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神龛下挂着二等军功章一枚,三等军功章三枚,以及贴了满屋子的各种奖状、荣誉证书。
院子里,覃彩凤咕咕咕地叫唤,一群鸡飞奔而来。她一个蹲势手到擒来两只大阉鸡。
这时韦书记进了院子。
覃彩凤笑着说:“我就说嘛!火欢笑,客人到。原来是韦大书记来了。”
韦书记:“你家的火欢笑,肯定不是为我们。”拿出一封信,“莫祥同志调动工作了,这是上级下的调函,我路过就顺手捎来了。”
几个村干部分别同莫祥热烈拥抱,祝贺。
村长蓝老伯盯着莫祥看,“你怎么啦?你看看你,上调了,当官了,反而心事重重,哪里像个人逢喜事精神爽啰!”
莫祥:“爽什么爽?我是个孬种,我不配。”
蓝老伯:“什么配不配,上级调动工作总有上级的考虑。”
莫祥:“我当了近10年的村支书,全村3个寨子,81个弄,没有一个寨子、一个弄经济上得去,粮食过得关,我有什么脸面上调啊?”
蓝老伯:“弄甫寨村是个老牛角,别说你我,就是调个县长、省长来,也未必能拉直它。算你运气好,能走趁早走,别管了。”
满屋子亲戚朋友,为莫祥调任乡长锦上添花而来。宾主一边寒暄,红包一边纷纷递上来。
莫祥:“你们太不懂得我了!”他很生气地站起来,“你们既然不懂得我,你们就不是我的亲戚,不是我的朋友!分明是来侮辱我。”
炸雷夹杂着闪电隆隆滚过屋顶,暴风雨来了。
莫祥光着脑壳往屋外狂奔……
教室成了一个光秃秃的空屋架,狗屙尿一样歪歪斜斜地立在没膝深的泥水里,13个孩子蜷缩着身子泡在大雨中,老师不见踪影。
莫祥冲进教室,扒开堆积如山的草屑杂木:“肖老师!肖老师!你在哪里?”
一个微弱的呻吟声,从杂木草屑下传出:“救我……救我……”
13个鼻下挂着两条鼻涕的孩子,傻呵呵地在地板上打瞌睡。
莫祥进屋:“哪来这些孩子?怎么回事?”
蓝老伯:“各弄各寨送来的流浪孩子。”
莫祥:“他们没有家?没有父母?”
蓝老伯:“有,都有家,有父亲母亲,就是足不落户,野孩子一样,送回去一次,他们逃跑一次,这才送村部来。”
莫祥走到孩子们跟前:“乖孩子,你们都叫什么名字呀?”
“我没有名字。”
“我也没有名字。”
“我也没有。”
莫祥:“没关系,没有名字的,大伯给你们每人安一个。”
蓝老伯:“让他们住原生产队公共食堂吧,住在一起,好管理。”
莫祥:“找个老师管管,干脆该读书的孩子都来。”
蓝老伯:“找老师,本村没人。外村,手中无米难叫鸡啊!”
莫祥:“他们愿意留下就留下吧!老师我来想办法。”(回忆完)
肖怀玉孑然一身站着,头上的伤口还在流血,湿透了的衣服还在滴水。
13个孩子聚在一起哭鼻子,像大雨中突然失去妈妈的鸡崽,嘁嘁喳喳地叫爹喊娘,教室屋外哭喊成四月蛤蟆坑。
莫祥:“以后你和孩子们都住到我家来,在阁楼上睡觉,在堂屋里上课。”
肖怀玉:“谢谢了,你另请高明吧!我不做了。”
莫祥:“我们签了劳动合同,你不做了,我的孩子们怎么办?”
肖怀玉:“你怎么办我不管!我说不做就不做。”
肖怀玉在合同书上盖手印,说:“我保证按合同条款办事,努力工作。”
莫祥和肖怀玉握手:“我要的就是你这一句话。”
肖怀玉:“我还有一句话,签了合同,不等于我卖给你们弄甫寨村。”
莫祥带领肖怀玉走进屋里,13个孩子大眼瞪着小眼一声不吭。
莫祥拍拍手:“孩子们,新老师来了,该怎么做?”
孩子们一拥而上,围在莫祥的身边躲避新老师。
肖怀玉:“没关系。”他主动和孩子们拉拉手,“孩子们,我们还是住在食堂好,白天当教室,晚上当自己的家,比住在别人的家里自由自在多了。”
莫祥:“也好,随你们高兴。”(回忆完)
一把桐子叶,一盆嫩玉米面浆,七奶奶一边包馍馍,一边忙着蒸。
蓝老伯:“支书和老师谈崩了,你去说说吧!只要老师愿意留下,他提出什么条件,你都答应他。”
七奶奶:“你是村长,这些话你去说最好。”
莫祥给肖怀玉敷药,包扎伤口:“男子汉言出如箭,诚信如山。”
肖怀玉不屑地:“别跟我说教,我说不做就不做!”
莫祥:“那就做完这个学期!”
肖怀玉冷哼了一声:“别说做完这个学期,再做一分钟,我也不做了!”
莫祥:“你半途撂挑子,按合同规定,总得给我时间去找人吧?”
肖怀玉:“还找什么找?你是手电筒找人,光找别人,不找自己。你可以当乡长,难道就不可以当小学民办代课老师?”
柚子树枝繁叶茂,伞一样张开臂膀,树下一排石凳。
奶奶嗔怪地:“回家也不告诉奶奶一声……”递给肖怀玉一袋玉米馍,擦一把眼窝,“奶奶今年七十有八了,一辈子不求人,今天我和村长追着你上山,就为说一句话,求你一个事。”
肖怀玉接过馍:“真有点饿了,奶奶有什么话,你说吧!”
奶奶:“孩子,看在奶奶的份上,你就做完这个学期嘛!算奶奶求你了。”
蓝老伯接茬:“只要老师肯留,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出来。”
肖怀玉眼泪汪汪地:“奶奶,村长,真的对不起!弄甫寨太苦了,真的不是人待的地方,除非我现在就能转成公办老师。”
教室外围满了村民。教室里,18个孩子正儿八经地坐在教室里等待老师。
莫祥穿上了一身崭新、笔挺的军装向教室走来,他两手分开人墙,挤进教室,径直走向讲台。
人声鼎沸的教室内外立马肃静了下来,人们的目光全都看向了莫祥。
人群里,覃彩凤两团火一样燃烧的目光一直烙着莫祥,烤着莫祥,她在向莫祥忽闪忽闪地使眼神。
13个孩子盼来了救星一样不约而同地起立,一拥而上簇拥着莫祥,无限深情地呼喊:“我们大伯来了!”
莫祥指着歪斜欲倒的光秃秃的屋架,空落落的教室四周,说:“这里很危险,都随父母回家吧!我给你们再找一个新老师。等有了老师,大家再来。”
13个流浪儿一齐喊起来:“我们不回家,我们要和大伯在一起。”
小亮亮喊:“大伯,你来当我们的老师嘛!”
一人喊,众人随,孩子们一齐喊起来:“大伯,你来当我们老师吧!”
村民们不约而同地:“支书,你就答应孩子们的要求吧!”
部队在集结,首长在训话:“军人的天职是什么?是服从命令!我们是人民的子弟兵,人民的需要就是命令!为人民服务就是我们的天职!”(回忆完)
韦书记、覃乡长和莫祥在座。
韦书记看着莫祥:“你的情况有些特殊啊!我们想听听你的想法。”
莫祥只笑不答。
韦书记:“你什么意思?”
莫祥:“我决定留下。”
韦书记惊讶:“你决定留下?能给我一个理由吗?”
莫祥:“人民的需要就是我的理由。再说,我家在弄甫,老婆孩子在弄甫,我是弄甫土生土长的人,我留下最合适。”
覃乡长:“不是找个代课老师吗?我和老韦也帮你找找。”
莫祥自个儿收拾堂屋,搬走坛坛罐罐,连夜粉刷墙壁。
响声吵醒了覃彩凤,她走出卧室:“半夜三更了,你不睡觉,在做什么?”当她看到莫祥正在粉刷墙壁,脸上、身上沾满了灰浆,像个泥猴子,笑出声来,“明天是过大年,还是办婚宴喜酒?”
莫祥:“我把堂屋腾出来,让孩子们上课。”
覃彩凤:“老师回来了?”
莫祥:“没回。”
覃彩凤:“那你请到新老师了?”
