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江/林建勋
叶子落了。一架旧钢琴
头重脚轻。弹是必要的
发出沙哑的人声
地平线,如一只天平
一头触地,另一头
支向天边
万物都在走钢丝。从东走到西
中间要停一停。调整
内心的砝码和平衡。或者——
落下去,像一片叶子
在旧钢琴里弹——
浮动、腐烂和遗忘
而身后的村庄,像上帝
伸出的一只手,在不间断地拧紧
炊烟的发条
落雪了。在冷得打颤的北方
水开出花朵的尘世
说不清,是我追着温度
还是温度追着我——
我披着单薄的棉,慢慢
穿行于生活
满眼都是恍惚的白
呈现,覆盖
房屋,山川,喜怒,爱恨
我经历过的,和未曾经历的
都被涂上一样的颜色
而我知道,这美丽的
附着于事物表面的白
终将退去。唯一不变的
是万物之心,从高处
自由落体的轻和慢
顺着斜坡,蒲公英先开了
接着是山丁子花,稠李子花最后是桃花
置身于花海,却没闻到
花香。满波都面带笑容
被蜜蜂和蝴蝶围绕
我也折一朵花,插在头上
攀上山坡,像一朵真正的花那样
又开了一次
韭菜是个恒久的谜题
被一茬一茬地猜
轻描淡写地割
种下茅屋、鸡鸭、落日
种下故人、新人
种下循环
路途把刀锋,越削越快
贴近脚踝部
旧爱上的新欢
微辣,微甜,微锋——
一部完整的乡村史,被一片
柔软的韭菜叶,挑在空中
这些年,我如刀,被按在磨石上
来回蹭。把棱角去皮
把刃削尖。父亲说好钢都在刃上
这些年,我挥刀如雨。砍世界
但更多的是砍醒自己
父亲说,尘世是一块
最好的磨刀石
这些年,我出刀,收刀
刀钝了磨,磨了钝
父亲说,手中无刀
才是用刀的最高境界
这些年,我像一株草
默默用薄了风雨。精神的刃卷了
父亲说,没有钢的刀
就是一堆废铁
山坡给了我两种可能:爬上去
或者滑下来。这要视
命运而定
山坡提供了三种事物:季节、荒草
和你。构成了
我生活全部的要件
爱是一支长筒猎枪,你把重心
压得很低。扳机扣响之前
一切都安静下来
我选了山坡的第三种可能:在半山腰
建一座茅屋,不上也不下
恰好在你的射程之内
恰好度过一生。我得到了三种馈赠
呼啸的子弹,火热的枪膛
和等待被命中的快感
是幽处的笛音,一路
扛着风,攀上石阶
风怀着石头的骨血
边用荒草埋葬,边挥刀
刻下入骨的碎纹
山站着,被春光
刺了青,贬入时空的
雾沼。从此左脸锦绣
右脸空旷。白银纳,陷在幕布后的
半坡。挺了几世的腰
却怎么也,够不到
峰顶。遗落的几间
木屋,几碗红尘。如一柄
桦皮的折扇,慢慢地摇,云缝里
漏下的光,和深不见底的斑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