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红”到“黑”的变奏曲——江苏省镇江市委原常委、副市长蒋建明落马记

■ 范富文

“饮酒读书四十年，乌纱头上是青天。男儿欲到凌烟阁，第一功名不爱钱。”这是明朝诗人杨继盛写得一首题为《自况》的诗，这首诗脍炙人口，流传百年。所谓“第一功名”，在杨继盛看来，就是“不爱钱”，就是官德。自古以来，人们就很看重德，尤其是对官员的评价，德是排在第一位的。司马光曾经说过，“才胜德者，小人也”。回顾一些落马官员的经历，他们的才干不能说不出众，功绩不能说不显赫，但终因德不配位，而从“能吏”堕落为“贪官”，从“红”走向了“黑”，最终走到党和人民的对立面，走进历史的垃圾堆。江苏省镇江市委原常委、副市长蒋建明就是这样一个人。尽管他的贪贿行为发生在宿迁市沭阳县县长和县委书记的任上，尽管他调离沭阳到镇江已3年有余，但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他仍逃脱不了被查处的命运，完成了从“红”到“黑”的变奏曲。

“网红”“明星”集一身

说句实在话，蒋建明也不是生来就贪。翻开他的履历，最初也是清白的。从南京农业大学畜牧专业毕业后，他进入江苏省农业科学院情报所。1989年，27岁的蒋建明，转岗行政，担任江苏省农科院党委办公室助理调研员，后调到省扶贫办工作多年。2002年4月，担任宿迁市政府副秘书长，从此走上了从政之路。

2009年1月，蒋建明任沭阳县委书记，明确为副市级。也就是从此，蒋建明的人生乐章开始由“红”向“黑”的变奏。

县委书记是主政一方的大员，大权在握，沭阳人对这个新书记如何烧“三把火”拭目以待。出乎人们的意料，蒋建明没有立刻烧“三把火”，而是沉浸于对网络的研究分析。很多人百思不解：这新书记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啥药？

要明白这个问题，还得从头说起。后因贪腐获刑的云南省委原副书记仇和曾在沭阳任过县委书记，此人行事风格独特，不按常规“出牌”，在县委书记任上也取得了一些政绩，被誉为“改革者”“明星官员”。蒋建明与仇和曾是南京农业大学的校友，后来又一起在宿迁工作。他对仇和崇拜得五体投地，他要学仇和，当“能吏”，当然也不会打常规牌了。

当时网络论坛很火爆，头脑灵活的蒋建明敏锐地意识到，“网络问政”是个新玩艺儿，容易出彩头，比出“常规牌”招商引资强多了。于是，他当县委书记的“头一把火”，就是让人在百度沭阳吧开了一个名为《蒋书记网络会客厅》的主题帖。帖中这样写道：“欢迎大家就我县社会和经济领域中取得的经验、存在的问题、寻求解决的事项，通过这个交流平台向县委蒋书记反映。”帖子一出，网友纷纷跟帖，内容涉及投诉问题、反映困难、提出建议等等，什么需求都有。

蒋建明的反应也很迅速，他不但亲自回复网友提问，还要求乡镇、部门一把手实名注册与网友交流，而且工作日必须在3小时内受理回应，在24小时内给予正式回复。他还声称，对不能及时实名回复的乡镇和部门“一把手”要进行督查问责。

这“头一把火”烧得果然不同凡响，网络会客厅大获成功。南京的一家电视台还曾以此为主题，制作过一档电视访谈节目。

不仅在江苏，中央级媒体也开始关注沭阳县灵活的问政方式。央视《焦点访谈》到沭阳制作节目时，蒋建明甚至拿出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对着镜头介绍起网络问政的经验。此外，《蒋书记民情日记》还出现在《焦点访谈》节目的镜头中，并成为当时全县乡镇干部的必修课。

蒋建明就这样通过网络吸引媒体关注，把自己包装起来，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成了“网红”。

