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呈
我们那条巷子里小孩不多,除了我和娟娟,彬哥也勉强算得上一个。他比我们大六七岁,性格酷酷的,不太屑于和我们一起玩。
我从小就被彬哥耍,比如他会考我:“你知道什么叫西班牙、什么叫葡萄牙吗?”我说:“知道,是两个国家!”他神秘地摇摇头说:“人的牙齿,小的那些就叫葡萄牙,大的那些就叫西班牙。”我见他面露博学之光,就信以为真了。幸好这次被耍并未让我损失什么,最多就是有好长一段时间,当我念及自己的门牙时,我总是习惯性地说“我的西班牙如何如何”而已。
另一次被耍就比较惨。七八岁的时候,有一次我和娟娟去彬哥家玩,他跟我们说:“人的眉毛其实没有什么用,你们说对不对?眼睛能看,鼻子能闻,嘴巴能吃,耳朵能听,眉毛能干啥?没有用啊!”我们心想,好像挺有道理。他又说:“既然没用,那干脆把它们剃掉吧!”他见我们无意反驳,就拿着他爸的剃须刀把我们的眉毛剃掉了。
话说,彬哥小时候就是这样一个人,调皮、鬼点子多,可惜就是不爱学习。他爸也懒得逼他上学,于是他在高中时就辍了学,继承了他爸的生意——在城门外卖猪血汤。然而彬哥有一个与他的职业不相称的爱好:音乐。
他有一台叫“小三洋”的录音机,还有一把叫“红棉”的吉他。彬哥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弹吉他,刚开始是用吉他弹唱各种流行歌,后来开始自己编歌。
常来找彬哥的是一个留长头发的哥们儿,我们叫他“宝生兄”,也是一副游手好闲的无业青年模样,留着披肩的长发。宝生兄有一个爱好,就是画画。有时候他在别人的说话声、音乐声中,会飞快地画一张速写,画完随手一扔。他画过我,画过娟娟,画好了便顺手送给我们。
这么一群青年想必是很让父母头痛的,那时候没有人会觉得他们有才华。才华若不是拿来考大学、找工作、获取现实利益,又有什么用呢?彬哥的音乐天分、宝生兄的绘画天赋,在父母看来都不是才华,而是不务正业。
后来,彬哥一家搬离了那条巷子,也搬离了我的记忆。再后来,娟娟一家也搬走了。直到去年暑假,我与娟娟意外地重逢了。在我们交流完各种琐碎又平淡的现状之后,娟娟突然问:“你記得宝生兄吗?”
我花了一两分钟,才把这个已生疏的名字从记忆里打捞出来。娟娟说:“他现在在开货车,而彬哥在修摩托车。”
“你还记得彬哥把我们的眉毛都剃掉了吗?”娟娟问。
“当然记得!我还记得他把夹心饼干中间的奶油去掉,放上牙膏骗我们吃。”
……
在娟娟的带领下,我又见到了多年没见的宝生兄。我迫不及待地问他:“你还画画吗?”
他说:“前几年闲的时候画过几张,画的是记忆里的一些场景。”
在看到他的画作后,我很庆幸自己没有错过这些画——他画得多么好啊!这个只在开货车之余随便画上几笔的人,画里的细节和气氛几乎藏着我们的整个童年。
我把这些画发在微信朋友圈,很多人都不相信这是一名货车司机画的,还问:“画得这么好,为什么不发表呢?”宝生兄似乎不知道画竟然还可以发表,他的那几张画除了我和娟娟,大概再没有什么人见过。
于是,我让宝生兄把我们童年时共同的记忆画下来。他出图,我出文字。他画了卖猪血汤的彬哥,画了他坐在彬哥的摊位上喝茶的场景,也画了他们现在的生活。
若不是这次偶然重逢,便不会有这些画,而那么有天分的他却不介意把天分浪费。就像那个点子奇多的彬哥,大概也不介意让自己的音乐天分随风而去。或许,有些才华就是拿来浪费的,可是有些人就是会埋在记忆深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