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吟浅唱(十章)

2018-11-21 08:10陈志泽
散文诗世界 2018年7期
关键词:岩石商店

陈志泽

一句话

一句话,穿越岁月的山山水水,飘然降落在我的心中,轻若柔羽。那是从天堂里投射的一缕慈爱的亮光。

一句话,突然响起在我的耳畔。那是从一个肺腑里升起,直抵我灵魂的一丝腼腆的微风。

一句话,是一串震天的雷,在我的心底炸开永不凋谢之花。

一句话,能点燃一场火,能带来绵绵春雨,能融入我行走的步点,能吹送我飞上长空。

一句话,早已飘失在岁月的烟尘里,却又在某个时刻突然就到来。

羸弱的人生,幸亏常有一句话扶一扶,走一程……

牙齿在嚼,嚼,

那一队士兵以一阵阵密集的子弹消灭入侵的美丽。

那一排峭壁,触碰着坚硬的风,粗砺的沙粒,酸甜苦辣的风风雨雨。

农家的石磨,一圈一圈地磨,竞渡的龙舟锐利的桨劈斩着突起的江浪……

家常便饭抑或美味佳肴,都以一种平常的姿态,嚼。

嚼,才有我的生存。

面对与我的生命攸关的战争,我喜欢嚼口香糖面对。

口香糖是狮子耍弄的小球,掌心里把玩的珍珠,是稳定航船的压舱石,是牵系着风浪的锚……

嚼,嚼,嚼着观看炎凉世相。

战争的炮火山摇地动,俨然要摧毁我神经的罗网,我只是嚼得快些,连同弹片和硝烟一起细嚼慢咽。

你方唱罢我登场,我的队伍显然在走向胜利,在龙腾虎跃,在饮敌之血,在啃敌之肉。我毫无表情,只是嚼得慢了,我不能流露半点喜形于色,让人笑话我的浅薄。

嚼,才有我的生存。

中 药

从飘游的白云间,跌落到被禁固的黑暗中。

从最寒冷的天上,跃入火的烧烤与煎熬。

悠悠魂魄化作缕缕白烟,上天入地抑或渗透病者的五脏六腑。

青翠翠的草木湼槃成为枯干的中药,就沉睡着等待一觉醒来践行神圣的使命。待到某日,看了看病者康复的容颜,又欣然睡去。

就在沉睡之下,它走进了壮烈——

成为药渣的躯体,被当街一泼,任千人踏,万人踩……

据说,一下下的踩踏都落在病魔的身上,这就是中药心甘情愿化作一朵朵小花,在人行道上斑斓怒放的理由……

一位老台胞的心愿

儿女一个个出生,长大,儿女的儿女一个个出生,长大。

老人一直有个梦想:何日一个也不少,回一趟大陆老家。

一年年溶为江河横贯脸上,一年年凝成冰雪落在头顶,等到家中最小的孩子也能走路记事,等到四面八方奔波的人可有属于自己的几日时光——终于,老人心头上的一个拜祖的团队浩浩荡荡开拔啦。

车轮扑向这一个梦想,故园里的亲人倾巢而出,大巴里一车人鱼贯而下。

门口大石埕上:不相识的太多,试着称呼,错,再错,爆笑声激荡一天云霞。

老台胞缓步走进祖厝,溯流这家族的源头,沐浴厅堂正中央先辈遗像里飘出的家风,触摸旧物里沉淀的岁月,还去了“深井”,摘下那一株老龙眼的一片绿叶……

突然鸦雀无声了,所有人都在倾听根的声音……

岩石的古寺

岩石是故乡水的凝固吗?岩石的寺水灵灵地透出春天的冰清玉洁。

岩石浓缩着火?寺的岩石灼灼闪烁着纯净的光芒。

故乡的岩石会说话,话音细细柔柔、声调清脆悦耳、言辞隽永有味……

漫步古寺,应接不暇岩石的千姿百态。

花香从哪里来?原来佛戴花冠。

泉水叮咚,观音手中的宝瓶倾倒,千年不竭,滴落珍珠。

蟠龙的石柱,龙风瑟瑟令我衣襟飘动。

石崖上王十朋的大字“泉南佛国”,饱含着液汁,透着墨香。

好高好大的牌坊啊,生机勃勃的丛林!大地上茁壮生长,沐浴雨露,承接阳光,抚摸云彩;闪射着圣洁,宣叙着忠诚,展示着威武。

岩石又比钢铁还要坚硬,任你风霜雨雪、电闪雷鸣,任你烈火熊熊、洪水滔滔,任你时光分分秒秒咬噬,决不剥落恒久的信念。

漫步古寺,漫步故乡岩石的世界,年老的游子迈步高远……

墙 角

清一色七老八十的老人,白胡子挂着故事,烟袋里装满家长里短。

随便在石头、土墩、泥地上一蹲、一坐,零零散散充实了墙角的空旷。甜酸苦辣的汤汤汁汁也就湿润了脚下的土地。

烟的迷离与天上的雾相融合,时浓时淡。笑声是炸响的乐,时不时炸下墙的一些泥粉。

老人们身边转悠的一只小狗汪汪吠了起来,那是一阵寒风卷起一地落叶,小狗是墙角安全的忠心守卫者。可它吠不去寒风。老人们以一片薄薄的阳光夹紧自己,以一件破旧的棉袄裹紧自己,以手中的火笼、心的跳动和拉呱的兴头建立起抵御一切侵扰的防线。