莫祥:“没有,我暂时来代一代。”
覃彩凤:“你来代?明天不是去报到吗?你是不是吃了桐子,晕了头?”
莫祥笑笑:“不是吃了桐子,是吃了秤砣子。”他态度平静、认真。
覃彩凤打着伞,背着刚过百日的儿子走出房门。
莫祥:“你怕上课吵,明天,我送你回外婆家。”
覃彩凤:“我不怕上课吵,是怕你做代课,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将来摔了大跟斗,吃了大亏,想回头,你已经骑虎难下了。”
莫祥:“革命先烈抛头颅,洒热血都不怕,我吃亏,摔跟斗怕什么!我倒真想体验过苦日子的滋味怎么样!这个老虎我骑定了。”
韦书记接茬:“你想体验过苦日子的滋味,很时尚,有梦想。可是,那是要拿一生的幸福来押题啊!你想过吗?”
覃乡长:“年轻人敢想,敢干,敢超越,敢于亮剑的可不多见!我们的国家非常需要像你这样有志气的军地两用人才。”
莫祥:“我就想试试,当个试验品,说不准是半途而废。”
韦书记:“我们同意你从教育入手试试,骑虎难下就不要下了!我看你当老师,培养下一代个个都像你一样,有一颗勇敢的心,没有什么不好。”
学校搬家了,13个孩子簇拥着莫祥,蚂蚁搬家一样来来回回都在一起。
孩子甲:“大伯,你说我们新的老师已经来了,到现在,我们怎么都没有看到他?他长的什么样子?是不是个大帅哥?”
莫祥:“新老师远在天边啰!样子嘛,和我差不多。”
孩子乙:“我怕是一个梳麻花辫子的小女人。”
孩子们开开心心地笑起来,做小动作,互扮鬼脸。
莫祥:“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孩子丙:“大伯,他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莫祥:“解放军士兵大学,还有一个是农业大学。”
孩子丁:“两个大学啵。他会不会和那个老师一样,没来几天就跑?”
莫祥:“他说了,他是一颗锈铁钉,要一辈子钉在弄甫山!”
孩子们欢呼雀跃地喊起来。
“新老师万岁!”
“新老师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还有孩子问:“大伯,新老师他叫什么名字?”
莫祥哈哈大笑:“巧得很,和我一样,也叫莫祥!”
来了满屋子的亲戚朋友,大家七嘴八说硬是逼着莫祥去赴任,无可奈何的莫祥便来个抱住葫芦不开瓢,听之任之。
岳父覃老板:“你还要不要老婆、儿子?”
莫祥:“当然要。”
覃老板:“要就随我们下山,立即马上赴任去,没商量!”
上学的孩子陆续到了,学生和看热闹的群众堵住了大门口。
一个孩子大哭,“我要大伯!我要大伯……”他从大门口围观的人堆里走出来,扑向莫祥,“大伯答应给我们做老师了,你说话可要算数啊!”
这个孩子一哭,在场的孩子全都跟着大哭,团团簇拥着莫祥,生怕莫祥被抢走一样。
莫祥立即顺坡下驴:“得找一个人管一管他们,我才好走。他们没人管教,将容易成为社会的累赘甚至是祸害,有人管,他们就是国家的栋梁之才。”他看看亲友们,便故意问,“你们谁肯帮我这个忙?等我赴任之后,找到了老师立即就换人。”
没人敢吭声,这下亲友们都成了黑灯笼里点蜡烛,肚里有火发不出。
大哥莫吉:“他们有家,有父母亲管,赴你的任去,谁叫你管了?”
莫祥:“我也不想管,谁叫我是村支书?”
覃老板听了直搓火:“我可有话在先,你要是不去赴任,就离婚!反正我绝不让他们母子重上弄甫山,你看着办!”
莫祥一觉睡到大天光,醒了,立即起床,打了一轮太极拳。
韦书记晨练过路,进了屋:“小莫,你有这个雅兴?唉,我顺便通知一下,你既然来报到了,八点一起参加一个研究会。”
莫祥莫名其妙:“没有呀!我什么时候报到了?”
韦书记:“这里是乡政府招待室,你没报到,你来干嘛?”
莫祥:“我也纳闷,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是梦游?”
(闪回)
莫祥正在备课,突然颈脖被重击了一下,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闪回完)
外婆抱着小外孙,外公在一旁逗乐子,小家伙手舞足蹈,咯咯直笑。
覃彩凤笑着向儿子拍拍手,情不自禁一串泪水悄然流下……
收音机里对起了山歌。
莫祥随着乐曲唱道:“妹啊妹,哥住深山弄甫寨,年年缺粮年年债。姑娘听了心胆寒,没人敢和我恋爱。”
覃彩凤接唱:“哥啊哥,别人嫌穷我不嫌,我爱哥哥爱甫寨。若能和哥结同心,吃糠咽菜心也开。”
莫翔又唱:“妹啊妹,弄甫祖辈喝雨水,长年四季点油灯。若妹不嫌旱鸭崽,情愿和妹结同心。”
覃彩凤接唱:“哥啊哥,妹不嫌来妹不嫌,爱哥爱及屋上乌。若能和哥结同心,猪胆当饭也不苦。”
覃彩凤娇嗔地骂:“背时,都老夫老妻了,还放那些旧情歌做什么?”她随口问,“你回来了,老师没回来吗?”
莫祥:“他回家了。”
覃彩凤:“老师回家了,那你还找不找老师?”
莫祥:“找也白找。人家嫌弃咱山里没电、缺水、公路不通,一天4毛钱,生活跟原始人一样。”他哈哈笑,“换做你,你愿意留下吗?”
覃彩凤:“我不留,傻瓜才留。”
莫祥:“要是我愿意做那个傻瓜呢?”
老爸:“好小子,给官你不要,吃苦冲在前,是我莫满堂的儿子。”他向儿子跷起大拇指,“带头吃苦,牺牲自己,成全别人是真男儿。”
莫祥做鬼脸:“老爸,别高兴得太早,也许你会失望。”(回忆完)
床前一盏昏暗的煤油灯在风中忽闪忽闪地左右摇摆。
孤灯独坐的莫祥心里一片空白,一夜之间,他显得老多了。
老爸站在一旁,微微一笑:“石头,后悔了吧?”
莫祥:“爸,你也真是,有福你不享,偏偏要来跟我受苦。”
老爸:“我来给你添麻烦了?”
莫祥:“爸,为什么叫我石头?我真的是个不祥之物?”
老爸:“你就像一坨石头从你娘的肚子掉下,不哭不喊,也不动弹。你娘生下你的第三天走了,以后大家就叫你莫祥。”
屋外传来母牛“哞哞哞”的叫声和骚动声。莫祥匆匆地走出了大门。
两头黄牛,12只黑山羊,一动不动地看着莫祥走来。
莫祥一手托起怀着犊子的母牛头,用手电筒照照母牛的脸,母牛泪眼汪汪地看着莫祥。
莫祥用衣袖擦拭母牛的泪水,说:“阿黄,还没到产期呢,喊什么?”他怜爱地抚摸着母牛的脸,“我知道你牵挂彩凤他们母子,我也一样。”他两眼失神地看着母牛,胡子拉碴的脸流淌着两行热泪……
退伍了,莫祥分别和首长、战友们一一拥抱,握别。
战友们簇拥着莫祥,把莫祥抬了起来,上下抛动。
上车了,全连上下都哭了。(回忆完)
莫祥走进来,开始了他从教生涯的第一课。
13个孩子立即欢呼起来。
“大伯万岁!”
“大伯是真正的男子汉!”
“大伯是真正说话算数的人!”
孩子们都太高兴了,孩子们都太激动了,不约而同地哇哇大哭起来。
好奇的村民们挤在堂屋教室的里里外外,人山人海,每一个人的眼窝里都噙满了感激的泪水,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漾满了甜甜蜜蜜的笑。
一些村民争着和莫祥拉拉手,争着说上一句感谢的话。
讲台上,莫祥手拿新课本,一句一句地念着课文。
讲台下,13个高矮不一,大小不等的学生娃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地跟着大声地朗读。
莫祥在修理课桌椅,孩子们围在他的身旁,争着给他扇扇子。
莫祥把13个孩子带上小阁楼,安排男孩子和自己睡大通铺,女孩子睡自己和覃彩凤原来的房间。
莫祥:“孩子们,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大伯和你们一起吃,一起住,一起学习。你们说好不好呀?”
孩子甲问:“我们可以做大伯的孩子吗?”
