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远华 周金辉
余光中(1928.10.21—2017.12.14)祖籍福建永春,是台湾文学家、著名诗人,《乡愁》是他的代表作。1971年5月某日,余光中因思乡情愫长期淤积,不能自已,在台北市厦门街的寓所里,赋诗《乡愁》。事毕,热泪盈眶,反复吟唱。后来,作品被收录诗集《白玉苦瓜》中。《乡愁》的问世,不仅在台湾岛内引起强烈的反响,而且在中国大陆广为传诵,并被选入中学语文教科书中。
余光中从小历经战火,饱受迁徙之苦。幼年时求学于南京,1937年抗战爆发,年仅10岁就随父母辗转于上海、重庆等地。1949年5月去香港,次年5月迁居台湾。尽管台湾与大陆一衣带水,但自1949年两岸处于敌对状态,造成了长达半个多世纪的隔绝,两岸的人民被一道浅浅的海峡隔离,台湾岛上的同胞日夜思念家乡却找不到归途。虽然余光中身居宝岛台湾,但他是一个热爱祖国及其传统文化的诗人。他说:“蓝墨水的上游是汨罗江。”“要做屈原和李白的传人。”“我的血系中有一条黄河的支流。”所以,他的作品继承了中国古典诗歌中民族感情的传统,具有深厚的历史感、民族感和时代感。
余光中指出:“纵的历史感,横的地域感,纵横相交而成十字路口的现实感。”(《白玉苦瓜》序言)他曾经礼赞“中国,最美最母亲的国度”。在作品《乡愁》中,诗人从旷远的时空中撷取与人生阶段息息相关的四个意象:“邮票”“船票”“坟墓”和“海峡”,这组原本互不相干的意象,按照人的理性思维的逻辑规则排列,凭着自己强烈感情的驱使而组合在一起,巧妙地将乡愁这种极其抽象而又难以捉摸的情绪转化出来,且意蕴丰富,含蓄深沉。何谓意象?简单地说,意象是诗歌形象最基本的元素,是作者的主观情绪和客观物象相感應而用文字描绘出来的图景。如果意象运用得好,在诗歌中就可以达到“言已尽、意无穷”的艺术效果。作品《乡愁》共四节,在第一节中,“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小时候,与母亲分离,只能以书信的方式传递信息、交流情感,一张张的“邮票”承载着难以割舍的骨肉亲情和绵绵的乡愁。在此,人们不禁想起杜甫《春望》中“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一封封书信中,血浓于水的文字,记录着多少愁绪、失望和悲伤,蕴藏着多少思念、牵挂和祝福。有时候,因各种原因无法顺利到达故土的家书,却成了心头永远挥之不去的痛。
刘勰指出:“繁采寡情,味之必厌。”如果作品追求辞藻华丽而缺少内容,就会索然寡味、令人生厌。曹丕说:“诗赋欲丽”。诗歌应当讲究表现技法和形式美,但过分追求辞藻、声律、对偶和用典,表达效果会适得其反。作品第二节中,文字朴实,真实可感。“长大后,/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我在这头,/新娘在那头。”长大后,夫妻分离。人到中年,成家立室仍无法摆脱隔岸分离的牵挂,幸福温馨的婚姻,却成了海上旅途的孤独、劳顿和疲惫,一张张旧“船票”包含了多少空虚的岁月和相聚的感动。宝岛台湾和祖国大陆长期被人为隔绝,飘落在宝岛上成千上万的同胞无不期盼亲人团聚,无不期盼祖国统一。在这里,诗人只是一个缩影,他代表着千千万万个漂泊海岛、期盼团聚的游子。人们朝思暮想、苦苦思念着的,不仅是曾经相依相伴的“新娘”,还有含辛茹苦的老母亲。因而,在第三节中,诗人的感情向纵深推进。“后来啊,/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语言质朴,毫无矫揉造作。在无奈的等待和痛苦的思念中,一切已经烟消云散,老母亲望眼欲穿,还没有等到儿子的归来,却永远掩埋在故乡一堆刺眼的黄土泥下。“一方矮矮的坟墓”成了生与死无法逾越的屏障,无限的思念化成辛酸和痛楚,怎不令人痛心疾首?
