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起君
家在山东省济南市的孙韵,因为家庭的特殊原因,早在上大学时就出现了抑郁症的倾向,毕业后进父亲的公司工作,抑郁症越发严重,竟跑到千佛山跳崖自杀,幸好被人拦住了!父亲无奈把她带到济南一家自杀心理干预工作室,寻求心理疏导。
在这里,孙韵遇到了比她大4岁的谭杰。谭杰是一名心理援救的志愿者,又是一个绝症病人,需要换肝才能活命!孙韵一心求死,谭杰一心求活;孙韵的世界一片荒芜,谭杰的世界却闪耀着明亮的光芒……这样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碰撞到一起,会产生什么样的火花?将创造怎样的奇迹?
2015年7月初的一天,山东省济南市星汇力游泳馆。谭杰一入水,就像一条蛟龙,轻轻用力就游出了很远。孙韵佩服不已,但还是警告道:“你会累着的!”谭杰从水中仰头说:“放心,我会静漂。”
孙韵也跟他学着浮在水中“静漂”。她没想到这么快,自己就接受了他这个非常特殊的朋友……
孙韵,1992年出生于济南。父亲孙得立和母亲杨娟经营一家海产品加工公司。因经营理念不同,两人都很强势,时常为公司的事争吵,甚至大打出手,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孙韵从小孤僻、冷漠。
2011年9月,孙韵考入江苏省无锡职业技术学院。大二这年,母亲杨娟居然跟公司的司机曹均“私奔”。孙韵受到巨大的打击,不仅不能与同学正常交往,还极易与人发生冲突,宿舍里的三个舍友都被她骂过,她无法再住下去,只得在校外租房,一个人独住。寒假、暑假,她一连两个假期都没回家。
2014年夏,孙韵毕业后,父亲让她回公司给他做帮手,负责后勤管理。她情绪很糟,经常失眠,苦不堪言。这年11月,她突然服了很多安定片,幸亏父亲发现及时,把她送进医院,才没出人命。
事后,父亲带孙韵去医院检查,医生确诊她患上了抑郁症。父亲不让她工作,还请了个保姆“照顾”她,实际上是天天看着她。孙韵又开始与保姆发生冲突,保姆一气之下不干了。父亲说了她几句,她就发飙,一个人摔门离家,竟跑到千佛山的山顶,准备跳崖!幸亏父亲派人悄悄地跟着她,拼命将她拉住,把她带回家。后来,经父亲和亲友一再苦口婆心地做工作,近于哀求,孙韵才放弃自杀的念头。
2015年4月初,经孙得立一位朋友的推荐,孙韵被带到济南市长清区一家由退休心理医生开办的自杀心理干预工作室,寻求心理疏导。60多岁的陈医生跟孙韵交流了3个小时,还把她带到附近的齐鲁医院肝病科,给她介绍一个叫谭杰的病友。
谭杰27岁,家在威海,由丙肝转化为肝衰竭,在网上应征成为陈医生工作室的心理疏导志愿者。孙韵看着谭杰的左右胳膊都插着输液管,说:“人家都是一个吊瓶,一根管子,你这……”谭杰一笑:“我这两天并发了心肌炎,四个通道同时输液。”
谭杰和孙韵互加好友后,孙韵离开医院。此后,两人常在微信上聊天。谭杰就读上海大学期间,和家在南昌的同窗女友相恋三年,毕业后一起到南昌工作,但他得病后不到一个月,女友就离开了他。他也曾有过自杀的念头,最终还是挺了过来,开始学会接纳现在的自己,还成了心理救援的志愿者。
谭杰说:“死是容易的,但如果能够战胜死亡的诱惑,这证明我们身体和精神的强大!”