莫祥:“你们要是愿意的话,就做我的干儿女吧!”
孩子乙:“那我们可以叫你爸爸吗?”
莫祥:“还是叫大伯好,你们都有爸爸嘛!”
莫祥带着女孩子转身下楼,男孩子立马大打出手,头破血流。
男孩子全被罚了站。
莫祥坐在自己的铺位上,问:“知道为什么被罚站吗?”
男孩甲:“知道。我们打架,争夺睡在大伯身边。”
莫祥:“错在哪里?”
男孩乙:“损人利己,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莫祥:“那么怎样解决睡觉的问题?”
男孩丙:“猜码,谁第一,谁睡大伯身边。”
男孩丁:“考试,以分数论英雄,谁拿第一名,谁睡大伯身边。”
覃亮力排众议:“我认为,爱自己,首先要学会爱别人,尊重别人,只有做到我爱人人,尊重人人,人人才会爱我,尊重我……”
莫祥:“睡觉的问题还是没解决呀!”
覃亮抢着喊起来:“从年龄最小的开始,大家轮流睡在大伯身边。”
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一束手电筒光在黑色的夜幕里作画一样来来去去上上下下。依稀可辨,是莫祥自个儿搬石头,捞浆,正在砌柴灶。
莫祥嘴巴咬着手电筒,给打架受伤的孩子敷药,完了,他在自己的铺位躺下……
快下雨了,夏令营队伍正走在一段坡路上。年轻的莫祥像个小当官的,忽前忽后地指挥着,帮助小同学背背包,系鞋带。
吓人的雷声不时滚过头顶,“电鞭子”从面前划过,抽打着远近的山巅,许多同学吓得缩头缩身围在莫祥的身边哭泣。
莫祥手做喇叭状大声喊:“大家手牵着手,不要害怕,大的同学要帮助小同学,想想红军爬雪山、过草地的情景,就不怕了。”他跳上路边的卧牛石,自个儿打拍子,自个儿放声高唱《长征之歌》。
大雨倾盆而下,远山近峦笼罩在一片白色的混沌中,队伍被暴雨打得溃不成军了。
莫祥光着头,赤着脚,身上背满了包包。泥泞的黄泥巴路,一步三滑,不少同学寸步难行。莫祥便来个蚂蚁搬家,背着同学走过那段路。
有同学向莫祥跷起大拇指:“祥哥,你真棒!”
莫祥倨傲地拍拍胸脯,“你祥哥是谁啊?根正苗红山里娃,什么样难走的路没走过?什么样的苦没吃过?哪像你们弱不禁风。”
有人急喊:“阿祥哥,骄傲公主摔下土坡了……”
大雨中,莫祥背着昏迷不醒的覃彩凤踽踽独行,他们和队伍的距离已经很远了。
“流氓!流氓!放下我!”醒了的覃彩凤暴怒,骂骂咧咧又踢又打,“臭流氓,你是谁啊?谁叫你来背我啦!”
莫祥:“我是莫祥!”他甩了自己一个耳光,粗腔大嗓地喊,“刚才你摔下土坡昏迷不醒,是流氓阿祥把你背上土坡。不背了,自己走!”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野地里草木萧森,崎岖的小路七拐八弯,风吹树木的簌簌声,猫头鹰寻找食物的怪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一瘸一拐踽踽独行的覃彩凤,不禁不寒而栗,大小姐的孤傲和任性立马荡然无存,她凄厉的哭喊声在山谷里久久回荡着:“莫祥!你回来……”
“哟,覃大小姐哭鼻子了?害怕了?”莫祥从覃彩凤的背后走出来,挑逗地哈哈大笑,“现在需要臭流氓了?”
覃彩凤蔫蔫地:“我实在是走不动了。”
莫祥背着覃彩凤走上山包,警告说:“你不能睡觉啊。”
覃彩凤:“为什么?”
莫祥:“你要是睡着了,不怕臭流氓把你背上山,做压寨夫人?”
覃彩凤:“我偏睡着,你敢要,本小姐就敢做。”(回忆完)
学生突然多了,堂屋教室坐得满满当当,连讲台、过道也站满了人。
莫祥挤不上讲台,就拍拍巴掌喊话:“我欢迎大家来读书,欢迎、欢迎!可是教室太小了,同学们没座位呀!这样吧,新来的同学先到村部报个名,我们一定一定尽快满足大家读书的要求。”
莫祥把13个孩子全带上小阁楼,然后打开一个玉米桶、一个小米桶,再拿出一箩筐火麻,一箩筐黄豆蹲到地上。
孩子们围着桶边面面相觑。
“知道这是什么吗?”莫祥问。
孩子们齐声喊:“知道。玉米、小米、火麻和黄豆。”
莫祥:“大伯要是暂时不在家了,你们自己会煮饭吃吗?”
孩子们又喊:“知道。”
莫祥指定一个小女孩,“你说说怎么煮?以后你就当我们家的后勤班长。”
村干部、党员和群众积极分子在开会,莫祥也在座。
蓝老伯:“全村的适龄儿童和所有的失学孩子都要求上学读书。”他把登记的簿子扬一扬,“共是120多人,现在的关键是没有教室。明天开始,全村必须马上献工献料,先把简易教室盖起来,再盖正规校舍。”
孩子们坐在桌边不吃饭,有的吃了两口就丢下,有的连筷子也没动。
莫祥心里明白,他带头大口吃饭:“唉哟,这红薯玉米粥,火麻煮的苦麻菜真是好吃咧。孩子们,来,我们比比赛,看谁先吃完?”
孩子们立即端起碗来,拿起筷子,头也没抬就吃完了自己的饭菜。
村干部碰头会,莫祥也在其中。
蓝老伯:“下学期适龄儿童和失学儿童都要求读书,现在就要预订课本。还有13个流浪儿童的读书和生活问题也要解决,请大家出出主意。”
一位村干部:“订书是老师的事情,书钱自古以来都是谁的孩子读书谁出钱,难道要我们村干部分担不成?要是那样,我宁愿不当这个村干部。”
另一位村干部:“流浪儿童也有家,有父母亲,就算没有,他们读书、生活费用也不该是我们来负担吧?”
蓝老伯很生气,正要发作时,被莫祥拉住了。
莫祥:“流浪儿童都算我的孩子吧!他们读书和生活问题我来想办法。”
莫祥正在端详自家一头公牛,他搂着公牛的脖颈,用刷子刷刷公牛油亮油亮的毛。公牛翘起尾巴舒适地用嘴巴触摸着主人健壮的肩头。
老爸在一旁说:“彩凤在家时,推磨,拉料,家里地里,重体力活全是公牛做的。”瞪着莫祥看,“把公牛卖了,你来推磨?”
一匹驮马整装待发,秀姑妈不住地往驮筐上装干货。
莫祥把公牛放回了牛栏,把母牛牵出来。母牛挺着个大肚子,“吽吽吽”地叫唤着。
莫祥看了看母牛,自语道:“就要生产了。”把母牛赶回了牛栏里,然后走进羊圈。
莫祥拿起电话听筒。
一个高腔粗嗓的声音传来:“是莫祥吗?必须在三天之内把预订书款送到,否则后果自负!”
12只黑山羊“咩咩咩”地叫唤,向着莫翔围了过来。
莫祥的目光却定格在母牛身上。
莫祥进屋,冲秀姑妈喊:“我卖头牛。”
秀姑妈:“稀罕,你要卖牛?”看着莫祥铁板一样冷的脸膛,她知道他不是开玩笑,便试探着问,“天塌地陷了吗,非卖牛不可?”
莫祥:“预订下学期学生课本,催好几次了。”
秀姑妈:“冲你大支书当老师哩,下学期全村适龄儿童、失学儿童都要求上学。我还听说,各寨子、各弄特困户的子女,都盼着要来投靠你,这下你可是儿孙满堂,多子多福啰!”
莫祥:“多谢吉言,羊群全卖掉。”
秀姑妈:“母牛要下崽了,卖一送一,你亏大了,舍得吗?”
莫祥:“不舍哪有得?卖一送一出手快嘛!我等着用钱。”
一群人围着一头母牛观看。
一位白胡须老者蹲下身,圪蹴着一手托起牛头,掰开牛口看牙齿。完了,老者再绕着母牛前后看牛身上的螺纹和奶头。老者站住了,眨巴着小眼睛看看围观的群众,看看秀姑妈。
有人问:“这牛怎么样?能卖多少钱?”
秀姑妈愠怒地:“随行就市啰,能卖多少卖多少呗!”
