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春
即使我入住高层,在新装修雅洁、完善的
包裹中,也不及天上的鱼鳞斑
这是路过的什么神仙的仪仗
几乎毫无动静,从上清宫的壁画中
浮出。是西王母酣睡未醒,从昆仑山翻滚
现出真形,露出她下腹的龙纹
清气四溢。万类忙于嘘吸,我忙于惊叹
在我用自己半生购买的新居中,像个傻瓜
我用被映照的、焕发的一面,回应
那些鸾女。她们也是被映照的,喜气洋溢
凝视着东海
古老的大神,由于精力充沛,每一次出巡
都像迎娶的队伍,北回归线下
永恒的交媾,因他们神性的健忘
而喜乐,顾不得这些旁观的大鸟,淫荡的云
因嫉妒而露出阴鸷的一面
我更嫉妒并向上窥视
身体变成流线云,伸出窗外
短暂的物质,我因为拥有它们
将其雾状刻意打造成晶体
我用尽年华追求一种实现,在那些可计算的
斑斑劳作的感应下,水泥、石灰、铁、木
及其他构件,个人用品,书籍等
通过可略去的社会分工,而组合成为活性的机体
我享受这个瞬间,宇宙之浪,在多重虚拟的几何线下
成为地球上的一隅,供奉和被供奉
此国此家,在昨夜的浑沌中更新
我因为深爱他们而不忍重述
朝霞未看见的哭泣的时光
新草蓬勃,在茂密的枯草中间
昨夜到今晨,一样承接寒冷浩荡
三号楼和新翻的土,也等同,夹着旧基的碎水泥块
春雨下到新轧的路面,和忘了收的被单上,是两种性质
幼儿园接送的欢鸣、早晨的鸟,同类
春梅和桃花、忽然溢出堤岸的流水,同类
孩子和大人,礼貌地接过半只苹果
他们咬开苹果的声音,略有不同
去与来,同类。上升下降,只有我
与这一切。冰冷的心渴望郊游,这与以欢快的方式
从外卖的手里接过餐盒,有什么不同?
最难堪的,莫过于在雨中出门
惦挂着垂丝海棠
我走不近,因为雨幕的银灰、逝去的
和目的地,一样短,一样迟钝
银杏、国槐、朴树等名木萧瑟的时候
苦槠给出嫩绿的海参叶
桂树的老叶顶着红叶,像祖父抱孙子
如果我住乡下,也会这样
全然没有九月的名声
一些花伞,光秃秃的像探头
庞大的身躯,就那么一点纤弱的示爱
垂丝海棠并不掩饰她们红色的挂链
因而成为这段雨程的灭点
日出后她们会乱开,像邻家妹
在青春期出门打工
这工厂的天气、金属建材哐哐响的天气
怎么下雨都是不合适的
我有幸穿过一截甬道,红叶李不客气地
掠过伞沿,将水珠甩在我脸上
因而我也有蕾丝的情绪
在到达中尴尬的斑驳的领地
忽然有悲伤涌入鼻窍
毋须探问是何物
刺激敏感的褶皱。山水重构之磨合
夜幕的石齿,挂着逝去的一块肉。
鼻泪管的喜鹊,在散射中收缩瞳孔
要回到路边粗糙的巢——这家
不像血燕,靠分泌的温暖。是细枝的体育馆
整个像一团铁丝太阳。
他回去也是锻炼,翅膀展开
绯色,回应日与夜不分明的灰色地带。
我用春蚕吐丝法,画一座边城:
思考如何用偏锋,画住宅区的锐角
思考如何将卫戍区的墨团揉开
盘成环绕的城墙。这卷轴
停在书桌上,像分成各自的裸体
裹着被单等待。为我剖开的心肺
不可避免的峡谷,灌入江风、野渡、垂柳
用毛细血管搭一座独木桥
拷问载着板栗的乡村摩托如何过桥
或如何垂钓,在静脉流淌的湿地
动脉豁开的内陆湖?
我题写无字之书在他们互爱的距离中间
钤上鸡血石篆印在躁动不宁的草坪臀部
霎然合拢玻璃钢窗的光芒下楼察看
不远处塔吊的迹象
因我早起,常使晨晖驻满我胸中
但我很快会浑浊,像从未发生一样
但我也发生了,多重的手
正我衣领,走过大门且以目光
示意门卫,沉下的石头只是
我试图刻写它们,填上蜡质的
装饰然后打磨,使它们成为更自然的卵石,
成为玛尼堆 积在风中
哐哐铁门在身后的中午
抬升大一女生的重难点
她们没有进入当代艺术
就把手机遗落在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