孙韵也慢慢敞开心扉:“我去度假、旅游,努力想按住我灵魂里那些扭曲的东西,却发现根本没用。尤其是想到母亲,我就会秒变成另一个人……”
母亲是孙韵内心最深处的痛,谭杰知道从身体和灵魂,她都需要重建!得知她爱游泳,谭杰邀请她一起去。于是,出现了本文开头的一幕……
谭杰在身体状态较好时,邀孙韵去看看花草,或一起看看电影。一天,孙韵好奇地问谭杰:“你为什么要做志愿者,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谭杰笑了:“刷一点存在感。我们的生命并没有彻底荒芜。”孙韵被他对生活的细致和热爱所感动。
谭杰试图解开孙韵与母亲之间的心结。
杨娟和孙得立离婚后,与情人在石家庄结婚。谭杰设法找到杨娟的手机号,随后赶到石家庄。见到杨娟后,说服她回济南看望女儿。杨娟知道因为自己伤害了女儿,差点酿成悲剧,不禁痛哭失声。
杨娟随谭杰回到济南,谭杰安排母女俩见面。楊娟见到女儿,哭着说自己和她父亲十几年没有实质性的夫妻关系,这种冷暴力,她受不了。她出走后没有与孙韵联系,是因为觉得自己没脸见她。“闺女,我对你没尽到责任,但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你永远是妈妈心里最在乎的,妈妈爱你……”
孙韵背过身去流泪,要拉谭杰离开。谭杰走到杨娟跟前:“阿姨,我慢慢做她工作,您要有耐心。”望着女儿决然离去的背影,杨娟哭得稀里哗啦。
当天下午,谭杰因长途跋涉、体力不支病倒,头痛、呕吐,意识不清。医生检查发现他是因疲惫导致肝病发作,从而进一步诱发了脑疝,十分危险。
孙韵已回到家中。她担心谭杰,给他发了多条微信,都没回复。打电话,是谭母接的,得知谭杰出现病危的状况,她当即打车去了医院。
医生抢救两个小时后,谭杰从急救室被推了出来。他的脸白得如同一张纸,一只手不停地哆嗦。父母和孙韵叫他,他没有任何反应。孙韵伤心、自责。
孙韵留在病房帮忙照顾。第三天中午,见谭杰睁开眼睛,孙韵的泪水涌了出来:“你认识我吗?”谭杰轻声说:“孙——韵……”孙韵破涕而笑。
一天,医生跟谭父聊起肝移植的事,孙韵听着,偶尔插话问一下。谭杰的父母都给他配过型,器官移植血型一致即可,一家人都是O型血,但在他们的血液中都检出了乙肝病毒,无法完成捐献。
孙韵心里一跳:自己也是O型血啊……她悄悄地找医生咨询,得知活体捐肝必须是直系亲人或夫妻才行。经过反复考虑,孙韵决定要做一件事……
第二天去病房,两人单独在一起时,孙韵对谭杰说:“你能帮我个忙吗?”谭杰笑:“做什么都行。”
“那你愿意跟我结婚吗?”谭杰一下子愣住了:“你不是开玩笑吧?”孙韵摇头:“我很认真。我想看看,在婚姻里能不能找到幸福和快乐。”
谭杰满脸通红:“结婚的前提首先是情投意合,彼此相爱。我俩暂时还没有;其二,我的病你也知道,随时都有不测;其三,我是志愿者,不能跟病人发生情感纠缠,这是行规。”孙韵笑了:“还有吗?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心理医生了,我不逼你答复,你慢慢想吧。”孙韵连珠炮般地说了一气,走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谭杰忽然落下泪来。她是他辅导的心理病人,更像是上帝送给他的天使……
此后,孙韵又几次提起结婚之事,并不断地激他,以“抑郁症发作”、被他嫌弃为由,要前往千佛山跳崖。她演得很逼真,谭杰自责而又着急。他渐渐改变了想法:如果婚姻真能拯救她,自己不妨用生命去迎接这个爱的“天使”……
一天,孙韵再次追问谭杰,愿不愿跟她结婚?谭杰勇敢地抓住她的手说:“你都不怕,我怕什么?现在,我就向你求婚。你爱不爱我不知道,但我真的很喜欢你……”孙韵眼泪笑了出来:“像个男人!”