“奸商,50块100块也卖吗?”老者摇头叹气,“多则十天,少则一两圩,母牛必生产,肯定双胞胎。人家买一得仨,大赚一把,支书可亏大了!”
一群人围着莫祥力劝:“母牛不能卖!谁的孩子读书谁出钱,天公地道。自古以来哪有先生替学生交书钱的道理?”
老者毛遂自荐:“书钱老朽去催,保证不落掉一个人。”
在场的人都喊起来:“支书,还需要做什么?我们替你去做。”
莫祥无奈地苦笑:“我都做了家访,群众确实都很困难,不拉一把,孩子真的读不上书。”他激动得满面通红,泪花闪闪,“再说,一家一家去筹款已经来不及,过了明天再不缴费,就误大事了。”
莫祥和老爸各端各的碗各吃各的饭,一直无话。
“你倾尽家中所有,给孩子垫付书款,有你的道理。可是……”老爸摇了摇头,“这次卖牛羊,下次卖什么?”
莫祥:“老牛赶路,走一步算一步。”
老爸:“老牛明天不走了呢?”
莫祥:“车到山前自有路。爸,藤编厂的情况怎么样了?”
老爸:“各寨子、各弄都有藤编手来学习了。”
蓝老伯急匆匆进屋,和莫祥说悄悄话。
莫祥:“肯定是彩凤耍的花招,我不相信。”
蓝老伯:“她既然说儿子得了病,信不信你都去看看吧!”
大彩电开着,全家人都在看电视节目。莫祥进屋,没人理睬他。
莫祥:“不是说我儿子生病吗?我来看儿子。”
“是我叫你来,不说儿子病了你肯来吗?”岳母坐到莫祥的跟前,“我和你岳父亏待了你吗?或者我们做过什么事情对不起你了?”
莫祥:“没有,什么事情也没有。”
岳母:“我和你岳父都老了,我58,他62,和我们一起的人没几个了。我们就一个独生女,我们家不是县里首富,也是数一数二。我们走了,这个家不就是你们的吗?叫你下山,推三阻四不肯下,你图弄甫寨什么?是不是要我老婆子跪着求你,你才肯下山?我现在就跪下求你……”“扑嗵”就跪。
秀姑妈牵着头羊,赶着母牛下了弄甫山。
覃彩凤迎面走来:“多谢了,秀姑妈妈,你帮了我一个大忙啦!”她左顾右看,狐疑地问,“还有公牛呢?”
秀姑妈:“你要赶尽杀绝呀?公牛没有了,你叫莫祥自己推磨去?”
覃彩凤自鸣得意地:“家里唯一能卖钱的是两头牛和12只黑山羊,现如今牛羊没有了……”她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钱路被堵死了,他就办不了学校,他办不了学校,就得乖乖给我下山。”
石磨“咕隆隆咕隆隆”地转动,金黄色的玉米粉从磨唇边均匀地吐出来。
覃彩凤机械地推着石磨,身上汗如雨下,脸上通红,她耷拉着脑袋不住地抽泣,任泪水、汗水放纵地奔流。
覃彩凤在推磨,莫祥搭把手:“老鼠记工分记得吧?”
覃彩凤:“提它干什么?”她扑哧笑起来,“我妈用玉米记工分,玉米藏在竹筒里。分红了,竹筒里倒出来的全是老鼠屎……”
莫祥:“据我爸说,当年弄甫寨村3个寨子,81个弄,558户人家,2217人,会记工分的人一个也没有,现在还是一个也没有……”(回忆完)
莫祥兴高采烈进屋:“秀姑妈妈,辛苦你了。”
秀姑妈:“牛羊到了山脚下,就被你老婆截住……”她哭着诉苦,“我是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见公牛没有下山,她臭骂了我一顿。”
莫祥尴尬地走出秀姑妈家,眉宇间压着深深的忧虑……
漫天飞霞染红了群山和层层叠叠的丛林。
莫祥在山顶上痛哭了一场,泪眼朦胧的他面前出现了以下的画面:
一只雄鹰在蓝天白云里盘旋飞翔……
一个光秃秃的歪斜欲倒的屋架下,13个孩子淋着雨,他们像一窝突然失去妈妈的鸡崽,哭着鼻子。
两个学生娃一左一右拉着莫祥的手:“大伯,你来当我们的老师好吗?”
人山人海的村民:“支书,你就答应孩子们的要求吧!”
老爸:“向隅而泣,什么意思?”他瞪着莫祥,“没有牛羊,天也塌不下来的,路就在脚下,你人缘不是一向挺好吗?”
莫翔心里一喜,和老爸拥抱在一起:“化缘!真是知子莫若父。”
天大亮了,莫祥这才看清了自己的“光辉形象”,身上穿的旧军装已经污渍斑斑,油光闪亮。
莫祥笑了:“这个样子,我怎么去见朋友啰?”
莫祥回了家,翻箱倒柜寻找衣服。
老爸冲墙角努努嘴,箱子上一堆脱下没有洗的臭衣服:“都在那里。”
莫祥懊恼地打来一盆清水,站着用鞋刷蘸水,往身上猛刷。
老爸逗莫祥:“还是有老婆好啊!”
趁着下雨,覃彩凤机不可失地急忙洗衣服。她身旁的石头上、草地上、灌木丛顶上,红红绿绿,黑黑白白的已经晾了一大片。
覃彩凤躬下头,双手泡在肥皂水里不停地揉搓,由于阳光的暴晒,她满脸通红,额头上的汗珠子滴滴嗒嗒如雨落下。
莫祥提着水桶在石洼里打水,一路泼泼洒洒,和老婆一同洗着衣服。
覃彩凤:“你是皇帝落到水井里,我可不敢劳你的大驾啊!”
“在家里,你是皇上。”莫祥亲一口老婆,哈哈大笑,“随你使唤!”(回忆完)
莫祥拿刷子全身上下扫了一遍,转身转体自我审视了一番,只见身上斑斑驳驳,花花搭搭成一片,一照镜子,镜子里的莫祥,骨瘦如柴,眼睛凹了下去,鼻梁凸了出来,一头乱蓬蓬的长发,一脸拉拉碴碴的胡须。
老爸噗嗤笑出声来,“你这副尊容,倒挺合适去化缘。”
莫祥:“你说我是叫花子?”他把衣服脱了放进水盆,又找来两面镜子,一面立着,一面挂着,他钻到镜子中间,自己给自己理起发来。
莫祥埋头上山,秀姑妈牵着驮马低头下山。
“哟,是莫大支书哩!”描眉画眼的秀姑妈冷不丁一个招呼,“莫大支书这是上山锻炼身体吗?”
“是秀姑妈?”莫祥忙把湿衣服放到肩膀上,“我当是天仙下凡。”
秀姑妈:“又卖牛,又卖羊,真挂帅出师啦?我原以为你是弹孔明琴,哄娃娃们玩玩而已!”秀姑妈看到了莫祥肩上的湿衣服,立即哈哈大笑,“我说老莫,你是有妻不知爱,有马不知骑,有官不去做,为何偏要当个苦行僧?”
莫祥:“肠子痒痒,没法挠呀!”
秀姑妈哼了一声:“鸡替鸭孵蛋,傻瓜一个。”
莫祥在给各年级发放新课本。
一个村民匆匆跑来:“莫支书!莫支书!”
莫祥忙出了教室,迎向村民。
村民焦急地说:“你快下山看看吧,你儿子他……
莫祥悲痛万分,抱着儿子的照片大恸。
莫祥:“儿子,爸爸爱你!除了你,爸爸还有26个特殊的孩子,为了他们的明天,爸爸白手建校。在你生病,需要爸爸的时候,正是爸爸最忙的时候,恕爸爸不能下山陪伴,对不起啊,我的儿子!爸爸不好,爸爸不称职,爸爸是一颗生锈的钉子,这辈子就钉在弄甫山了……”
风尘仆仆的莫祥一进屋,立即从覃彩凤手里接过儿子:“来,爸爸的心肝,58天没有抱抱了。”接过儿子狂吻,用头顶着儿子胳肢他的肚皮。
小家伙毫不客气,立马就给他老爸当头一泡尿。
莫祥:“哟哟,这是给爸爸的见面礼吗?”
覃彩凤和亲戚拦住莫祥:“你来做什么?你这种人就不配有儿子!”
莫祥:“我来几次了,你们让我看一眼我的儿子吧!”
