岩窟,某个漫长的夏夜,那些石器时代的初民正为某个故事痴迷。
而我呢?既不因有故事要告诉人而痴,也不是想听别人的故事而痴——我是安静的游客,站在博物馆中,因说者和听者共同的痴狂而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