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平,原名王春生,江西宁都人,现居佛山。2011年开始写作,文字散见于《星火》《作品》 《西部》《散文》《野草》《文学报》《山西文学》《黄河文学》《清明》《文学港》等刊。
教语文的刘老师每回布置的作文题目都是《我的梦想》。
别说这题目俗,那时候兴这个。从一个固定的思维模式里出来,我也就不好怪老师了。同学们呢?同学们更不会怪,几乎不用思考,就顺着这个思维模式纷纷写上,我的梦想是當老师、当医生、当科学家、当工程师、当音乐家、当运动员,最不济的也写了当工人。
这回我没写,不是没动脑子。恰恰相反,我托着下巴使劲地想了好久,没法子写,才交了白卷。
刘老师来找我问,为什么交白卷?我说原想在格子里打叉叉,但觉得这样对老师不礼貌。
刘老师说:“你别给我打哈哈,你说,为什么交白卷?”
没办法了,老师逼得这么紧,我只有老实坦白了:“我还没想好长大了能做什么。”
刘老师说:“扯淡,这还用想吗?当科学家当工程师。”
我说:“老师,这些我可能都当不上。”
刘老师沉默了。科学家工程师,一般般的人真当不上。而我,显然就是一般般的人,语文数学政治历史音乐美术体育,没一门功课及格。
“那你可以想点别的呀,”刘老师望着那条打了几个拐弯的乡村马路说,“比如说长大了开小车。”
我也跟着刘老师的目光,望着那条打了几个拐弯的乡村马路说:“刘老师,该不是你的梦想吧。”
刘老师使着劲儿拍我屁股:“死赖子,还不赶快回家捡猪屎!”拍了我一屁股粉笔灰。
刘老师长年抓几个粉笔头子在手掌中,不上课也抓。上课时,哪个同学打瞌睡开小差,粉笔头就扔过去;下课时,哪个同学调皮捣蛋过分了,粉笔头就扔过去。一扔一个准,同学们都说他练过。但他从不扔我,虽然我老打瞌睡。
有回期中考试,瞌睡来了流的口水把试卷湿了个洞,他依旧不用粉笔头扔我。我觉得刘老师真是个好老师。
上课打瞌睡,不是我不知道学习的重要性,而是刘老师拍我屁股时说的,捡猪屎。天刚蒙蒙亮,老爸就用竹鞭把我抽醒,快起来,捡猪屎。下午放了学,接着捡猪屎,捡到天黑。猪屎捡多了,自然学习就变少了。好几次被刘老师撞上,刘老师说,小王同学,你可不可以不捡猪屎呀?我说不行呀,不捡猪屎老爸会打我屁股。于是刘老师就去找我老爸,你能不能不叫小王同学捡猪屎。老爸说不行呀,没钱买化肥,不捡猪屎,禾苗怎么长稻谷?不叫他捡难道我捡?
就这样,刘老师从不用粉笔头扔我。他真是好老师。
有部自己的小车开开,确实是刘老师的梦想。好几次听到他与人聊天时说,开部小车多带劲呀,要去南昌,嘟——到了;要去宁都县城,嘟——到了;要去小布街上,嘟——到了。他眉飞色舞、神采飞扬,我想刘老师的梦想原来是远行,开自己的小车远行真的很爽。可不对呀,他嘟地一下到了越嘟越近,北京那儿都没嘟一下。
在那时候,刘老师会想开小车,我真的很佩服他敢想、有野心。
那时候,小车不多,乡政府只有一辆帆布吉普车,两头溜尖的乌龟车,要很大很大的领导才有得坐,大得超出了我们乡下人的想象。在乡下,看到一回小车,我们都要兴奋地议论好几天。不说小车了,就是四个轮子的,也是稀罕物。村长的儿子开了部手扶拖拉机,整天趾高气扬,村里长得很好看的姑娘,才有勇气给他写纸条子。
我不上学时,电视报纸上的有关专家和政要就预言,私家车将成为趋势。我听了好高兴,刘老师想开小车,可以自己攒钱买,不一定要当大领导。
唉!刘老师给我一声长叹。当个老师,工资月月拿,收入稳定是稳定,却不高。没结婚时要攒钱娶媳妇,结了婚要养儿育女,还有儿女读书、人情世故,一个家总有那么多开支,所以刘老师的经济总是宽余不起来,买车的事一直吊在嘴皮子上,很难实现。
还有,这个时代发展太快了,像我这个天天捡猪屎的也捧个苹果手机刷微信,紧跟互联网时代。人活着,总要跟上时代发展的步伐。比如,村民家都买了彩电,他一个当老师的,怎好意思不买;比如,村民都骑上摩托车,他怎好意思骑着个自行车蹬呀蹬。
刘老师跟在时代的后面,踉踉跄跄,勉强不至于落伍太远,样子有点狼狈。如今,刘老师由青年迈入中年,还在惦记着开小车吗?
他嘴上是不聊买小车的事,要聊也是聊物价老涨,气死人;儿子学习成绩不好,气死人;现在的学生骂都骂不得,别说扔粉笔头了,气死人;昨天打麻将输了五十块钱,气死人……
前不久回老家,在小镇街上见到刘老师开了辆小车,奇瑞QQ。他一见到我,就招手说要捎我一程。我说刘老师,你终于开上小车了。刘老师苦笑说:“什么小车呀,当摩托车使而已。”
瞧,他还说得挺谦虚。我说:“它怎么也是四个轮子呀。”
“可我总有点死撑面子的感觉。”刘老师说,“城里没买上房,孩子大了老婆都不知在哪儿,你师母天天骂我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