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春美容美发店的托尼真有两下子。
我第一次进去的时候,店里只有他一个人。一进店门就看到店里弄得乱七八糟,心里实在有些不舒服。好像看出来我有些嫌弃的样子,他忙解释,说刚刚装修了一下,很多东西还没来得及收拾。他接着说,你是剪头发的吧?来,先给你洗一下头。
给我洗头的时候,他的嘴也没闲着。说这个店开了好几年,顾客总是那么三三两两,不温不火的样子,偶尔也有忙不过来的时候,前几天贴了一份招工广告,过了这么久,一个人也没招到。
剪头发的时候他倒是很专注,一直没有说话。开始我以为他见我头发这样子,不好意思和我说话,后来感觉好像又不是,我有些近视,但还是能从镜子里看到他一副认真的表情,没有皱眉头。他拿着梳子剪刀一会儿这里剪一下那里剪一下,一会儿又换上电推子,把左右两边的头发推干净。不一会,我被他整得看起来精神多了。就这样从大动作,到后来修修补补,再开起电吹风,拿着海绵在我脖子脸上擦来抹去。
他似乎很在意自己剪的头发怎么样,吹完了,也再给我清洗一遍,还要在镜子里左右看一看,再拿着剪子挑挑拣拣,最后微笑着问我,怎么样?我戴上眼镜,摇头晃脑地看了一番,还真不错。感觉整个人确实精神许多,尤其是,感觉自己年轻了好多岁,我很开心。
这里虽然是市中心,但我住的地方是一个城中村。那天正好是周末,我剪完头发,就打算去办公室里看看书或看看电影。
去办公室,其实是要经过伊春美容美发点的,当我再次经过这家店时,发现他已经在给别人剪头发了,所以我看了一眼,就继续往前走,心里也在想着,就这家了。
我在一家文学杂志社工作,每天面对一些有趣的稿子,倒也不会觉得累,正切合自己的兴趣,做起来也不会感觉枯燥乏味。事情簡单,我也有很多时间打量自己工作和生活的地方,比如街道两边的店铺,它们无一例外都是一副生意惨淡的样子。除了一家宠物美容店,时不时会传来猫狗的叫声,其他门面都一片寂静,而且不要多久,就有一家快餐店或服装店倒闭,贴出来转租启事,然后一家牛肉粉店接手,不多久又萧条下来,关门大吉。也许这个年代的生意不好做吧,但伊春美容美发点一直在那里,我每次经过的时候,店里还是只有一个理发师,他要么在剪头发,要么在玩手机。有时候他也会把凳子搬出来,在街边坐着玩,有人经过时,他都会习惯性地抬头看看。好像就是这样,几次抬头碰见之后,再次经过那里时,他开始朝我微笑示意,后来会打个简单的招呼,我也是点头示意。我觉得他也挺有意思的,像是一个会做生意的人,懂得联络感情,看着不是那类迎面奉承的人,所以一个月不到,我们就像很熟悉的了。
第二次剪头发比较准时。以前剪头发,个把两月也说不准,反正没规律,现在经常跟伊春美容美发店的老板打招呼,拖着不剪头发,会以为我嫌弃他的手艺呢,至少我是这样想的,所以刚满一个月,我又去他那儿了。
那时候他正忙着给一个女人修刘海,旁边坐着一个小男孩,小男孩似乎挺害羞的,脑袋挺大,穿着一个浅绿色的短T恤,一条灰色七分裤,一边怯生生地看着我。他妈妈一直盯着镜子里自己的头发。
不一会儿就修好了,那个女人站起来凑近镜子,这里盘一下那里捋一下,最后转过身看看后面,感觉挺满意的。扫码付款后,说了些客套话。我看着他始终微笑着,直到目送他们离开,然后才回过头来看我。
让你久等了。他用掸子掸了掸座椅,把坐垫换了一个,又把高度调了一下,接着让我先去洗一下。这一次终于说到了我头发的问题。
其实是我自己说的,毕竟这个事情他不好意思开口,如果他说出来,估计我心里也不是滋味,他用毛巾给我擦头发的时候,不紧不慢地说,年轻人脱发很正常,我店里经常有些顾客,中间已经脱光了,只剩两边的头发。你的不要紧,我刚刚仔细看了一下,你的发根还没损坏,还是能长出来的。然后他让我起来坐到刚刚调好的那个位子上,接着又像劝慰似的加了一句,年轻人少熬夜。
我说你看起来也不老啊。他笑了笑,说你看不出来吧,我是七几年的。我说还真看不出来,我以为你只比我大几岁呢。其实他比我也没大多少,我是八〇后。他抹干净剪刀,开始在我头上动作起来,我这才开始注意起他。他个子挺高的,一看就是北方人的身板,当然说话的口音早暴露了。脸有些瘦削,但白白净净,眼眸看起来深沉,有些忧郁的感觉,梳着一个三七分的头型,这个发型倒有些那个年代的感觉,但总体来说,他长相不错,几乎算得上帅了。
