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丹青
得闲一周,到千朵莲花山小住。五月的山间有神仙般的日子。空气、草木、流水、远山,都青涩鲜嫩。特别是山南山北的梨花,如雪似云,更衬着千山迭翠、春色可餐。来到这里什么都不需做,只静静坐在石径的台阶上望望天,看看山,听听风。这里自动屏蔽世俗声,在自然面前,人类和其他万物一样,只能满怀感恩。
晚间茶叙。泉水、泡茶、对饮,旧日时光里的趣事窘事随着茶水越来越浓。茶杯、粗瓷、淡青色,一如渐渐合围而来的暮色。由木窗格的玻璃向外望去,夜的手一片片潑洒着浓墨,山色、树木、花朵、小径,一点点浸染融化隐藏,深浅不一的黑包容了所有。一幅水墨画由远及近,闯进眼帘。
“出去走走?” “好。”
起身,穿过庭院,走进山夜的悠长里。
出门,右转。一条小路逶迤在山间,不知它要带我们去到哪里。月竟已攀上山巅,静静地坐在那里,俯看着万物。小路两侧的树木俊美沉默,只把手臂高高擎起,投下一处处暗影铺在脚下,如掩藏了诸多秘密的水潭。我们趟过去,把幽黑深遂踩碎,也把彼此的影子踩得零乱起来。这儿时的嬉戏,全赖月亮的光辉。它这一生,只能依赖太阳的光芒活着。而正是这暂代的使命,给了自然万物休息的空隙。日月交替,时序井然,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喧嚣与静谧、运动与静止,有张有驰、有收有合,自然规律潜藏于万事万物之中。
阵阵梨花香,和着月色一起倾泻。放松整个身心流连在这暗香中,悠悠然,物我两忘,化羽飞升,仿佛又站在日前驻足过的观云台上。正对面是一座山峦屏风:松林从山脚一直肃立到山顶,间或有几团莹白梨花云点缀在苍翠的底色上。还有山槐刚冒出的嫩芽,结成黄绿色的云飘浮在黝黑的虬枝间。忽然山风跑来,呼着、喊着、引着一树树梨花,恍若蝴蝶般在阳光下飞舞,它们的翅膀闪着银光,追逐嬉戏、旋转飘落,随意停泊在屏风浓淡写意的绢布上,顺便染白了花岗岩坚硬粗砺的皱纹。片片梨花雪,只待故人归。美景如美酒,令人迷醉不自知。
“梨花仙子定是在欢迎我的归来呢!”
“梨花只是顺时而开,随风而舞。过了这一周估计只能零落成尘了。”真话往往扎心。只人生难得几回醉,我拒绝清醒。“不奢求的人生才容易圆满”。这些花朵它们是在用生命舞蹈作别春天,还要求什么呢!”我餍足着叹息。
每每春来时,我总试图破解春天的模样。春天是涌着冰凌的河水,屋檐消溶一半的残雪,飞回旧宅的燕子还是满山红遍的映山红?是暖洋洋的太阳,柔柔的风,娇羞的嫩芽,含苞的花朵,还是田野里游走的黄牛?是池塘里吐着泡泡的鲤鱼还是村子边树林里整夜不眠的猫儿……代表春天的事物多得数不过来:春花、春水、春草、春色、春雨、春山,缺少了哪一样都不是一个完整的春天。从初春到暮春,从隐藏在冰雪下的生机到满山飘落的花雨、暗结枝头的青果,即使在春天,生发与衰落,重生与枯黄,大自然也无时无刻不在更迭填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方唱罢我登场”,自然就是这样子的来来往往,循环往复。
“这就是自然大道,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生生不息。”蓊郁如老梨树的老友,年轮的风霜都被他刻在心里,不知何时他能开出花朵。“大道至简,无外乎顺其自然。”老友叹息,“如今,顺其自然,也难。”
这番感慨缘于他上月的回乡扫墓。离家二十余年,再次回到家乡。他熟悉的村庄像从韩国整容回来的美女,令他不敢相认。老屋后的小山消失了,村路拓宽取直。拆掉挡住了路的祖屋。旧日的小学校只剩下“半条命”,学生每天被送到十里外的另一个学校学习,它则成了“留守儿童”。长在公路两侧的沃土被繁华湮没成商业街,站着各色店铺。村里的旧巷、古树所剩寥寥,其余都成为老辈人口中的传说,与他们的牙齿一起轻轻掉落在地上,化为尘埃。
“宽心些,旧物去了,总会有新事到来。物质永不消失,不是吗!”