覃彩凤:“要看儿子就下山,你没有别的选择!”(回忆完)
69.广西某边防部队驻军操场 日
驻军官兵全体列队,队伍前一张台桌上放着一个红色的捐献箱,箱面写着一排红字:为边远贫困山区民办希望小学献爱心,人人有责!
首长做了简短讲话,第一个走到红箱前投下了自己的一份爱心。
下课了,孩子们在教室门口、走廊做游戏,碰拐子,跳绳。
莫祥用脚步量着面积,拍拍巴掌,一群孩子争先恐后地跑到他的身边,簇拥着他。
莫祥:“劳动课,我们以班为单位,搞一次劳动竞赛。”
不明就里的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好!”
莫祥:“每人去借一把镰刀,一把锄头,做好比赛前的准备。”
晚霞斜照在屋顶上,弄甫寨子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孩子们拿着镰刀、锄头站在玉米地边,眼前是一片碧绿的玉米林,间有黄豆苗、辣椒苗、红薯藤和苦麻菜。玉米开始抽穗,长势喜人。
莫祥:“铲除全部农作物,平整土地做操场……”
孩子们面面相觑,没人响应。
过路的村民极力劝阻。
莫祥走进沉睡的玉米林子,挥镰就砍。老爸在地边抽烟。
砍了一会儿,莫祥佯装意外地:“爸,你怎么来了,也不吭一声。”
老爸:“你明明看到我了,为什么不吭声?”
莫祥哈哈大笑,“我没看到你呀!”
“你是怕老爸反对?我知道,不舍哪有得?”老爸伸出了大拇指,“为了孩子们的健康成长,你又选择了牺牲,难能可贵啊!老爸支持你。”
玉米地已经光了。
莫祥在平整土地,脸上、背上涔涔的热汗下雨一样流淌。
孩子们在新操场跳舞,跳绳,做游戏。
有同学问:“大伯,我们的操场怎么没有篮球架?”
莫祥:“有的!别人有,我们就有。”
一个孩子大声喊:“报告大伯,覃亮尿裤子,他赖死不起床。”
操场上,一阵哄笑声响起。
一只毛毛虫似的草叶在孩子的脸上蠕动。
莫祥唱道:“小懒虫,睡懒觉,同学去做操,他还睡懒觉,梦里屙了一泡尿,衣服被褥全湿了。这个小懒虫是谁啊?”
亮亮被痒醒了,睁开眼睛立即喊起来:“是大伯!”
“我可没尿床,也没睡懒觉啊!”莫祥把亮亮连同尿湿的被褥抱在怀里,走下小搁搂,“你在家里和谁睡觉,尿过床吗?”
亮亮:“我自己睡。”
莫祥:“尿了床不被打屁股吗?”
亮亮:“没挨打,湿了的衣服裤子又睡干了。”
莫祥打来一盆热水,把亮亮放到水里,像个猴崽似的亮亮在盆里嬉水,等着大伯给他洗澡。
亮亮:“大伯,总是做梦屙尿。”
莫祥杵了一下亮亮的额头:“你忘了,大伯是怎么交代的?”
亮亮:“没忘。睡前屙了,总是做梦屙。”
莫祥:“今晚轮你睡大伯身边,大伯叫你。”
朗朗的读书声传出,声音响彻整个弄甫寨。
“听见没有?早读了。”莫祥弹弹亮亮的鸡鸡崽,给他穿上新衣服,“这是亮亮的新衣服,还有一双解放军鞋。我们家26个孩子,个个都有。你知道吗?大家决定要来一个学习比赛,读完了小学,看谁能考上初中、高中和大学。谁考上了,大伯接着送,将来谁有出息了,接大伯的班,也当老师。亮亮有没有决心和哥哥姐姐们比一比呢?”
亮亮抱住莫祥的脖颈笑:“有,大伯,我有。”
晚霞染红了山寨、房屋和树梢。
莫祥和孩子们一起做游戏。
一个小女孩跑过来,一把抱住莫祥:“大伯救我,妈妈把我关起来,她不让我读书。”又躲到莫祥身后,“妈妈来了,她要打我。”
莫祥蹲下身抱起小女孩:“孩子,你是莫秀姑吧?”
秀姑妈手里拿着一根细竹鞭,气喘吁吁地追来,在莫祥面前站住。
小学正规的校舍正在投建,献工献料的村民络绎不绝。
一群人围着秀姑和她的妈妈听故事一样聚精会神。
秀姑妈:“秀姑七岁就得了癫痫病……我带着她到处去求学,因为她有癫痫病史,不是被校方退学就是被校方拒收……”
下课的钟声响,课间广播操的音乐随即响起。
小朋友们蜂拥下楼,莫秀姑走到楼梯口,突然面色紫青,口吐白沫,全身抽搐摔倒,顺着楼梯往下翻滚……
一块开满了鲜花的青草地上,两只美丽的彩蝶婆娑飞舞,相互追逐、翻飞。
正和小朋友一起玩耍的莫秀姑被彩蝶的美丽迷住了,她立即追随着彩蝶亦步亦趋地在鱼塘边徜徉。
彩蝶飞往鱼塘上空,莫秀姑紧追不舍,旧病突发,摔下了鱼塘。(回忆完)
莫秀姑被妈妈推进了小房间,房门“咣当”一声被锁上了,秀姑妈匆匆出门。
村干部、党员、村民在开会,争论不休。
蓝老伯拍桌而起:“你们知道吗?现在全村的流浪儿和特困户孩子是多少?是26人。”他高腔粗嗓简直是哭喊着,“这些孩子应当是全村共同负担,现在却全部压到莫祥一个人的身上。我现在号召大家,有亲戚的去找亲戚,有朋友的去找朋友,有关系的去找关系,全村总动员,能帮的帮,能去化缘的都要出去化缘,总之,大家都要拉莫祥一把!”
莫祥进来:“我来接秀姑去读书。”
秀姑妈以为自己听错了,狐疑地盯着莫祥许久没有吭声。
莫祥盯着秀姑妈:“不吭声就是同意。”他扮了个鬼脸,“孩子我来帮你管教,覃大老板放心去做你的生意好了。”
秀姑妈立即泪如泉涌:“过去,赞助学校的钱我没少出,人情红包我没少送。可是,人家收了我的钱,照样怕担当,照样拒收我的孩子……”
房间里摆了好多大大小小的毛绒玩具,洋娃娃睡在小床上,大笨狗趴在床脚下,大熊猫四脚朝天躺在房门边。
床边的小桌上,好多好吃的东西一溜摆开。床角、椅角都用毛巾被、棉布包裹着,地板铺上了厚厚的地毯。
莫秀姑拍打着门板、窗户,“嘭嘭嘭、嘭嘭嘭”地狠踢门板,像个瓦罐里的蛐蛐,一个劲地蹦跶着要往外溜。
莫祥进屋,一把将秀姑揽进怀里:“孩子,大伯来接你去读书了。”
覃彩凤看着儿子和老公的合照,不禁潸然泪下。
爸爸走了进来。
覃彩凤赧然转身,擦净脸上的泪水。
爸爸瞪了她一眼:“又哭了?离不开他,你回去好了!”
覃彩凤娇嗔地:“爸爸!谁离不开他了?”随口说了一句谎话,“我没带衣服,和他一吵就出了门,什么都没带。”
爸爸豪爽地:“买买买!缺什么就买什么。”从上衣口袋抽出一叠大额人民币塞给彩凤,“不够再要,我们有钱!”转身出去了。
覃彩凤立马关上房门,把钱一张张抻齐压平,然后一张张数,一遍,一遍又一遍,惊得她睁大了眼睛喊起来:“三千块哩,我的妈哎!”甜甜的笑立马从心底漾到了脸上,她自顾自地叨叨起来,“老子跟了莫祥半辈子,总共也没拿过这么多钱!”
莫祥进来,递给覃彩凤一把纸币,几乎全是块票、毛票、还有分票。
覃彩凤把钱一张张抻齐压平,一张张数,一遍又一遍,狐疑地喊:“哎,你一个大支书,一个月才拿21块钱?”
莫祥哈哈大笑:“大支书、小支书,我们一个月的标准工资就24块钱。我在群众家吃饭,花了2块多点,剩下的可全部上交啰!”(回忆完)
该起夜的孩子都起了,莫祥便走到门外台阶上,坐着抽起闷烟来。
老爸坐在一旁:“有心事?会议上你一言不发,想什么呢?”
莫祥:“没想什么?不就是孩子的事情。”
“以一己之力,拉扯26个孩子,你行吗?”老爸盯着莫祥看,“读完小学可以,上初中、高中、大学呢?”