他梳剪头发的时候把话匣子打开了。他说天天看你从这里经过,单位就在附近?我说是啊,就是文联大院。他若有所思地停了几秒种又说,我也时常看一些杂志,打发一下时间。我问他时常看哪些杂志。他给我例举了几种,大多数是文学类的畅销杂志,然后是一些财经新闻和生活类的。我又问门口的招聘启事是你写的吗?字还不错。他这次笑起来有些腼腆,说他只有这个爱好,写的不好,见笑了。我忙说写的真好,我还不会写毛笔字呢。我们又聊了会,他告诉我他叫托尼。我也说了我的名字,真名,但我猜他是记不住的。
那次理发之后,感觉我和他的关系似乎又近了一层,但还算不上朋友。彼此之间都有了些基本的了解,他说他是外省人,伊春,你听过吧?我就是那儿的。我恍然大悟,难怪你取这样一个名字。不过你的普通话好像……来这个地方好多年了,变味了嘛。我们不约而同地笑了笑,又聊了些其他的。一个理发师还有些文艺气息,也算聊得来,这是我的感觉。
之后我又是选稿又是校稿,忙忙碌碌地上班下班,还出了一次差。我们这个行业有考核机制,你要长期做下去的话,就得经常参加培训,获得学时,不然就会很麻烦。这次出差就是去参加培训,在厦门待了一个星期才回来。
回来之后,我发现他的店里似乎有了些小变化,多了一个人。有次经过,他正好从店里出来抽烟,看见了我,就打了招呼。我走过去说,终于招到人啦?他抽着烟朝里看了看,又回过头来,算招到了吧,我本来想要一个会剪头发的,却先来了一个洗头的。接着他又问我,一个多礼拜没见,去哪儿潇洒了?我“嗨”了一声说,哪儿来的潇洒,出去培训了。我已经回来几天了,每次路过见你店里有生意,也没过去打招呼,有生意好嘛!他说,这几天确实忙一些,想把美容美发那块做起来,不然光靠剪几个头发怎么挣钱?他往我头上看了看,说过几天你又该剪头发了。
过了几天,我看见他店里没人就进去了。他的洗头小弟先看见我,热情地打了个招呼,他在柜台边的电脑上不知道看什么,见我进来打了个招呼,说正在看一些设备,他找的理发师有眉目了,过些日子就可以到位。洗头小弟很年轻,瘦高瘦高的,染了一头黄头发,手指却很长,但不僵硬,洗起来的时候像一双女孩子的手,我本想问他多大了,想想还是没问,我天生不大会主动和人打招呼。
洗好之后,托尼立马从柜台走了出来,给我调好座椅然后围上白裙,从抽屉里拿出剪子,刷刷地剪了起来。我说店里多了个帮手,你每天不用那么累了。他说祥子手笨,刚从学校辍学出来,什么也不会做,来这当学徒,还是我手把手教他洗头的呢,他没把你洗疼吧?我说没有没有,洗的挺舒服的,名师出高徒嘛。他哈哈一笑,看了一下徒弟。
他后来说到那个过几天就要来的师傅。他说那个人以前在广东打工,后来进了理发店当学徒,在那边混了些年,家里吵着要他回来成家,家没有成,但没工作了,所以过来我这里,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我开玩笑说,那可说定了啊,以后我来这店里的剪头发,只要你给我剪,我可不要其他人在我头上动来动去的。他又哈哈笑了几下,说没问题,你的头我包了。
快结束的时候,他忽然和我说起了乡愁。他说这个词是这样说的吧。我说是。他又接着说,前段时间了,我妈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家里那边一切都好,不要惦记,就是还很冷,时不时还会下雪,大大小小都有,积在路上化不了,都不敢出门。她又说家里划进开发区了,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开始搞开发,拆迁也说不定,如果以后形势好了,就叫我回去找个工作,搞个店面也行,老婆孩子都在家里,我一个人在外面也不算回事儿。我也老大不小了,这些天总会时不时想起那边,还有老婆孩子,他们偶尔会过来这边住些日子,但嫌太热,不肯过来,拖拖拉拉到现在,一晃好几年,你听我口音都不对了。我笑笑,他这是第一次和我说起他的家庭,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他有老婆孩子了。
