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陕南瘦竹
在树林玩厌了的风,打了一个唿哨,一头钻进油菜地,便没了声息。像一个顽皮的孩子,突然遇上一位身着黄衣黄裙的天使,手里举着精致的小彩旗,讲着精彩的故事。风凝神静气,竖着耳朵聆听,不放过每一个字。
伫立田园,看油菜花儿汹涌的花海,那些神采飞扬的修辞,卡在喉咙,竟羞愧得不愿从张大的嘴里,抒情出去。黄昏的太阳把光照交给它们,油菜花儿就那么轻易地把渐远的天光剪辑得一派明朗。
一些苍老的记忆被温暖流动的色彩逼出陈年老墙,赶走内心融入黑夜的暗,燃烧起柔软迷人的火苗。那一首首流传千古的音乐被一波波恣肆的花香稀释或者带走。
时间的秒针上,一不留神,许多事物褪尽铅华,唯有油菜花盛放的金黄,攻陷了往事的天空,让人的理智刹那间失控。
千古江水,贪恋了整个春天的美色,即使一条游鱼吐出的水泡,也是一串澄碧的音符。
两岸的群山,把脚跟清莹在潋滟的波光里,就长出无数生命,澎湃大海汹涌的气势以一种粗犷与柔韧的血性擦亮岁月旅途的风霜和雪雨,让禁锢的黯淡云朵丧失了最后一丝力气。
时空汗颜。江边捣衣女子、汲水汉子的肌肤里、骨头上,都轻盈出素雅而高贵的水色。他们把水里的春天带回家去,让水的誓言流淌心中,让一个个家的灶孔窜出经年的火苗,让缠绕四季的炊烟,依恋在高高的屋顶,而不被荆棘的插曲拆散,让古铜色的胸脯上千帆不断,鱼鳞片片。
一杯江水胜过陈年老酒,沉醉多少灵魂纤毫不染。世代滋养的山歌民谣,飘过日子的沟沟坎坎,伫立一片片火红的高粱、金黄的小麦和玉米,融入城市也是一枚醒目的标签。一种清新、自然、明澈、丰满,在楼群挤窄的呼吸里,发出憧憬的呼唤。一种奢侈,时远时近。
老家是一张曝光的底片,往事已患了眼疾,模糊不清。但老家是我头上思念的白发,拔出一根又长出一根。通往老家的路,被一条方言熏陶的大黄狗咬成一截一截,我必须努力跨过一些疼痛的段落,才能靠近房檐下延伸的一束亲情的光。
老屋还在老地方等我,她已站跛了一双小脚。面对我脚蹬一双马靴,她的表情半明半暗。我的嘴巴失语,我的眼泪蓄水合闸。
半躺在房檐下的竹椅一直在旧事里打盹,缩在墙角的石磨没精打采地细数着皱纹,它发现自己已缺了几颗咀嚼粮食的牙。
水缸还蹲守在原来的位置,却被日月的光,打磨成一件古董的模样。
唯有院坝下,那一片修长的翠竹,站在岁月的日历上,看见自己的子孙,一天天繁衍一年年壮大,变成蔚为壮观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