蒋建明的“能”，更体现在经济建设上。自从当上江苏省人口第一大县的“一把手”后，他决心用经济建设的增长为自己的仕途添亮增彩。为此，他狠抓经济开发区建设。在他任职期间，沭阳经济开发区就像“芝麻开花——节节高”，建立仅仅5年，就被江苏省政府批准为省级经济开发区，2013年11月，经国务院批准，又升格为国家级经济技术开发区。

像这样“节节高”的还有GDP。2009年，蒋建明刚任县委书记时，沭阳县的GDP为219亿元，只比2008年增长48亿元。但从那以后，一直到2011年，沭阳的GDP保持每年有近百亿元的增速，在江苏省内大出风头，被誉为“沭阳速度”。

制造了“沭阳速度”的蒋建明，知名的速度也直往上窜，媒体也推波助澜，他由“网红”书记很快升格为“明星书记”。2012年5月，蒋建明当选为中共十八大代表，成为沭阳历史上第一个全国党代会代表。

弄权贪腐两手硬

西方有句谚语：上帝要谁灭亡，必先使其疯狂。蒋建明权力在手、荣誉加身，自以为才华过人，本领超强，独断霸道的一面逐渐显现。与此同时，蒋建明的私欲贪念也像野草一般地疯长起来。

沭阳人口较多，县城的面积也较大，约为60平方千米，这么大的县城，在江苏省内已是数一数二的，可让沭阳人感到惊异的是，2010年9月，县委突然宣布要“举全县之力，建设南部新城”。规划中，南部新城的面积达29.5平方千米，要上物流产业园、经济产业园等，这些与沭阳县城已有的区域功能明显重迭，不少人明确表示反对，但蒋建明却坚持己见。原来，他心里有把“小算盘”，建新城能增加GDP，提高自己的政绩，再说了，那么多的商人老板朋友排着队找自己要工程做，若建南部新城，他们就不愁没活干了，困扰自己的这个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这是一举多得呀！

蒋建明大权在握，令声如雷，南部新城就这样上马了。投入巨大的南部新城终于建成了，可效果却没有当初想像得那么好。因为存在着许多先天不足，所以到那里落脚的企事业并不多。上下班高峰时段，沭阳老城区经常堵车，可南部新城却车辆稀少，显得空荡荡，一派冷清之气。

按说蒋建明一手建起来的新城，他应该经常光顾才是，但事实上他却很少去。有的干部建议将县里的一些重要会议从主城区改至新城召开，以提升新城的使用率，可他却一口回绝：“新城有的县城都有，新城没有的县城也有，跑那么远干什么！”

南部新城虽然唱空，但蒋建明的荣誉和钱袋却充实了。搞建设自然会增加GDP，这是谁都懂的道理。GDP上去了，蒋建明的名声也显赫了，成了远近闻名的“明星书记”。建新城不但让他和原来熟络的商人老板沾了光，还又结识了许多新的商人老板，有的甚至成了“哥们”“铁杆”。在一份由蒋建明自己提供素材而制作的对他个人的宣传材料中，有一张他和商人老板以考察为名在外地游山玩水时互相勾肩搭背的照片。“不知道他是不小心还是根本不在乎，反正胆子很大！”看了宣传材料后，很多人都这样说。

蒋建明有个胞弟，长期在沭阳做工程，当地人给其取了个绰号叫“蒋老三”。“蒋老三”背后有哥哥这根硬杠子支撑，很是肆无忌惮，南部新城和县政府其他工程的建材供应都非他莫属，他赚得是盆满钵溢。弟弟发财了，哥哥还能守穷吗？这在沭阳已是“公开”的秘密。

大钱小钞一把抓

蒋建明在沭阳集大权于一身，但他却丧失党性，丢掉信仰，触碰底线，把本应用来为人民服务的权力变成捞钱的工具。大钱他要，小钱也不放过，沭阳人称其为“钱扒子”“钱篓子”。