他又說,这么些年家里也给我打过好多电话,但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时不时会回想起来。家里那些景,还有那些很难一见的亲戚朋友,还有以前做过的一些事儿,这些天像走马灯一样在我眼前回放。我爸死得早,我妈年纪也确实大了,还患有风湿病,我知道她一定是强忍着没有告诉我,我老婆倒是对我有意见,每次打电话都没好气,我儿子都读小学了,你说我这个爹当的,怎么回事儿呀?我说,他们知道你在外面养家糊口,一个人也挺不容易的,相互理解吧,你看那些搞工程的,哪一个不是一年到头在家待不了几天,还不是这样过下来了。他没有跟上,认真在我头上拾掇着,好像没有听见我说的话。
剪完头发后那段日子,对我来说好像并没有两样,还是来回折腾,联系作者要信息,做表格发稿费寄杂志。倒是因为有了那次谈话,我给家里打电话打得更勤了,时不时在不忙的时候,还会想一想自己的以后。毕竟一路走来我都是为了自己好,不管是从当初的读书,还是现在就业,都是依着自己的性子和喜好,待在一个喜欢的地方,做着一份薪水不多却令我欣慰的工作,却把父母丢在家里。
这段日子对托尼来说很不一样。前些日子我们还是时不时可以见到,说说话之类的,他的店里新来的伙计似乎很受欢迎,自从他到来后好像生意也好了不少,主要是一些女孩子做头发,通常都要忙到很晚。托尼估计是又累又兴奋,后来渐渐地,开始见不到他没事坐到外面来抽烟了,要么是在别人头上倒腾,要不就是坐在柜台里计算着什么,时不时抬头看看电脑。有些事情变化起来常常让人感到诧异,比如托尼的生意,他一个人干的时候,店面太小,大概仅能维持温饱,来了帮手,又进了机器,生意就忽然火了起来,没过多久,他把二楼的房间也租下收拾成了VIP包厢,店面仿佛一下子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当我再次走进伊春美容美发店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一进店里,看见托尼不在,店里有几个洗头小哥了,见过我的那个说,大哥您来啦?过来我先给您洗下头发。我问你们老板呢?他有些神秘地笑了一下,说他在楼上包厢里给客户做头发呢。我又问还要多久。他笑着说不知道。边上都是不认识的人,吵吵闹闹的,让我也有些不适应,也不想在这里剪,所以就和他说那我下次过来,然后走了出去。
出来后,我想想托尼的店里最近变化还真不少,他什么时候就招到这么多人了,挤挤挨挨的好像都是人,感觉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还有,怎么店里都是女孩子在做头发,难道不做男人的生意了?这样子又过了几天,每次经过都见不到托尼,但店里生意还是一如既往的好,我便不想再进去,后来真的见不得自己这副邋遢样,就随便找了个地方剪了个头发,马马虎虎,也还算凑合。
有一次我急急忙忙赶着去上班,路过伊春美容美发店的时候,他居然就在那里,而且一下就看见了我,走出来把我拦住了。他先是为这些天自己的忙道了个歉,然后又看了看我的头发,说剪了?我说还不剪嘛,等你来剪那得等到什么时候。他连忙笑着道歉说,这些天确实忙,来做头发的人太多,不瞒你说,客户已经预约到两周后了。看着他焕然一新如沐春风的表情,我说,不错嘛,生意火起来了。他说生意好也累呀,你没看我老了许多。我说,挣钱要紧,也要注意休息呀。他说,这次没有给你剪头发,实在抱歉,这样子,我请你吃饭,赏个脸,也算是祝我生意兴隆吧。我说吃饭就不要了,祝你生意兴隆现在就可以。就说不吃饭就不吃饭,晚上一起去喝个酒,总行吧。我看他一副诚恳的样子,就说你选个地方,下班了我过去找你。
