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依妮
如今早已不是“一白遮三丑”的审美年代了。白皙的皮肤在人群中就像网红脸一样千篇一律,远不如一身古铜色的皮肤来得健康高级。
每当天气晴朗的时候,上海复兴公园便会聚集不少定居上海的“洋居民”。他们穿着尽可能少的衣服,旁若无人地躺在公园草坪享受阳光浴。
与此同时,在青岛海滨浴场的海滩上,中国大妈们用极其简单粗暴的形式表达着自己对美白的坚信不疑——她们在炎炎烈日下头戴奇怪的尼龙头套作为“防晒神器”。
“白富美”虽然是现代社会才出现的词,实际上人们偏爱白皮肤的传统已经传承了上千年。在中国,由于长期处于农耕社会,农民风吹日晒干农活儿,皮肤自然变得深黑且粗糙。
相对而言,古代达官贵人所处的环境优越,皮肤白皙细腻保养得当。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人们自然形成一种潜在的标准:皮肤白皙的人出身环境优越、高阶层,而皮肤黝黑的人成长环境差、家庭贫穷。
如今,以白为美的语境正在发生改变。当肤色被加上阶层的定义,或者成为一种符号时,就不再单纯是个人喜好的事情了。在综艺选秀中蹿红的王菊,是浑身黝黑的美黑族,站在一群“白瘦美”女孩中间总显得格外亮眼。
王菊说:“我有我美的标准。我是为了‘做自己才去美黑,想以自己喜爱的样子活着。”在美黑族看来,皮肤白皙虽然迎合了大众审美,却远不如皮肤黝黑来得健康高级。
网红脸审美已经毁掉不少中国女孩,相比女团中相似度达99%的脸,美黑族更加敢于展现自己的审美态度:我不需要迎合你的审美,也不需要你的喜欢,我的世界里我是最重要的,因为我知道自己足够好。
“美黑族”指的是那些追求黝黑而有光泽肌肤的人群,他们以黑为美的观念冲击着人们习以为常的以白为美。
在欧美时尚界人士看来,小麦色、古铜色肌肤更具狂野热辣的美,犹如黑曜石般摄人心魄。美国真人秀明星金·卡戴珊、歌手碧昂斯、豪门千金帕丽斯·希尔顿,以及英国名模罗茜·琼斯等人,都是美黑族中最新潮流的引领者。
“美黑”已经成为西方人争相追逐的肤色新宠,这种西方的主流时尚也在影响着中国人。
在西方国家,以貌取人是很容易犯错误的。富人不是靠一身名牌来包装自己,也不是靠住豪宅、开豪车。
西方对于富裕的体现往往是在没有品牌标志的细节上,例如一口整齐的白牙、一身古铜色皮肤以及一副健美的身材。如今,黝黑而有光泽的肤色代表了悠闲懒散的假期时光,经过保养的皮肤散发着光泽,掩盖不住刚刚度假归来身上还带着海边阳光的气息。
富人“享受日光,晒黑皮肤”的生活理念进入了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工作之余还有精力运动的中产以此彰显他们的健康、富裕与活力。
“中产不旅游,他们只度假。”在一个公司里,每日朝九晚五伏案忙碌的底层员工的肤色会因为缺乏阳光而显得更加惨白,而中高层以上的领导的肤色则更容易看出“度假黑”的痕迹。
麦麦是个天生皮肤白嫩的女生,在一次度假中无意把自己晒黑后,没想到朋友都觉得她比以前好看、性感。于是,在皮肤白回来之后,麦麦决定尝试一下给自己美黑。
北京没有阳光与沙滩,麦麦的“假期余额”也用完了,于是她在浏览了知乎上的十几篇美黑技术帖之后,决定尝试用美黑化妆品。
中国一线城市美黑运动的盛行少不了健身爱好者的助力。那些身材健硕、热衷户外、有点摇滚范儿的人成了美黑族的主力军。
袭柱亮是健身业界达人,也是济南一家美黑馆的负责人。在他看来,中国的美黑市场依然是“小众中的小众”。城市健身一族更容易接受美黑,是因为深色的皮肤更容易显现身体的肌肉线条。
健身爱好者盼盼是美黑馆的常客,她每年都会利用年假去东南亚的海岛晒日光浴,把自己晒得“完完全全就是个东南亚人”。冬天阳光不足的日子,她会定期去美黑馆照灯,以保持自己的肤色。她说:“惨白的皮肤让人显得没精神气儿,而黝黑的皮肤使人看起来更加健康。当然,这样的观念还只是存在于我们健身爱好者的小圈子中。”