某乡远离县城，较为偏僻，乡党委书记秦松（化名）在此任职多年，原地不动。有人给秦松出主意说，如今是蒋建明书记当家，他手握大权，说一不二，何不走走他的门子，请其关照。秦松的老婆也吹“枕头风”：“不跑不送，原地不动，这苦头你还未吃够呀！不要再死心眼了，赶快到蒋书记那儿烧烧香，他可是咱沭阳的大菩萨！”秦松想想也是这个理。2009年春节前的一天，他带着5万元人民币来到蒋建明的办公室“拜早年”：“蒋书记，咱们乡从落后乡跨入先进乡行列，多亏您领导有方，咱得表示感谢啊！”说完，从提包里掏出用报纸包好的5万元，放到了办公桌上。蒋建明心里明镜似的：什么感谢，还不是想动一动。不过这厚厚一叠钱也够诱人的，说了几句鼓励的话，他就将钱收下了。

过了一段时间，未见啥动静。秦松心想，可能是钱送得少了，未能打动书记，咋办？他便来个锲而不舍，在“送”字上狠下工夫。除了春节，又加上中秋节。3年多时间7个节日，每个节送5万元，共计送了35万元。常言道：“火到猪头烂，钱到事情办。”钱送到位了，蒋建明终于开眼了，一个指令下来，秦松便由穷乡调到富镇，虽说还是党委书记，但后面加了个括号：“副处级”。

秦松尝到了甜头，送得更勤了，从2012年春节到2014年春节，以拆迁奖金等名义，又给蒋建明送了20万元，蒋建明统统笑纳了。一张官票换来55万元人民币，蒋建明笑得合不拢嘴。

要想动，就得送。在沭阳想给蒋建明送钱的人多了去了，判决书上的15项指控就是明证。小车驾驶员朱斌（化名）给蒋建明开车多年，见惯了官场风云，尤其是见到蒋建明在沭阳不论走到哪儿都有热脸相迎、热茶供奉、热饭伺候、热钱暗送，心想，还是当官好啊，他不想再当“车夫”了，也要弄个“官”当当。一般人认为司机当官难着呢，但朱斌并不觉得难，他深知在沭阳，一切都是蒋书记说了算，只要把书记搞定了，不愁当不上官！数年间他给蒋建明共送了40万，终于心想事成，驾驶员摇身一变，变成了副科级干部。朱斌自己提拔了，可在县里事业单位工作的老婆还未提拔呢，还得继续送呀。夫妻俩一咬牙，利用几个春节“拜早年”的机会，一连送了14.5万元，朱斌老婆也水到渠成地成了科级干部。54.5万元买了两个科级干部，朱斌觉得是笔划算的交易。而出卖两顶小官帽，换来大钞票，蒋建明也觉得赢了。

贪心的蒋建明的“钱篓子”总是装不满的。他越捞越想捞，越捞手越滑，大钱他要贪，小钱也不放过。某乡乡长董雨（化名）想在职务上动一动，但他觉得自己条件有限，信心不是很足。没有大投入，他便给蒋建明送点小钱来个“火力侦察”。2013年中秋节和2014年春节，他两次给蒋建明送购物卡，共计1万元。他原以为送得少了，没想到蒋建明受贿捞钱上了瘾，成了习惯，不论多少，悉数笑纳，左手收购物卡，右手就办事，董雨很快由乡长被提拔为某镇党委书记。

多行不义必自毙。蒋建明的人生提前过冬已是不争的事实。几年来，省纪委陆续收到一些反映蒋建明问题的线索。经查，发现其经济问题严重，已构成受贿罪，随后将其移送司法机关作进一步审查。

2017年6月底，易地审理此案的徐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审理蒋建明受贿一案。经查，2004年至2014年，被告人蒋建明利用担任沭阳县人民政府县长、县委书记的职务便利，为相关单位和个人在项目开发、企业经营、职务提拔调整等事项上提供帮助，非法收受财物共计折合人民币244万余元，法院决定以受贿罪判处蒋建明有期徒刑八年，并处罚金人民币40万元，受贿所得财物予以没收，上缴国库。

跌进高墙，蒋建明此时才幡然悔悟，但为时已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