2015年9月,两人开始分头去说服家人。尽管对谭杰充满感激,但当听说女儿要和谭杰结婚,孙得立仍十分震惊。他说:“你这不是往火坑里跳吗?”孙韵说:“跟他在一起,我感到活着才有劲。结婚也不是世界末日,合不来的话,我就离开他。”孙得立无言以对。对这个女儿,他有太多的不理解,他怕拒绝会惹出意外,只能顺其自然。谭杰的父母也顾虑重重,怕拖累了孙韵。谭杰向父母解释:“你们不明白抑郁症有多可怕。你看她好好的,每一刻都有可能‘走掉。我们是互相成全。”父母被他说服了。
2015年9月30日,两人在济南市长清区民政局领取了结婚证。谭杰的父母怕亏待了儿媳,提出给他们举办婚礼,孙韵委婉地说:“谭杰还在治疗中,经历那种嘈杂的场面不好,等他好了再说。”公公婆婆感动得流泪。结婚第十天,孙韵一个人在病房陪护。医生走过来告知谭杰肝源还没有找到,谭杰有些发呆。医生走后,两人默默地想着心事。孙韵放下水杯,突然开口道:“你用我的肝吧。”
谭杰被她的话惊得目瞪口呆:“开什么玩笑?”孙韵微笑地望着谭杰:“你知道我不开玩笑的。”谭杰拼命摇头:“你是我妻子,我不可能用你的肝。”
孙韵说:“正因为我是你的妻子,才要这样做。”谭杰突然想起来前几天看到孙韵在手机上查询捐肝的事宜,突然明白过来:“你是不是因为要给我捐肝,才跟我结的婚?”孙韵看着他说:“那都不重要。现在我是你的妻子,这是我该做的。你知道吗?”看着孙韵闪烁着泪光的眼睛,谭杰潸然泪下。
2015年11月17日,谭杰突然出现肝昏迷,医生说病人肝脏几乎完全坏死,只有立即进行移植才能保命!孙韵浑身颤抖地对医生说:“我是他妻子,用我的肝,我和他都是O型血。”
医生说,虽然他们血型相同,但依然存在风险,请她考虑好。谭杰的父母得知后十分感动,但让孙韵无论如何也要跟他父亲商量,征得父亲的同意。
孙韵当即打电话给父亲。孙得立犹豫再三,表态说:“我虽然心疼你,但他是你丈夫,你要捐肝救他,我只能尊重你的选择。”孙韵哭了。
剩下的就是筹钱。谭杰的二叔经营房地产,借了50万,谭家有15万元积蓄,一共凑了65万。
孙韵向齐鲁医院提交了她和谭杰的各种证明,医生给她做了各项检查、评估,确定了手术时间。
11月19日上午10点,在齐鲁医院里,有两台手术同时进行。医生综合考虑受供体的状况,决定切出孙韵1/3的肝脏,移植给谭杰。5个小时后,孙韵先从麻醉中醒来,询问谭杰的情况,父母说手术顺利。护士告诉她:“你的肝脏已在谭杰体内开始工作,他麻醉剂量大,晚两个小时就会醒来。”
当天下午6点,谭杰醒了,得知在过去48个小时发生的一切,十分感动。他让守在自己身边的父母去照顾孙韵,他担心她因为身体原因,导致抑郁症症状加重。谭杰的母亲24小时陪着孙韵,她帮孙韵拿着手机,让孙韵和谭杰可以视频交流。
杨娟得知女儿的情况,匆忙从石家庄赶来照顾,经历这场生命变故的孙韵,对母亲变得宽容了,母女间慢慢有了一些交流。谭杰知道后十分欣慰。
移植后两周左右,谭杰突然出现发热、腹痛及肝区不适的现象。医生说这是肝脏肿大造成的,给他增加了免疫抑制剂的用量,并叮嘱要注意预防感染及消化道溃疡等并发症的发生。
孙韵提出:“我来照顾他。”婆婆和杨娟不放心她的身体,她表示:“有些做不了的事,我就請爸妈帮忙。”她事无巨细,把谭杰照顾得无微不至。谭杰常常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孙韵也不惊扰他,她伸出手,紧紧地握着谭杰的手。
2016年3月,谭杰出院回家,孙韵也搬到了谭家,跟谭杰住到了一起。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感觉自己已经离不开他了。