莫祥:“我盼望他们都考上大学。我不行,不是还有他们的父母吗?”
爸爸、妈妈,还有一位税务干部也在座。
爸爸吼叫起来,“他莫祥一辈子不下山,你等他一辈子?”
覃彩凤:“就等他,除非他亲口说不要我了。”
覃彩凤走来,止步不前,看着堂屋摆满了高架床。
大通铺靠墙一字摊开,床头12床被褥整齐有序地排列着,其中一床是军用被。11个习惯性尿床的孩子和莫祥平排睡在一起。
覃彩凤抖开莫祥的军用被和衣躺下,不一会儿又爬起来。
火塘上一只小鼎锅,微微细火,锅盖“啪啪啪”地拍打着鼎锅,白色的蒸气从锅里不断地喷出,诱人的肉香味弥漫了屋子。
十来个藤编手人手一编,莫祥老爸一边做示范,一边手把手儿教。
覃彩凤来到自己的老房间看着,现在是女生宿舍,她长长地叹息,说:“这个家已经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莫祥的心里未必还有我……”
(闪回)
“你能不能看在儿子的份上,满足我一个心愿?”覃彩凤抱着儿子,泪流满面地跪下,“你要是说出半个不字,我立即出门,决不回头!”
莫祥:“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不能答应。”
莫祥冲进病房:“我来几次了,求求你们让我看一眼我的儿子!”
覃彩凤:“要看儿子就下山,你别无选择。”(闪回完)
莫祥自个儿进屋,在堂屋里坐下,立马鼾声大作。
七奶奶把小鼎锅端下,把鸡肉、鸡汤全舀到海碗里,端着来到莫祥跟前,自顾自地:“儿啊,你太累了,太操劳了,白天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夜晚也没睡个安心觉……”嘤嘤地哭着。
哭声吵醒了莫祥。
七奶奶立即把鸡汤碗塞到他的怀里:“醒了?趁热吃。”
莫祥:“要吃一起吃,不然我就不吃。”
七奶奶:“还有大半锅呢!”继续哭着,“我响应号召,也化到一些钱和粮食……唉,26个孩子吃喝拉撒,还要照顾全校学生呢!扯裤子打补丁啊,这辈子有你堵不完的窟窿啰!”
莫祥:“不怕,奶奶,部队首长跟我说了,有困难,就回娘家。”
98.某边防部队驻军礼堂 日(回忆)
讲台上,莫祥做汇报演讲,台下一动不动地静静地听着,不时传来阵阵唏嘘声……(回忆完)
一个妇女和宋小丹同学在拉拉扯扯,教室里乱作一团。
莫祥走进教室:“怎么回事?”
宋小丹叔娘:“我的侄儿宋小丹不读书了,我来叫他回家管弟妹,放牛羊,请老师退回他的课本费,我们立即回家。”
莫祥:“书钱退不了啦!已经买了书,人也不能走。”
宋小丹叔娘:“他不读书了,书钱不退不在理!”
莫祥和宋小丹叔叔在一起编箩筐。
莫祥:“我听说你爸爸给一个土匪头送信,信送到了,土匪头子立即把你爸爸杀了,有这回事?”
“有。他们给我爸送一封明信。”宋小丹叔叔眼里含着泪,“信里说,此人是赤匪,信送达,立杀。人家欺负咱不识字……”
莫祥:“那你的亲哥,宋小丹的爸爸又是怎么死的?”
宋小丹叔叔:“我哥不会看说明书,不会操作机器……”
莫祥明知故问:“你不是文盲吧?你儿子读书了没有?”
宋小丹叔叔:“我是文盲,也没读过书。儿子还不到读书的年龄。”
莫祥:“你爸爸,你哥哥的死,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宋小丹叔叔:“为什么?”
莫祥:“他们都没读过书,是没有文化惹的祸!”
宋小丹叔叔:“原来你不是来拜师学艺的,你是铜铃打鼓另有声。”
莫祥:“你知道吗?苦竹出苦笋,辈辈苦。你爸一辈是文盲,你这一辈是文盲,难道你希望你儿子一辈也是文盲?让他们走你爸爸、你哥哥的老路?”
莫祥亲自给宋小丹铺床,说:“你新来,今晚就睡大伯身边。”
宋小丹:“大伯,我爹死了,我妈嫁人了,我可以做你的儿子吗?”
莫祥把宋小丹揽进怀里:“你要是高兴,就和他们一样,也叫我干爹吧!你是大伯第27个干儿子。”
宋小丹双手箍着莫祥的脖颈,放声大哭:“不!你就是我爸爸!”
莫祥:“现在最头痛的是木板和瓦片,有钱无处买呀!”
老爸:“不是说有人自愿拆房子捐木板和瓦片吗?”
“有,可拆了房子,他们拖家带口的怎么住?”莫祥看着老爸,“爸,我听说,爷爷是在逃荒的路上死的,你和妈妈也是在逃荒的路上结成伴侣,可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跟我们讲你的故事呢?”
老爸:“我不想讲。那几年闹灾,国家内困外忧,可是国家仍然没有忘记我们这些小民,要不是国家救济,我和你妈妈也死在逃荒的路上了……”
几位志愿大嫂缠着蓝老伯要求安排工作。
大嫂甲:“我们几个姐妹不会化缘,只会煮饭,缝补衣服。”
蓝老伯:“需要我帮什么忙?”
大嫂乙:“我们来找你,就是要求你安排我们到学校搞后勤工作。”
蓝老伯:“义务啊!你们自愿吗?”
几个大嫂同时:“是义务,我们是自愿的。”
蓝老伯:“好,帮助学校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也算化缘。”
火塘上放着两口特大鼎锅,锅里粥花四溅。
莫祥坐在火塘旁。
(闪回)
莫祥正在搅玉米粥,孩子们举起碗筷,一拥而上,叽叽喳喳地围着莫祥喊:“大伯、大伯,我饿了。”“大伯,我肚子也饿了,我要吃饭!”“大伯快点呀,饿死我了。”
莫祥:“好了,好了,可以吃了。饭前做什么呢?”
孩子们齐声喊:“饭前要洗手。”孩子们有序地排队洗手。
一位小朋友烫到手,饭菜洒扣在地上,小朋友立即哇哇大哭,一屁股蹲到地板上不肯站起。
莫祥把孩子抱起:“乖孩子,烫哪里了?让大伯看看。”他举起孩子的手在嘴边吹吹,暗中把自己碗里的饭菜倒在孩子的碗里,然后喊,“来了,来了,小乖乖,你的饭菜跑回来了。”
厨房里,莫祥揭开锅盖,笑着说:“孩子们,好久没吃肉了吧?今天咱们吃肉。”
孩子们渴望地望着锅里,安静地等着分菜。
分完肉,还差两个孩子的饭碗没有肉。
莫祥哈哈大笑:“难怪有人说,孩子多了,馋死爹娘。”他把自己碗里的肉一分为二,放到孩子的饭碗上。(闪回完)
奶奶递给莫祥一封信,莫祥立马拆开来看。
奶奶:“信里说什么?”
莫祥:“彩凤提出和我离婚。”
奶奶:“你怎么办?”
莫祥:“肉在人家的砧板上,只能随人家的便啰!”
奶奶擦一把眼窝:“孩儿呀,人到中年,要个老婆不容易,尤其要个好老婆更是不容易。听奶奶的,退一步,依了她吧!”
莫祥摇摇头:“从军人的角度讲,宁可死,不可退!我若依了她,那帮孩子该依了谁?还有全校一百来号学生,他们又依了谁?”
莫祥和覃彩凤面对面坐在沙发上。
覃彩凤:“我是不是老了,成黄脸婆了?”
莫祥:“人不算老,心态老。”
覃彩凤:“我是不是不漂亮了?”
莫祥:“风韵犹存,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覃彩凤:“骂我!你在外面是不是有别的女人了?”
莫祥:“有一大把。”
覃彩凤:“我这一辈子有求过你吗?”
莫祥:“没有吗?”
覃彩凤:“下山吧!算我最后一次求你,我们重新开始!”
莫祥:“我能不能也求你一次?”
覃彩凤:“你是不是要我和你重回弄甫寨子?”
莫祥点点头。
覃彩凤摇摇头。
莫祥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一个在山的这一边,一个在山的那一面,山歌互答,且歌且走,只听到歌声不见人,终于,两个有情人都上到了山隘口。
覃彩凤脸上漾满了笑:“我知道,你荣誉证书收了一大箩,奖状贴满一屋子,什么大城市都去了,什么好吃的都吃了,什么漂亮的女人都见到了,你真心实意喜欢我?”