在村庄的皱褶,在房屋的转角,一些日子的碎片在这里缀连又拆开,一些岁月在这里还原了又扯伤,天地的宽广、历史的绵长在这里一览无余……

安全岛上的琴手

这一块水泥地被称为岛。岛上停泊着奔驰之后与再度奔驰之前的静止与安全。

一位坐在安全岛一角的老人,拉着不知拉了多少遍的二胡。琴声清澈的溪水,从他骨节突起的滑动的手指间,从他那白胡子微微抖颤下,从他那来回锯着的时空、聚集的焦燥,从那两条琴弦的夹缝,流淌出来,缓缓融入喧嚣的市声,像一尾银色的小鱼钻入海里,轻盈漂游……

一波涌去,又一波涌来,安全岛总是嘈杂。

一曲又一曲,袅袅琴声不变的悠然。

偶尔,“咣当”一声,老人身旁的罐头盒里落进硬币,老人点了一下头,依旧颤巍巍拉他的琴。

日头西沉了,琴声也停了,老人用他那拉琴的手端起的一杯水抖得厉害——哦!他那一只手,三个指头……

背靠商店做针线活的妇人

背靠商店,紧贴着。

背靠商店,人来人往看得见她和一台古老的缝纫机、一台崭新的锁边机和堆在一旁的花花绿绿的旧衣服紧紧依存。

背靠商店,天暗下来后商店透出灯光,可以把活儿做得更迟些。商店的灯光本来不太亮,通过一扇扇窗棂,又流失些,抵达女人的眼前就很微弱了。她的目光聚集到那些该补的裂痕和破洞,和针线行走的路……

背靠商店,多少有碍观瞻,陪陪笑脸就过去了,而她一天的修补衣服,可以修补一家人过日子的短缺,还可以添置一些事业之需。

“鸡啄米”的声响,与顾客交谈的话音和偶尔的笑……是傍晚的长街交响曲里小小的音符。

是的,灯光很昏暗,我却格外清晰地看到妇人针线活的柔美和一种诚实劳动的明亮。

南音里的檀板

黑色的。才能镇住情感的肆意泛漫。

啪,啪,檀板拍击的清脆,谁能道明一声声绽放的花朵?

站立在那个中心位置,手捧着,随时为悲伤者压惊,为幸运者感叹,为胜利者点赞,为失败者给力……

垂挂着的红绸带时不时晃动,为人生的甜酸苦辣作解说,为日子的喜怒哀乐下注脚。

红与黑的搭配,鲜明的对比色,一种无声的闪电那么响亮醒目。

啪,啪,檀板拍响,一种纯粹,一种深邃,在众多南曲知音的心头长久驻扎。

那一年

1

两块金砖砸了下来。两块金砖从心底旋转上去。

晕啊,只好僵卧——怎能僵卧?血流没有凝固的肉身,必须撑破时光的重压,奋起。

2

走路,走路。一双新鞋很合脚。

追着阳光,唯有阳光的表情牵系我气喘吁吁的希望。

晨。小巷子里她刚露影子,我便穿过一个个世界去找寻,渐渐地就看见了她美丽的容颜。炎热的午,宁可让她残酷的艳笑烫伤。

踏着惊魂,走,走……

3

踉踉跄跄,漫长而破碎的路。

意识的狂涛在冲激。一颗痣也成了就要爆炸的地球。

妻子在锅里撒进什么神符?我吞咽不下,可就是不饿。

不饿的我仙风道骨,白发飘飘。

4

希望不灭,在心的高处照耀着。

上帝听见了我的祈祷,只是没有回音。上帝要考验我的信心,磨砺我的坚强。

解脱的允诺终于输入血液。上帝差遣了许多人,按照他的意旨各行其是。

可就是,天风依然吹不透胸膛。

5

终于,七月的一天,天亮了,从来没有的平静。再不必早早穿那双好走的鞋去流浪了。竟然可以享受安宁。

躺在生活的眠床,躺在宽广无垠的大地,吞吐星辰,吮吸清风,抚摸青翠,默念圣诗。

安宁是上帝赐予的最大福气,超越爱情,超越荣华富贵,超越人间的一切。

6

再不必追逐阳光,阳光就萦绕在我身旁。但我还穿那双鞋,四处行走。鞋满脸烟尘,鞋底却没有磨薄。七月的一天,是一条新路的起点。

把两块金砖收入囊中,时间的冶炼竟然让它们闪出真金的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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