喝酒的地方就定在街对面的一个德国啤酒馆。三校的稿子看完后,天刚刚黑下来不久,我把桌面上的东西收拾好,找了一本小说带着,准备回到宿舍再看。然后在附近的粉店里吃了一个米粉,才慢悠悠地去找他。他实在是太忙了,我到他店里的时候,他又不在楼下,祥子示意他在楼上的包厢里。我把书拿出来看。过了有一个多钟头的样子,他和个姑娘一前一后地下来了。姑娘长得挺好看,脸有些尖,头发笼络得整整齐齐,穿一身短袖的黑色连衣裙,看着有一股孤傲的气质,右手臂上隐约还有一个文身,但看不清楚文的是什么。托尼似乎有些疲惫,罩着嘴打了个哈欠,但眼里的精神头还在,他看见我笑了笑,把姑娘送出去后,回过头来说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我说忙是好事,我也难得清闲看会书。他稍微整理了一下,说那我们就去对面的小酒馆吧。他稍微整理一下说,那我们就去对面的小酒馆吧。
托尼早就知道这里有个小酒馆,一直没进来过,我想可能是以前他挣的钱刚够自己吃饭,还有没有闲钱来这样的酒馆。那里的酒其实都挺贵的,平时超市里买一扎的,这里只能买一听,甚至还不够。可是托尼还是要了很多,他说喝不完等下还有店里的兄弟呢,他们都是酒鬼。
才一个多月不见,感觉眼前的这个人不大像过去的那个托尼了,或者说更像本来那个托尼了呢?他已经没有了以前的那种阴郁的气质,好像换了一个人,底气十足,花语也多了起来。
碰杯之后,我们先是聊了聊最近的一些生活,主要是他问我,他似乎比以前要好奇很多。听了我的回答后,他没顺着再问下去,而是重新问另一件事情,没头没尾,让我回答得也有些莫名其妙。看得出他对自己的现在店里的生意感到很满意。他说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地累着了,他的原话就是这样。我看着他兴奋的样子,我举起酒杯,向他祝贺说,生意兴隆,以后嫂子和你说话就不会那么凶了。
听我这样说,他好像想起来什么,说他们确实很开心。说到这里,他喝了一口,我也跟着喝了一下。他接着说,我准备存点钱,回老家开个店,再漂下去,就真要老死在这里了。我老婆前些日子打电话来,说家里那边划到开发区之后,立马就被规划了,这几年,应该不用多少年吧,我家那片全部都要被拆掉,建什么大学城。我想想,到时候真被拆掉了,那边的条件要比这边好得多。如果能攒些钱,回去先做个小营生,一切都会慢慢变好起来。
我想到可能过不了多久他就要回东北了,忽然有些感伤。毕竟我也是外省人,刚来这里没多久,更没有什么朋友,难得遇到一个聊得来的,还能把我的头发料理得这么好的朋友,可也剪不了几回了。我还是想祝福他,如果在家可以生活得很好,又何必独自漂泊呢。我举起酒杯说,那我就借你的酒来祝福你,也愿你早日攒够钱,回到家人身边,过好日子!
记得我和托尼喝了个把小时后,他的伙计们终于过来了。几个人一坐下来就开始互相敬酒,哗啦几下,感觉自己喝得不少,场面也热闹起来了。托尼和他的兄弟们喝得更多。感谢你们为我卖力,当然我也绝不会让你们吃亏的,他大着舌头说。
后来托尼说差不多每个美发店都有一个理发师叫托尼老师,只是在我面前他不敢称老师,接着又告诉了我他的真名,竟然是和我同一个姓,叫李英俊。在我看来,真是名副其实,我估摸着大概也是本家的原因,我们俩的关系才会那么快熟络起来,最终坐到一张桌子前喝酒,说一些朋友之间说的话。他和兄弟们猜了一会儿码之后,好像话题又回到了伊春美容美发店。好像是新来的那个洗头小弟说,你们总把最丑的留给我,好看的都自己上……还提到了楼上的VIP包厢,说里面的动静太大了,扰乱了楼下的正常工作,最后把目光全部聚集在托尼身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声。
我回到家后,倒头就睡,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两点。
周一上班经过理发店,看到店门还锁着,中午回宿舍休息时路过,店里已经热闹起来,我进去看了一下,托尼正在给一个女生剪头发,应该就是附近教育学院的吧。我们打了个招呼,然后约了理发时间。
