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之囚

“爸，我去写诗了。”儿子携着笔记本和钢笔，旋开冰凉的门把，几缕金光软软地蔓延上他的发丝。

书房里的父亲正半倚着藤椅，持在手中的厚书微微一颤。他提高嗓门：“要去哪里？”

“湖边。”儿子笑盈盈地回答，开了门，将父亲“早点回来”的叮嘱夹在门缝里。

父亲悠长地舒了口气，隐匿在镜片后面的眼神晦暗不明。父亲的视线转移到桌上摊着的试卷上，爬满纸张的鲜红伤痕触目惊心。父亲抿了抿嘴唇，暗中捏紧了拳头。如果不是每周都浪费半天才换来寥寥几句诗，儿子的成绩或许不会有所下滑。儿子虽然在报纸上发表过几首诗，但前景依然犹如雾里看花。父亲年轻时也爱作诗，终因成就微薄而放弃，他深知写诗不是条易闯的路，何必要牺牲宝贵的学习时间，去争取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暖阳中，父亲端坐良久，一个决定已经在他心底扎下深根。

“诗写得越来越好了……”掂量着儿子新出炉的诗稿——是关于湖边垂钓者的，感悟略稚嫩，却彰显少年对生活的思索，父亲淡淡地开口，“如果你用写诗的时间去辅导班补习，数学和英语成绩不至于如此糟糕。”

儿子刚刚染上脸颊的欣喜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占据瞳孔的震惊与迷惘。他语无伦次地反驳：“可这是我的梦想啊……”

“有梦想，你就有饭碗了吗？你先安心把书念好。”父亲蓦然变得斩钉截铁，丢下一串冰冷的字眼后径自离开。

儿子呆坐在椅子上，嘴角微微颤抖，眼眸直愣愣的，不反射一丝光芒。

两个月后，父亲端详着分数颇体面的试卷，不胜喜悦。儿子重归优异的成绩令他大感安慰，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抱歉啊儿子，父亲只能暂时将你囚禁，等你磨砺到有资格展望未来了，再给你充裕的时间去追逐梦想。

正当父亲满意于自己的明智之时，他猛然发现，儿子以前存放诗稿的地方又多了一摞纸。他颤巍巍地拿起一张，竟然是崭新的诗作！儿子还在写诗？霎时间，震惊、困惑与被隐瞒的恼怒涌上父亲的脑门。

他厉喝一声：“你居然还在写诗？”

儿子微微一震，昂起头回答：“是的。我发现，生活中的每分每秒都可以是灵感的来源：在操场上挥汗如雨时，热血沸腾，感慨大好青春；走在去食堂的路上，望着绚丽的晚霞，怦然心动。诗句就在闲暇时刻慢慢成形于脑海，我只是抽时间把它写下来而已。爸爸，写诗令我感到快乐，也给予我前进的动力，因为写诗，枯燥的学习生活才丰富多彩。所以你看，我的成绩不是好起来了吗？”

看着儿子熠熠闪光的眼眸，父亲觉得自己像个愚昧的猎人。真正被囚禁的，是只把写诗看作谋生方式而忽视了内心渴望的自己啊。

父亲嗫嚅半晌，拍了拍儿子的背说：“小子，好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