皮肤黑才健康,这种观念也来自西方。芬兰人几乎是世界最白人种,但这里的人们反而不喜欢白皮肤。北欧许多国家都有这样的审美,这和他们处在高纬度地理位置致使长期缺乏阳光直接相关。长期阳光不足,导致身体健康状况受到影响,例如维生素不足、活力较差等。苍白的肤色逐渐成为一种病态表现,焦糖色和小麦色甚至黝黑的皮肤则被看作健康魅力的象征。对于北欧人而言,小麦肤色与健康密切相关,因此与翘臀、紧致肌肉成为北欧主流审美标准。亚洲女性最爱的小清新、白嫩干瘦的流行风格在这里根本不受待見。
同样痴迷于晒黑的还有英国人。英国最有趣的日子就是晴天,因为这里的阳光极其稀有。每年七八月,只要出现了一点阳光,公园的草地,家门口的阶梯、天台,甚至马路牙子都坐满了玩儿命美黑的英国人。上班族就连午休的时间也不放过,聚集在草地上,一边晒太阳一边吃午餐。
英国的美黑审美深入人心,就连中小学生也会去美容店,她们“像买软饮料一样”使用投币式日晒床。英国美妆巨头Superdrug公布的美黑产品销量调查结果显示,25-34岁的英国女性每年要消耗100万支美黑产品,且每人每年平均购买三支。
BBC曾经拍摄过一个有关世界共通审美的纪录片,讲述欧洲几个世纪前人们一直都把皮肤白皙作为一项审美标准。
当时的人认为白皮肤能够清晰反映一个人的健康状况,例如是否有贫血等疾病问题,黑皮肤往往会掩盖这些特点。此外,在工业革命之前,全球经济都要依赖农业生产。被太阳晒成黄褐色皮肤的人,意味着来自劳动阶层,因为他们需要在露天环境中从事艰辛的工作。
在《性格》一书中,法国作家拉布吕耶尔把这些人比作“在乡下随处可见的、被太阳晒伤的黢黑的牲畜”。在当时,唯有“上等人”能够幸免于在田间劳作的辛苦,“美白”二字也就成了“上等人”的标签。农村的底层劳动者因长期从事农业生产所形成的黑皮肤,与城镇里的上流阶层在室内养尊处优所形成的白皮肤有着鲜明对比。
白、黄、黑三种肤色的划分,隐秘地折射了一种由西方视角出发的文化殖民主义——“肤色统治”,即以肤色的深浅定义财富及社会地位的高低—这在全球范围内几乎是司空见惯的现象。很长一段时间内,白种人一直牢牢占据着世界上最多的财富与话语权,以至于白皮肤几乎成了“社会精英”的代名词。
肤色变成了一种阶层的佐证。肤色主义最早由美国作家爱丽斯·沃克于1982年提出,指的是对白肤色的偏好,以及对黯淡肤色的歧视。这种建立在肤色基础上的等级体系深刻体现在我们的社会文化习俗和社会结构中。长久以来主流审美都处在以西方话语为基础的对肤色的偏好与歧视当中,白皮肤、高鼻梁、大眼睛、双眼皮,这些典型的欧洲人种特征,成为了无数亚洲女性竞相追求的样貌。她们争先恐后地出入化妆品店和整形医院,只为了离“上流社会”的刻板形象更近一些。
直到社会日趋工业化和现代化,劳动者的工作场所也由户外转移到了室内。日夜被束缚在车间里工作、极少晒太阳的工厂劳动者们变得肤色苍白。只有上层社会的有钱人才有时间走出压抑的城市与狭小的空间,去海边度假,晒出一身代表“健康生活”的小麦色、古铜色,这成为上流社会的生活方式。
就这样,社会中最有权势的人定义了什么是体面与高级。白皙的肤色不再是区分体力劳动与脑力劳动的标签,深色肌肤在西方反而成为上流社会的标志。健康的小麦色皮肤意味着你有钱更有闲,能在悠长假期里把自己摊在私人沙滩上,解开比基尼晒出一身小麦色。
代表着英国上流社会的《时尚》杂志发表的文章写道:“人们通过每天进行日光浴获得古铜色皮肤,这已经成为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以往流行和健康势不两立,而现在它们变得亲密无间。任何充满智慧、追求完美的人,如果希望能成功地站在社会和流行时尚的前沿,都不会忽略日光浴。”如文章所说,“这是一个充满日光浴、健康体魄而又营养均衡的新世界”。
(张洋荐自《新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