“感慨一下而已。有些事物还是应该保留下来的,那里面埋藏着我们的根脉啊。”老友慢下脚步,小路也向左折了下身子。“恋旧是人的本能。所有的追溯都应该有所寄托的。我们不能只对着空气说我想念父母,总要拿着全家福的照片会打动我们的内心。”“我还记得七八岁时过年,我们全族男子都要到祖屋拜谒祖先牌位。家谱也正正方方摆在桌上。谁和谁是一家、谁和谁是远亲、叔伯姑婆、一一对应,只有中国人才分得清的无数个亲戚称谓在这里很简单,就是一个个相同姓氏和排字之后的那第三个字而已。我上小学,学校操场上有一株老槐树。年纪和村里三叔祖差不多。开花时香满整个村子,外村的人也来,在它的树枝上绑许多的红布条,要它保佑。仿佛它是无所不能的。四里八村的人用心愿养着这株老树。我猜想一定是因为它比其他的树拥有更多的心愿梦想才活了那么大一把年纪。这次回去,却也不见了。问起来都说不知道。”
“换个角度理解吧。我们现在不正在做纪念的事。收集湮灭在记忆里的事物,打捞出来晒在阳光下,吸引越来越多人的加入。修家谱,讲家训,还有你们正在做的“记述地方历史”,慢慢来,总会有人记得我们是从哪里来,要到何处去。”
“也是。我们也只能做好自己的份内事。不枉此生,不负初心。就像这一树树梨花,开的时候盛开;去的时侯随风。”
夜色使人更亲近。我与这位老友是通过参加文学活动相识的,十余年交往下来,原先在一起闲聚的一群人,渐渐分出薄厚。老友执拗,遇事不肯转折,每每碰到不平事,总要点名发一阵感慨,再从古到今,从洋到中罗列一大圈事例,最后叹口气,说:“最无一用是书生。”说是无用,他身为地方一家内刊编辑,从办刊理念、栏目设置、版面设计,到约稿收集校对,一项项丝毫不见懈怠。二十年,他把刊物当成自己的孩子,精心照料,细心打扮,想尽办法养育她。因是内刊,稿费少得如牙缝里的肉。每次约稿他总要费劲心思,与人攀老乡、念旧情,惹得人心可怜,施舍得来的稿件,他竟也是高兴又自豪的,“我们这样的小刊,能有全国知名大家的作品,足可以了。”因这份坚持,此地文风质朴,芳草如茵。而这只是他退休之后的兼职而已,每月薪酬不过千元。无事时我们总要聚一起闲聊半天,天上地下,听君子直陈博引,时光也变得端庄起来。
山风跑过来,若有若无的暗香似蜗牛探着触角,轻轻撩拨着我们的呼吸。“还是山里空气好。青草香、花木香、还有一缕山涧清泉的水汽和太阳晒过的味道。” “所以,能多住些时日?”人间纷乱,总要有藏身之所。“恐怕不行。住一周已是奢侈。一堆杂事——”“真那么重要?” “人生短暂,要做的事情太多,或许还是自己不愿放手。”做减法的人生很难。
聊起读过的木心先生的书,自述他十岁之前的一件小事:那年他跟随母亲到睡狮庵做佛事。庵里的老法師特意送他一只越窑盌,颜色青蓝得十分可爱,是他喜欢的“雨过天青云开处,者般颜色做将来。”他珍视异常,后来归家时竟忘了带走。母亲只好派人去取,一船人等这一只盌。终于等来了,船夫从棉袄里掏出来,递给他。失而复得,他独自靠前舷而坐。河面渐宽,他想把碗洗一洗,又站起来,想把水泼得远些———直到盌脱手飞掉,“急旋中平平着水,像一片断梗的小荷叶,浮着,氽着,向船后渐远渐远”。
这一刻他的童年随之而去。一只小小的盌就这样从无到有,再从有到无、脱手飞掉,多像我们的一生。木心先生说在他一生中比越窖盌珍贵百倍千倍万倍的物和人都失去了,甚至打碎了。我们自己也都经历或正在经历过这样的事。从得到生命开始,我们得到爱、关怀、健康、希望,后来,时光再慢慢带走我们所在意的人和物。有时就像那只越窖盌一样,因为自己的原因突然就失去了。有时侯,是不知道哪里伸出来的手夺走了我们拥有的一切。世间万物纠缠在一起,却又都在走自己的一条路。人总有化为尘土的一天,路边沉默的树,俯卧的山石,还有陪伴着月色的星星,也都会有这样的一天。终点就在未来的某个地方正襟危坐。没有谁能逃开时光旋涡。
“人生就是不断失去和获得,和春来秋往没什么分别。万物变换成光阴的模样,也在光阴里生发、消融,或许不留一点痕迹。守住本心、淡看世事、尽力而为、不念得失。”
“人活得豁达通透真是一种修炼。应取时取之,该放时放之。就如出门时,我们选择了右边的小路前行。前面有些什么样的景致或是没有,我们都会欣然接受,用力欣赏。如果无意间错过了,就试想着它会等到一个更好的去处吧。”