在此后三个月里,谭杰一度出现了两次排异现象,每次都是在和“死神”作斗争,孙韵寸步不离地陪着他、照顾他。其间,她也有觉得抑郁症发作、甚至到了快窒息的时刻,但每每想到谭杰还在和死神作斗争,她的注意力就转移到谭杰身上来,忽略了那些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她一点点地控制住了自己。她的进步,谭杰看在眼里,内心惊喜、感动。
2016年6月,孙韵陪谭杰到医院复查,医生告诉孙韵,谭杰各项指标正常,夫妻俩喜极而泣。
谭杰康复了,孙韵从对他的担忧中解脱出来,又时不时陷入恍惚中。就在这时候,她感觉身体有些不适,谭杰带她去医院检查,得知她怀孕了。
从医院回家后,孙韵沉默了。她原本计划,等顺利捐肝后,谭杰恢复健康,她就跟他分开。她没想到,在照顾他的这段时间里,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地融入了这个家,对他有了感情。如今,一心求死的她,又无意中将一个生命带到了这个世界。她该怎么办?
这天,她吃完晚饭坐在院子里的紫藤树下看手机,无意中点开一个关于育儿的科教视频。视频里,妈妈肚子里的孩子仿佛在对着这个世界微笑。她的心突然被打动了。第二天,她告诉谭杰,她决定生下孩子。谭杰这几天以来忐忑不安的心,终于踏实了。他紧紧地把她拥在怀里,流泪道:“我还以为自己这辈子来不及当丈夫、做爸爸生命就要结束了,没想到你把这一切带给了我!”孙韵趴在谭杰的肩膀上,嗔怪道:“大男人,还哭呢!咱们应该高兴。”
怀胎十月,谭杰悉心照顾她,孙韵体会到一个生命在自己身体里孕育、成长的全部过程,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新奇、惊喜。这种对生命的好奇,让她有一种重生的欣喜。
2017年3月,孙韵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婴,取名邦邦。有一次,她正给孩子喂奶,孩子突然停下来,看看她,咧嘴笑了。孙韵激动得连忙喊谭杰:“你看他对我笑了,对我笑了!”谭杰笑话她:“这么小的孩子,哪里会笑?”孙韵不服气,觉得这是孩子对她额外的爱。她看着怀里吃饱了奶、安然睡去的孩子,觉得整个世界都安宁了。在那一瞬间,她甚至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邦邦像雨后的春笋一样拔节成长。他的第一次站立、第一次走步、第一次含含糊糊发出“妈妈”这个音的时候,孙韵都觉得十分温暖、开心。早上起来带邦邦出来散步的时候,她感觉到了朝霞的明媚;午后陪邦邦在草地上看小虫子的时候,她发现了世界的新鲜;晚上当孩子在她怀里安静地睡去的时候,她第一次发现夜空不是黑色的,是深蓝色的,仿佛被水洗过一般……
2018年7月,经北京协和医院检查,医生都认为孙韵的抑郁症已经完全康复。
8月17日,七夕节。谭杰带着孙韵和邦邦拍了张全家福。晚上,孙韵下厨做了几样精致的小菜,谭杰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枝玫瑰,和儿子一起送到妻子手上。孙韵接过玫瑰,谭杰顺势握住了妻子的手,大手加小手,一家三口紧紧握在一起——他们因为抑郁症而结缘,出于善念互相救赎对方,没承想却收获了这真挚的、火一般的爱。
在谭杰的协调下,孙韵和父母之间的关系也进一步融洽。目前,孙得立已经退休,把公司交给了女儿女婿,他们的生活翻开了新的一页。
编辑/王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