第二天傍晚我去他那里理发,一进门,他刚好解开一位顾客的白围裙。我说你要不要歇会儿?他说不用,没事。给我剪发时,我感觉他有些疲劳。其间他说起家那边拆迁估计会提前,现在正在规划路线,他家刚好就在被规划的路线上。他打算最快下个月就回去,这里的店面会转手,他说他请来的师傅也就是他其中的一个兄弟,有意接过来。我听到这里,说好啊,这是好事情,你马上就要成为百万富翁了!他哈哈一笑,说还不见得呢。我说,那这样,在你走之前,我来请你,咱找个馆子边吃饭边喝酒,就算为你庆贺,也是为你饯行。他说好啊,和你喝酒很痛快!我们说定了一个时间。
托尼这次给我剪完头没多久,他就出事了。那天早上我路过伊春美容美发店时吓了我一跳,店面被砸的稀巴烂,还拉起了警戒线,不管是托尼还是其他伙计,一个也没看见。我惊讶地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才想起来要问问托尼怎么回事,赶忙掏出电话打了过去,那边响了好一阵才有人接听,但不是托尼。一个女声问我找谁。我说找托尼。她问托尼是谁?我说是李英俊。她说哦,他现在正昏迷着呢。我说,他现在在哪里?她报出一个医院名。
二话没说,我直奔医院。到了医院,看见托尼那些兄弟都在,都不同程度地受了伤。但见没有托尼。我就找到一个护士,告诉她我是李英俊的朋友,让护士领我到病房去。
一路上她还有些奇怪,问怎么你没有受伤?我说我在别的地方上班,早上路过的时候,看见店被砸的一塌糊涂,才来找他的。她说你幸好不在那里,都是昨天晚上的事啦。我问她怎么回事儿。她说她也是听店里其他几个人说的,昨天晚上有一伙小混混忽然拎着铁棍闯进去,一声不吭就把店砸了,谁拦就揍谁,想报警都来不及,几个师傅和小弟拦了一会儿就被打怕了,不敢再拦。倒是这个老板,托尼是吧?被打得最慘,两根肋骨都打断了。据说过了一会儿,那个黑社会头头来了,二话不说,掏出一把刀,把托尼的两个手腕上都割了。他们走的时候他才说了一句,居然敢动我的女人,找死。
我急于想知道托尼到底怎么样了,护士说肋骨都断了还是小事?难道还有更大的事情吗?那个护士白了我一眼,说肋骨断了养一养也就好了,关键是他的手。我说的手怎么了?她顿了一下才说,他的手筋被挑断了,两个手筋都被挑断了。这个时候我们已经到了病房门口,我推门进去,听见她在背后说,搞不懂这些人为啥那么狠。
躺在床上的托尼缠了一身的纱布,脸上只露出鼻子和眼睛、嘴巴,但都红扑扑的,就像刚喝完酒一样。即使这样子,也能看出来人肿得像个粽子,一定是被打得不轻。他眼睛紧闭着,不知道是昏迷还是睡觉。
托尼醒来,能够说话的时候,已经过去一周了。那天下班后,我到医院去,看见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斜躺在床上看着窗外发呆。见我进来,他也没有什么表示,看看我又把头转了过去。他的两只手摊在床上,一动不动,或许他感到我在看着他的手,忍着疼痛缩进被子里。好几分钟后他说,我的手废了。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又侧过去,好像不要我碰他的样子,我就把手收回来,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咬着牙说我他妈真是混蛋,眼看就要回家了,为什么要去动她呢,活该!
后来从托尼口中我才知道,原来他们店面扩大,有了VIP包厢后,这里面就有些暧昧的东西了。以前只有一楼的时候,已经有很多女孩子做了头发,还要留下来和他聊一些若有若无的事情,让他有时也恍恍惚惚的。新设了包厢后,有些女孩子就变得主动起来,预约包厢服务,他一直都还把持得住,可是后来就不行了。那次我看见手臂上有文身的姑娘,原来是本地小混混的女人。他们加了微信,不久那个女人在微信里回味那件事的时候,被发现了,那个人首先把她打了一顿,据说把她丢出来之后,直接带着手下去了店里。
那些事在我看来,就像发生在香港古惑仔电影里面一样,但托尼就躺在我面前。过了很久我才说,听说那一帮小混混已经全部被抓起来了。看他不出声,我对他说,你不告诉家里人,总不是个办法。他听后,默默地盯着被层层包扎的双手,过了一会儿才说,我还有脸回去吗?
责任编辑 侯建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