有鸟鸣、不知道是哪一种、我们猜测。可以是夜莺。婉转惆怅,如一首小夜曲,在山间独唱。更可能是鹧鸪或是子归。“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又闻子归啼月夜。”我们更倾向于后者们。儿时读过的诗词歌赋里,这世间恐怕也只有它们才不算是唐突了这月色,这暗香,这山风,这梨花,这春夜的山间。
而此刻,声势浩大的虫鸣还未正式上演。这不是它们的演出季。若是盛夏或是老秋,蝉鸣必是少不了的大合奏。那种执拗倔强,从树叶间隙里钻出来,不肯停歇一寸光阴。曾有记录片介绍,有一种蝉竟然可以一梦十七年。我赞叹它们,可以把自己一生的百分之九十时间都沉淀于泥土,做梦。
“睡眠,也是一种生命形态。” “那时间也太长了些,睡上十七年只为一个月的歌唱,值得吗?” “不是值得,而是必须。这就是生命。它们的生命形式就是要经过变态过程才能完整。睡眠只是它们在积聚变得更好的力量。” “大自然太神奇了,应该向大自然致敬,每一种生命都值得尊敬。” “人类更应该向自己致敬。不只要保护好自己的种族,更要爱护其他生命形式,这是生存的智慧。”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语声在树梢上轻轻跳跃,有的甚至跳到了星星的肩膀上,一路闪着淡淡的光。不说话时能听到风声,一路从山脚出发,路过松林,手指叩响一叶叶松针;路过老梨树,捎来一缕吟唱了五百年时光的香魂;离得近了,随意摇晃了几下丁香花丛,陡然的香气扑鼻而入,浓烈到竟让人有躲闪的意念。惊咤于这无意间的发现,“果真香气能袭人,古人不欺我!”
再转过一道弯,月更隐身到了山后面。暗香浸着春山月夜。隐隐约约觉得有身影在前面翩跹。是在颖水边上洗耳的许由还是牵牛而去的巢父?抑或是承德寺庭院里漫步抒怀的苏东坡与张怀民?我们没有停下来。深一脚,浅一脚,继续探寻山夜的秘密。
爱的如梦令
你又发来简讯。图片里的你笑成春风,瞬间染绿我的心田,一片葳蕤开始蔓延。这片荒凉已久的土地,种子只是隐藏了身影,只要一滴水,一缕风,根芽就会钻出地面。
十年前,你离开时亦是简讯。孤雁不肯传递消息,九曲回肠,夜半独坐岸畔,看月浸辽河,看朝阳初升。芳华散尽,何必再去忆起!人世间的所有情谊,最难不过一方已然抽身而去,另一方却仍沉迷其中。痴恋想像中的岁月,把生活过成一幕独角戏。台上是一个人的表演,台下是一个人的泪流,这出舞台剧,只演出给自己看。看心碎成沙,再碾作尘埃,化为飞灰随你飘泊。
走累了,终要歇下。不堪岁月消磨的何止容颜?在峨嵋金顶观日出,可惜浓雾不解人心,等了三天,仍是不见。时值初秋,山中一片绿荫,只有风的气息渐凉。乘着夜色登山。感觉李白就在前面,留下模糊的吟哦,“峨嵋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相思不得,我写信给你。把这等待千年的月色一并给你。
可惜了平羌江的一江碧色,冲不走相思的愁绪。我收不回送出去的心事,只好任它泛滥成灾。两崖相对,江水从崖底流出,一路向南,我听到沈从文对爱人的呢喃,“在这青山绿水间,我多想牵着你的手,走过这座桥,桥上是绿叶红花,桥下是流水人家,桥的那头是青丝,桥的这头是白发。”这也是我要对你说的话呀。江水曲折流淌五百里,遇到大渡河,遇到岷江,终会遇到心仪的长江,这才是她的恋人,这才是她不远千里也要追寻的归宿。滔滔江水一如这爱情,由千万缕情丝扭结缠绕,分不清彼此,算不明白对错,彼此融聚接纳,浩浩荡荡奔流向前,直到行程的终点。
忽然想知道亚当和夏娃初见时的感觉。原本一体的两个人,初见时会有灵魂的震颤吧。于千百万人中找到遗失的那根肋骨,该是多么幸运又幸福。当灯火乍熄,自然而然发生,相爱的身体和心灵应和着,寻找彼此的契合。轻呼彼此的名,抚摸彼此的脸,你是我的,我亦是你的,我们是彼此的……
可是,为什么世间还要附加给爱情那么多额外的负担!爱情被镀上金边,增加砝码,随意摆放在天平上称来称去。我担负不起这世俗的爱情,只好做了逃兵。逃到天涯海角,却逃不开对你的思念。太阳下有你,月光里有你,镜子里深深凝望的还是你。我该如何安放你?