莫祥:“我听说,你姣美的容颜和傲人的身姿让无数英雄好汉痴迷。我是个退伍军人,名不见经传,自知不入你的法眼。”
覃彩凤:“你别媒婆提亲,净拣好听的说。”投进了莫祥的怀抱,“我是个村姑,天生的粗料,十样没一样拿得出手,你要是不嫌弃,我求之不得。”
莫祥:“彩凤,记得吗?我们头一次约会唱的山歌。妹啊妹,哥住深山弄甫寨,年年缺粮年年债,姑娘听了心胆寒,没人敢和我恋爱……”
“记得呀!”覃彩凤接唱:“哥啊哥,别个嫌穷我不嫌,我爱哥哥爱甫寨,若能和哥结同心,再苦再难心也开……”
莫祥:“人生能有几次婚?今天是我们的大喜日子,”他欣喜若狂,一把扯下覃彩凤的红盖头,“我们再来对几首如何?”
覃彩凤一跃而起,拥吻莫祥:“你说对歌就对歌,你说跳舞我伴奏,今夜唱到大天光,唱个痛快唱个够……”
夜静更深,寨子里漆黑一片,唯独莫祥家的灯彻夜不息。
覃彩凤:“一边是你老婆和儿子,一边是18个别人的娃,你只能选择一边。”
莫祥:“我两边都选,两不误。”莫祥一边收拾家具杂物,一边心平气和地说道,“不是说好了吗?新老师一来,我立即就去报到赴任。”
“鬼才信你!”覃彩凤一股无名火窜上了脑门,拍桌而起,小油灯被震落下地,屋里立即溶进了漆黑冷峻的夜色里,她冲出了大门……(回忆完)
下雨了,远山近峦笼罩在一片美丽的薄雾里。
孩子们涌到教室门口,兴高采烈地呼喊。
“大伯,大伯,快来呀!”
“下雨了!”
“下大雨了!”
“可以去洗澡了!”
一抹飞瀑从悬崖上飞流直下,欢蹦乱跳地一头扎进天然的水塘里。彩虹亦一头架在弄甫山顶,一头扎进了水塘里。
孩子们像放飞的鸟群,一个个光着屁股蛋在水塘里嬉戏,追逐打闹,分伙儿打水仗,孩子们与彩虹同池同乐,骑着彩虹当马马。
莫祥公鸡带仔一样,站在水塘中央逐个给孩子们洗头搓背。
教学楼下,莫祥不时用手指勾勾墙缝,贴着墙角瞄瞄水平线。
包工头:“莫老板,有什么问题吗?我不是吹牛,我承包的工程,从来没人说过半个不字。”
莫祥:“这就好。”说着就走。
包工头拦住莫祥:“莫老板,墙工立马就完工,瓦片和木板至今半块也没到场,我就不信了,你们会变戏法,到时候随喊随到?”
工地上一片嘲笑的声浪涌向莫祥,他无心纠缠,便绕开走。
包工头再次拦住莫祥:“我可把丑话说在先,停工待料也要计算工钱!”
“立马是今天?还是明天?”莫祥反瞪着包工头,“停工待料一天,罚十天工钱!”
包工头拍拍手:“当真?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
又是一片嘲笑声:“莫大老板可不要自食其言啊!”
莫祥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数数脚下的楼板。仰起头,数小搁楼的楼板。再数柱子,门窗框,全部料木,梁子和檩子。
老爸看在眼里,叨咕着:“我没说错吧,群众拆房献料你不忍心,你除了把老祖宗留下的这栋大瓦房献出去,还有别的办法吗?”
莫祥向老爸做鬼脸,跷起大拇指。
老爸:“把房屋献了,咱爷俩睡桥洞,体验体验去。”
莫祥:“爸爸,你还是去跟大哥吧!我一个人好对付。”
“石头啊,我的儿……”老爸抓住莫祥的手哭了,“你献牛羊,献地,弃官不做都没什么,可是,你连自己的栖身之所也要献出去,你做的牺牲也太大了,爸爸受不了啦!我8个儿女,没有一个像你这样。”
莫祥:“爸,儿子正是按照您的教导去做,只要有我在,我绝不会让一户群众拆房子无处栖身,与其大伙都受苦,不如我一个人来承担!”
莫祥拍拍手,把27个孩子一起招到小搁楼里来。
莫祥:“孩子们,明天是什么日子呀!谁知道?”
甲孩子:“八月十五中秋节。”
莫祥:“聪明,中秋节是干什么呀?”
乙孩子:“放假,吃月饼。”
甲孩子:“中秋节是家庭团圆节。”
“太对了。月儿圆,家团圆,父母,夫妻,兄弟姐妹团团圆圆,开开心心地在一起。”拍拍手,“你们要不要回家和父母亲呀,和哥哥姐姐呀,开开心心地过团圆节呢?回去的举手。”
没人吭声,没人举手。
莫祥:“有家人来接的同学可以回家,机会难得呀!没有家人来接的同学就不要回去了,在大伯家一样有月饼吃,需要大伯送回家的有吗?”
仍然没人吭声。
莫祥:“那明天大伯就上山找篮球架去,回来再陪你们一起吃团圆饭啰!”
莫祥挥斧砍树,不知不觉来了一群马蜂,把他团团围住。
兴高采烈的孩子们穿上了节日的新装,一心等着和大伯一起吃团圆饭。
被蜂群围攻的莫祥跌跌撞撞地挥舞着树枝,且战且走。
七奶奶提着一篮子红鸡蛋走进来,孩子们逐个像登上领奖台一样,伸长脖颈让奶奶把配有挎绳小网兜的红鸡蛋挂上。
领到红鸡蛋的孩子亲吻着奶奶,左边一下,右边一下,响响的,甜甜的。
奶奶核桃果一样皱巴巴的脸膛,笑成了一朵盛开的菊花。
赤身裸体的莫祥坐在大通铺上,眼睛眯成一条线,肿块密布了全身。
老爸给莫祥上药:“孩子们饿着肚皮,等着和你吃团圆饭呢!”
莫祥:“可我现在是瞎子接亲难见人呀!”
老爸:“疼得厉害吗?”
莫祥佯装不在乎地笑笑:“爸,你怕是没有尝过吧?不能让孩子们看到我这个死猪一样的样子,就说我今天找篮球架太累了,已经睡了。”
月亮升得老高了,照得整个寨子明晃晃的。
孩子们围着圆桌,左顾右盼地等着莫祥。
老爸微笑着走来:“孩子们,大家趁热打铁吧!”他端来一盆热气腾腾的红烧肉,“你们大伯今天太累了,他睡了。叫他老爸来陪大家一起吃团圆饭。”
没人吭声。
小亮亮哇地一声哭起来:“我要大伯……”
莫祥一骨碌弹起,戴上墨镜,披挂上一床被单,急匆匆地摸索着下楼。
莫祥来了。
孩子们却全都愣住了,大家都盯着莫祥看,凝固在那里。
莫祥:“怎么啦,不认识大伯了?”
孩子们这才围了上去,抽抽搭搭地哭着喊:“大伯……”
“我正在挥斧砍树,突然来了一群马蜂,几下子,我就成了大胖子,有气无力不能动弹了。”莫祥言语里满是对孩子们的歉意,“真是对不起了!大伯不能陪你们吃团圆饭了。”
孩子们的家长都来了,月饼、熟肉、大包小包摆了一地。
弄甫寨子的村民也来了。
学生在简易食堂里其乐融融。
“大家可以下棋,打牌。”包工头把工人集中到工棚里面授机宜,“我们现在是停工待料,我倒要看看,他莫祥怎样兑现诺言?”
莫祥走进了工棚:“大家都到门口来吧!”他看看自己的大瓦房,“你们都找不到我藏木板和瓦片的地方,我现在就是来告诉你们,瓦片和木料都藏在我的家里……”
包工头和工人们都吃了一惊,半信半疑地看着莫祥。
“莫老板,你,你疯了吗?”包工头瞪着莫祥,不认识似地看了半天,像害了牙痛病一样咝咝咝地哼唧着,“献出房子,你住哪里?”
