洇湿的红春联

韩慧彬

风雨骤起,挡住了拜访农家的归路。

雨在前方，如烟如雾，如絮如帛。屋檐下的雨帘飘飘斜斜，掀起又垂落。就在这时，对面人家门楣上洇湿的春联倏忽一闪，让人眼前一亮。风雨中的春联半角微翘半截红湿，虽然看不清到底写了些什么，那洇红倒怎么也让人突生悬想：整整一个旱季过去，春联已褪去鲜红，在那片湿漉漉的灰亮里，却像两方淡淡的闲章，悄然印在农家门楣，将年头贴它时的满心欢喜和希冀一直弥漫到了如今，就想，无论随后是福是祸，有一副红春联的日子，足以经得起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回味……

沿着时序，当农历随着雪花的翅膀贴近村庄时，拿过教棒抑或拿过锄头的隐没乡间的秀手，饱蘸着庄户人家的浓情和希冀，纵笔挥毫，真草隶篆行，横撇竖捺折，一点一画总关情。那些抒情的方块字，浸染着五千年文明的积淀，浸染着唐诗宋词元曲的遗风，染透中国红的纸张，比喻夸张的修辞道出了风调雨顺，四季安康的愿景。有了这岁月更新的桃符，希望便在每一扇洞开的门前刷出一道崭新的起跑线。

春联，是一种象征，抑或是一种标志，即使隔着风雪，庄户人暖色的心事，也能被一览无余。乡村的婆姨，盘坐床头，静穆成一种让人思绪的姿势。一把把剪刀锃亮映雪，一页页纸张鲜亮凝丹，足以生动那些接踵而来的日子。灵感的触角，从智慧的手指上延伸出来，赋予铁色剪刀美的含蓄，情的火热。屏息凝眸，听凭金风嚓嚓有声。粉藕般细嫩的手，结满茧花的手，在绽红的纸中游戏，在灿烂的民俗中深入浅出，游刃有余，剪出五谷丰登，吉庆有余；剪出金鸡唱晓，财源广进……

虽然出身于农村，但写春联，剪纸又是多少年没有见到的情景了。年关将近，道道寻觅的目光，诠释着对美的渴望与追求，只须在喧闹的集市上淌过，几张崭新的年画，几副舒心的对联，便散发出油墨香的殷殷祝福，随着个人喜好，抵达种植炊烟的家园。于是，失业已久的古代英雄，在这殷实富足的日子里，重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在乡间质朴的门上金胄铁甲，分厢两立，驱邪避恶。鹤发童颜的长衫老翁，无论走进哪家，都能安逸地享乐天年；白白胖胖的娃娃，笑逐颜开，手捧聚宝盆落户谁家，千年的传统便顿生光华。

对生活的追求，对未来的期盼，一份静美的心思，一片祥和的氛围，一个由衷的祝福，一缕淡泊的情怀，都随着雪花在腊月的村庄次第绽放。鲜红的春联，灿烂着民俗，演绎着智慧，每一副都紧系着团圆的眷恋，每一副都牵动着远方的脚步。

眼前这洇湿的红春联，究竟是不是手写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天高地远的心思情味，无论是风雨横来，无论是澄江一练，都好像始终惦记着一个花一般的家乡……

雨小了，回头跟主人道别，不料那门楣上也有一副褪去鲜红却在风雨中嚓嚓作响的春联。真想贴一副这样的春联在自己心头，哪怕风雨如磐色褪墨淡，也让它在风雨中播撒一份憧憬，播撒一份对家乡的美好祝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