我在峨嵋山盘桓三天,只为等待金顶日出的那一刻。执著着想要看到那个日出,意念里那就是在等你。仿佛那日出会照耀我们以后所有的路途。下山时,你知道我是有多失望,多失望。我看不到日出,看不到你,只有石阶逶迤在绿荫里。
我乘着夜色登山,又乘着夜色下山。
远远的,我感觉是李白就在前面的石径上独行。但那是我的错觉。那只是一位背夫。身材罕见的瘦高,肩上是两根长长的竹竿搭起的支架,支架上捆绑着三个成包的黑色大垃圾袋。垃圾袋里装着什么不得而知,估计很重,再加上下山的重力,他的背已弯曲成三十度。他大步走着。我跟在他身后。让我想到茶马古道上遗留下来的深深的蹄印。
夜色里,我们的影子一前一后,喘息声交替相闻。他的步子很有节奏,应该是多年的职业习惯使然。我则应该感谢当兵的底子,才能跟上他的步伐。走过四五里地,他会歇一下。调整下绳子,喝口水,或是,就直直的看着山路。这时,我也停下来。站在石径的另一边。他不看我。只有我好奇地想要打破这一刻的宁静。
我问他,天这么晚了,怎么不在山上住一下。他不答我。
再一次休息。我再问他。做这个多少年了。
他看了我。昏浊的虚弱的光从高高突起的眉骨下的眼窝里散射出来。显然,这是一个被生活磨去了棱角的男人。说着我听不懂的眉山话,大意是五年,不能住在山上。
谢谢他还记得我五里地前的搭讪。好在我们的影子不用再一前一后了,我们并肩往山下走。喘息声和着风声,还有保留着古代汉语发音的眉山话,让这个夜回到了古代。
老汪,他以前是在重庆做棒棒军,进城务工的民工,靠着一根竹棒和一对绳子及体力喂养生活。現在年纪大了回到眉山,婆娘也跟来了。三个男娃子都在重庆,两个小的学了手艺,大的还上了川大。他都五十了。叶落归根。可是闲不住,也不会别的,继续做峨嵋山的棒棒军。
“身体还行?”我起了担心。
“脚杆是不比从前灵了,”老汪低着头,把竹竿上的绳子再使劲勒了勒。
“下山还有这么多东西要背?”
“山货,都要送到快递点。山里人靠这个发大财喽。还有婆娘要的,好个不容易才弄得到。”
“你是耙耳朵啊,婆姨的话听得?”
“人家跟着你,不图钱财,还受苦受累的,图啥子哟?”
“图个啥?”
“对她好呗。她是我老妞。”
“她放心你这么晚回家啊?”
“我不到家,她不睡。和你摆这一会儿龙门阵,耽误下山功夫啦。得快点走喽。”他眼里突然放出了光,探照灯似地对上我的眼睛。我来不及躲闪。他一定是洞悉了那些世俗的爱情,和我的退却,我的胆怯。他已经不屑与我同行,他嘟囔着,脚步快起来。
我跟不上他的节奏。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融入山色月光里,梦幻般消失了。
现在回想这一幕,我都在怀疑老汪是否存在。我不及他们。生命的重量,如山压在头顶,也压不住爱脚步。爱是多实在的存在,就是一个回,一个等。即使黑暗、陡峭、漫长他们的心从未离开彼此。
我选择了把所爱放在心底,默默守护。甘于生活的平淡,坦荡面对命运的无常,一步一步走,坚定地踏在大地上。我想,当我长成一棵大树的时候,自然有小鸟飞来。
我喜欢上了登山。登高望远,呼浊纳清。每次站在山脚下,望一眼已经磨得微微发亮的花岗岩石阶,就想起老汪。
这一次去千山,是薄雪后。山路格外难行,穿着钉子鞋,累得虚脱的四个小时,终于偶遇了白狐,看望了崖顶的孤松。这些都是经历。只当这世间的所有磨难都是修行,修口修身修心,修万物生,修万物长。
站在五佛顶上的一刻,终于等来你的讯息。倾述离别的苦,你说:“我用相思折磨你,自己何尝不受伤?”你说:“亲爱的。过尽千帆才知细水长流的深情缱绻,”你说:“思念噬骨。瘦成一缕风。想念你。”
世界从未如此壮阔美好。感念老汪让我的心终于长成大树,可以为你遮风挡雨。我们将会手挽起手,与岁月一起沉浮流动,静享所有未来。而那些过往的纠缠往复,潮起潮落,只似一出爱情的舞台剧,旋转、跳跃、升腾、回眸,之后,就是爱的梦幻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