陆机指出:“精骛八极,心游万仞。”当艺术意象在诗人的思维过程中形成以后,想象活动超越时空、广阔而丰富,情与物互相交融已成了艺术构思的必然结果。在第四节中,“而现在,/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余光中身居台湾岛、放眼全中国,以一个海外游子的身份,唱出了每一个漂泊在宝岛上的中国人思乡情感的心声,从思念亲人、思念故土,上升到渴望祖国统一的高度。“一湾浅浅的海峡”袒露在成千上万同胞们的面前,诗人将个人的悲欢离合和深沉的祖国之爱、民族之恋交融在一起。古往今来,对故土的眷恋是人类共同生存的永恒的情感。漂泊他乡的游子,即使人到暮年总希望叶落归根;即使自己的脉搏停止跳动总希望魂归故里。此时,诗人思想感情的潮水放纵奔流,将那种刻骨铭心的乡愁深深地扎根在亿万期盼亲人团圆、渴望祖国统一的同胞们心灵的土壤里,诗歌的情感已经升华到整个中华民族乃至全世界华人的心中,无不给那些处在骨肉分离、日夜相思中的人们以强烈的震撼,无不激起无数炎黄子孙心灵的波涛。
刘勰指出:“故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但是,从阅读与鉴赏的角度出发,读者不能只从“邮票”、“船票”、“坟墓”、“海峡”四个意象去捕捉其潜在的意蕴,应该顺从诗人感情的发展去挖掘作品深邃的精髓和丰富的内涵,因为诗人把对亲人的无限思念和对祖国的深深眷恋熔于一炉,十分明确地表达出渴望亲人团聚和祖国统一的“中国情结”。基如此,读者可以联想到在“感动中国2013年度人物”中的台湾老兵高秉涵,20多年来,他陆续为上百位台湾老兵带回骨灰、让老兵们魂归故里。他的一封饱含深情的家书中:“娘,我会活着回来的,你一定要等我回来!”但家书迟到了整整一年,才到达老母亲的坟前。相隔一道浅浅的海峡,相望而不能相见。一封一封的家书就成了连接这头和那头的桥……高秉涵曾说,经常在夜里梦见自己变成一只海鸟,飞过大海回家。1991年的某日,阔别家乡四十余年的高秉涵终于踏上了回家的路。当他到达山东菏泽老家,却徘徊在村口,久久不敢进去。一位老者走过来仔细打量,认出他是儿时的伙伴,刹那间,四只长满老茧的手紧紧相握,他们泪流满面笑起来,笑得像哭一样……高秉涵浓浓的故乡情结和家国情怀,感动了两岸同胞,用真实行动追寻着和平发展的两岸梦,民族复兴的中国梦。
纵观中国诗歌发展史,在《诗经》中,“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东山,/零雨其濛。”是思乡最早的佳句。屈原的《离骚》中,“陟升皇之赫戏兮,/忽临睨夫旧乡。/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倾吐出眷恋故国的情怀。李白的《静夜思》中,“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千百年来,不知拨动多少身居异乡游子的心弦。贺知章的《回乡偶书》中,“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反映诗人回家时特殊的情感体验。王维的《九月九忆山东兄弟》中,“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在良辰佳节之际,诗人身居异乡,倍感孤独,无不思乡怀亲。卞之琳的《乡愁》中,“在这古城的静夜里,/听到了在故乡听过的明笛,/虽说是千山万水的相隔里,/却也是同样忧伤的歌唱。”流露出诗人怀念故乡而渗透着忧伤的愁绪。席慕蓉的《乡愁》中,“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总在有月光的晚上想起,/故乡的面貌却是一种模糊的怅惘,/仿佛雾里挥手别离。/离别后,/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永不老去。”诗人用没有年轮的树作比喻,抒发对故乡眷恋的情怀永久常在,等等。所以,乡愁已成为中国诗歌一个亘古未变、历久弥新的主题。
综上所述,余光中的《乡愁》蕴涵着中国古典诗词的神韵和魅力,折射出诗人的身世际遇和思想情怀——中国情结,即渴望炎黄子孙早日团聚,祖国早日和平统一,深深地烙上时代的印记。从内容上看,一条以时间为基轴的红线贯穿于全诗,如:“小时候——长大后——后来啊——而现在”,人生四个阶段各有表达乡愁的对应物,“邮票——船票——坟墓——海峡”,诗人的思绪跨越历史的时空,由思念亲人、思念故土,上升为统一祖国的民族之思,并且“乡愁”越来越浓,唱出了对故乡、对祖国深深的眷念之情,流露出厚重的历史沧桑感。从形式上看,讲究形式美和音乐美。句与句,节与节,对称均衡。短句与长句相互错落,参差不齐,呈现出自由诗的特点。每一节之间,在同一位置上,词的重复出现,如:“乡愁是——”与“在这头……在那头”,感情凝重、思绪渐进;数量词的运用,如:“一枚”“一张”“一方”“一湾”,增强了诗歌语言的张力和音韵美;还有叠词的运用,如:“小小的”“窄窄的”“矮矮的”“浅浅的”,使诗歌情感凝重低回、如泣如诉,具有内蕴外朴的艺术特色。总而言之,作品凝聚了海外游子对亲人、对祖国深深的眷恋,那难以割舍的思乡之情,那渴望祖国统一的赤子情怀,如滚滚波涛势不可挡。诗人借鉴《诗经》中复沓的手法,而形成回环往复、一唱三叹的旋律,宛如柔美的音乐中带有淡淡的哀愁,无不拨动亿万读者的心弦;又宛如一股强烈的冲击波,无不激荡着每个有良知的中国人的脉搏和情怀。因此,《乡愁》既是一首动人心魄的“回忆曲”,又是一曲血浓于水的游子恋歌。
作者单位:湖南华容县鲇市中学;湖南华容县鲇市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