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鹏修
“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杜甫的这首《江畔独步寻花》,是我最喜欢的诗句,那种繁花满枝、蜂飞蝶舞的画面会让疲惫的身心瞬间放松下来。而每每徜徉在这样的画意里,便不由自主地想起故乡的老屋及其前后的园子,那里有我童年最深最美的记忆。
老屋是土坯茅草房,后园紧邻老屋。坐在屋里向后窗望去,会看到一株茁壮的“地瓜花”(学名大理花)微笑向你致意。地瓜花是草本植物,每年冬天来临前父亲都要将其形如地瓜的根茎从土里挖出来小心储藏起来,待来年春天再将它栽进土中。地瓜花高一米五左右,花朵大而繁复,色泽鲜丽。盛开时节,翠绿的枝叶配上六七朵粉红色大花,舒朗大方,在农家人看来简直媲美国色天香的牡丹。
母亲最喜欢的花就是这地瓜花,有一年,父亲忘记保存根茎,以致春天没有花栽,母亲为此还生了父亲很久的气。
如果说地瓜花雍容大气,那东篱边的刺玫就野性娇俏了许多,花朵虽小,但香气袭人,雨润之后,更是娇艳欲滴、人见人爱。
西篱上则爬满了牵牛花,因为形似喇叭,我们都叫它“喇叭花”。玲珑的牵牛花不仅爬满了篱笆,还攀上了大伯家高高的柴垛。它们粉的一团、紫的一簇,互相缠绕拥抱,颜色可以不同,但大小决然统一,清风徐来,无数心形的叶片便跳起轻快的舞蹈,像活泼可爱的孩童。牵牛花朝开夕落,花期很短,但是你落了我又开,每天都有新绽放的花朵,直至霜降。我喜欢将它们摘下来玩,有时不小心会碰到夹杂其中的淡粉色的“打碗花”,顿时心下惊惧不已——母亲说过,碰到“打碗花”就会打碗。后来才知道,这“打碗花”其实也是一种牵牛花,还是一味中药,也并没有什么魔法。
最喜下雨天,哥姐们上不了工,一家人难得地围坐一起,热闹非常。欢声笑语中,小小的我坐在木质窗台上,看花听雨,独享热闹中的宁静。
我喜欢到后园玩,可有一只大蜘蛛喜欢在房檐和地瓜花之间织下一张大网,天生对多足动物恐惧的我每次进入后园,都如履薄冰,生怕一不小心惊动了蜘蛛,它会冲下来狠狠地咬上我一口。但丑陋的蜘蛛却从未袭击我,倒是被我捉住的那些漂亮的蜻蜓不止一次愤怒地咬过让它们失去自由的我。
前园比后园大了许多,植有两棵果树,一棵是“伏果”,一棵是“沙果”。伏果身姿修长,结果早,果甜中带香;沙果樹不高,身姿婆娑,结果晚,果甜而脆。每年春风一过,便满树繁花,洁白的小花配上刚生发出的小小的鲜嫩绿叶,甚是清新。不消几日,树下便落了一地“雪”,再过几日,残花落尽,树上结出青色的小果。小孩子嘴馋,那青果刚有樱桃般大小,就开始采食,往往到秋天果实成熟之际,只剩几颗实在够不到的特别红艳的果子在树尖招摇了。
父亲还在前园种了一些蔬菜,茄子、豆角、韭菜和一架黄瓜。每年阴历七月初七,母亲就会和我们讲,说这天晚上心灵纯真的小孩带上一面小镜子来到黄瓜架下,就会在镜中看到牛郎和织女相会的情景。母亲认真的表情让我们信以为真,于是,有一年七夕的晚上,我和姐姐踩着泥泞悄悄潜入黄瓜架下,虔诚而又激动地等待牛郎和织女出现在镜中。可惜两位仙人很不赏脸,直到圆月西斜也未出现。是我们不够虔诚,还是不够纯真?答案不得而知,但我和姐姐身上倒是被蚊子叮了很多包……
若干年过去了,土坯房早已被砖瓦房取代,果树被砍了,前园变成了宽阔的庭院,后园只剩下几垄大葱,地瓜花不见了,刺玫花不见了,牵牛花不见了,母亲讲过的童话也不见了……故园如烟,被吹散在了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