老房屋已经被掏空,只剩下四面残垣断壁,门窗洞开,空空如也。
莫祥进屋,站在屋子中央,兜着圈子看。他像一尊雕像,那张老兵的脸显得生动而又肃穆。
蓝老伯:“我校今年小学考初中又是100%升学率。全县四年级期末统考,我校语文、数学双科优秀率和平均分都排在全县榜首。”
莫祥没有吭声,他的心思一直在房屋上。
蓝老伯:“还有一个好消息是,我村藤编厂今天收获了第一桶金。而且你的老爸作为法人代表和省外贸公司已经签订了长期供货合同。”
全家人在看电视节目。
老妈:“你们看那个走上红地毯,登上领奖台的人是不是莫祥?”
老爸极力否认:“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人有同像,货有同样。莫祥怎么可能上中央电视台的节目呢?他算老几嘛!”
一直低着头织毛线的覃彩凤抬起眼皮瞄一下电视屏幕,只见莫祥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登上领奖台,他容光焕发地站在领奖人队伍的中间。
覃彩凤:“是莫祥!烧成灰我也能认出他来。”
主持人宣布:“现在请教育部领导给荣获全国教育系统劳动模范的同志授予人民教师奖章。”
莫祥受奖,他高高地举起“人民教师奖章”向观众示意,泪流满面地深深向观众鞠躬。
覃彩凤双手捂着脸,抽身离开客厅。
“看呀!莫祥受奖了。”一句话,把全家人都招到了电视机前。
莫吉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机,心事重重,不吭声。
媳妇:“你弟抖起来了,当了十四大代表,现如今又是全国劳模,又是全国十杰中小学中青年教师。”她拉一把老公,“你好像很不高兴?”
莫吉:“我该高兴?我后悔死了,连自杀的心都有了。”
媳妇:“有这么严重吗?为什么?”
莫吉:“莫祥当选乡长那年,亲友们都盼望他上任,当乡长,可他偏要留下当小学代课老师。于是,大家相约把他打昏,抬下山来,逼他赴任。”莫吉双手抱头痛哭,“莫祥知道是我干的,至今没和我来往。”
“小肚鸡肠,莫祥根本不会计较。”媳妇出招,面授机宜,“大后天就是莫祥的生日,我们来给他做生日庆典,你把亲友们都请来,给他贺寿。”
129.乡政府韦书记办公室 夜(回忆)
莫吉背着莫祥走进韦书记办公室。
韦书记:“莫祥!怎么回事?”
莫吉:“他来赴任乡长,半路突然晕倒了。”
韦书记:“你干脆把他背到招待室,让他好好休息,我马上叫医生来,等他情况好转了,再报到也不迟。”(回忆完)
十来个小伙子七手八脚地杀猪宰羊,各司其职,忙个不亦乐乎。
人流如织,你来我往,万头攒动。
莫吉碰到一朋友,打着招呼:“后天是我弟莫祥的生日,庆典在我家举行,他参加全国教育系统劳模会刚好从北京回来,到时候来喝酒啊!”
莫吉一路走着,逢人就打着招呼,发出邀请。
厅堂张灯结彩。
莫祥端坐在寿星位置上接受亲友们的祝福,贺礼、红包同时纷纷呈上来。
“又来了!和祝贺我当乡长一样。”莫祥生气地站了起来,“我上一次说什么?不懂得我的人,不是我的亲戚,也不是我的朋友,看来你们真的不是我的亲戚,也不是我的朋友,你们是成心侮辱我。”拂袖走人。
一张特大的圆桌,30套各具特色的佳肴已经上了桌,生日歌唱起来,众亲友如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莫祥出了场。
“哟,这一桌酒菜够我那一帮小朋友们全体吃半年了。”莫祥伸长脖颈看着桌上的佳肴,似乎是在欣赏主人的杰作,“我有生以来没有过过生日,这是大姑娘上花轿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一匹驮马拖着一车钢管走进了新操场,驮马咴儿咴儿地嘶鸣,篱笆教室里孩子的笑脸贴满了篱笆的缝隙。
马车一停,秀姑妈立即从腰间抽出手机:“钢管已经运到场地,你们快来安装,两个小时以后,我要看到孩子们在操场上打篮球。”
电话里安装工:“保证完成任务!”
孩子们欢呼起来。
学生集队唱国歌,五星红旗冉冉升起。
操场左边是新建的教学楼,三层共9间教室,右边是学生宿舍楼,学生厨房和学生餐厅。
校门立着一个巨大的人形石头,莫祥亲笔书写的校名“弄甫寨民办希望小学”几个朱红色大字镌刻在人形大石头上。
八幢单家独院的木板小屋坐北朝南的藏在果树竹丛中,那是未来新的老师住房,一抹朝晖给住房镶上了金色。
鞭炮齐鸣,彩球纷飞。
孩子们兴高采烈地穿上新衣裳,背上新书包,戴着鲜艳的红领巾,各年级以班为单位在操场上集合,统一进新教室上课。
校园里万头攒动,村民们载歌载舞,和孩子们同乐。
莫祥腋下挟着被褥,进了门,被褥一丢,习惯地打起太极拳来。
老爸揶揄地笑笑:“梦圆了,一切都如愿以偿,值得高兴高兴。”
莫祥哭笑不得:“爸,富是过,穷是过,甜是过,苦也是过,我何不开开心心,乐乐呵呵地过?和大哥住得好好的,你怎么又回来啦?”
老爸:“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回来,你起码还有我。”
莫祥:“我是村支书,就比别人多一份责任心,弄甫寨村的命运时时都在我的血液里流淌,可是……”他一把抱住了老爸,大哭出声,“爸爸,我工作没做好,全村百姓还这么穷,这么苦,学校至今也没有一个老师来应聘,我的梦圆了吗?我还有诗,还有远方吗?”
老爸乐了:“你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老爸懂你。人心换人心,孩子们懂你,弄甫寨村懂你!说实话,你的性格像爸爸,可是你比爸爸犟!”
门窗洞开,学生、村民一拨出,一拨进,人来人往。
孩子们跳舞唱歌,给大伯暖新房。
覃彩凤进屋:“哟,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孩子们拍巴掌:“欢迎伯娘出个节目,暖暖新房。”
覃彩凤:“我是花心萝卜充人参,冒牌货。”她站着,仍以女主人的身份发号施令,“我的节目是来谈判,戏要和你们大伯一起演,我请你们都避开。”
莫祥坐着备课,老样子没有变,一身补丁摞补丁的旧军装,一双露出脚趾开了口的解放鞋,一头乱蓬蓬的长发,一脸拉拉碴碴的胡子。
“你现在成了名人,兔子下了崽,与众不同了。”覃彩凤向前推一把莫祥,“不是参观取经,就是记者采访,你穿着正式点嘛!”
莫祥:“关你屁事!婚都离了,谈什么判?”
覃彩凤:“我要和你复婚!”
孩子们把尘封了多年的荣誉证书、奖状、奖品全抖了出来,向莫祥嚷嚷。
“大伯,将来我也要拿人民教师奖章。”
“大伯,我也要当全国教育系统劳动模范。”
“大伯,我也要当全国十杰中小学中青年教师。”
“大伯,我也要当十四大代表。”
“大伯,我也要……”
一群师范毕业生团团围住了莫祥,申请书、决心书、个人档案纷纷送上。
“我欢迎大家来应聘!”莫祥的脸色由晴转阴,“知道吗?这是个民办小学,条件很不好,请大家想清楚了再决定是否要应聘。”
师范生甲:“我们三个同学是巴马师范来的学生,我们来之前就想好了,我们的目的是向莫祥老师学习,莫老师能做到的,我们就能做到。”
师范生乙:“我们8个是宜山师范来的,我们和他们想到一起了,只要能和莫祥老师在一起工作,什么困难都不在话下。我们服从挑选。”
孩子们簇拥着莫祥听故事,莫秀姑旧病突发,抽搐倒地……
覃彩凤举着火把在前头走,莫祥背着莫秀姑随后跟。
突然,大雨倾盆而下,狂风卷着暴雨迎面扑来,火把灭了,小道上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我要问个明白,你下不下山?复不复婚?”覃彩凤停下脚步,赖着不走,“你回答我!你现在就回答我!”
莫祥一手拉着前妻,一手护着背上的孩子:“现在的主要问题是尽快把孩子送到医院救治,我们的事情过后再说。”
覃彩凤:“我不管,你不回答,我就不走!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莫祥:“先把孩子的病治好,别的什么都好说。”
莫祥一手护着孩子,一手牵着覃彩凤,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往前挪动脚步。泥泞的羊肠小道上深深地印下了他们前行的脚步……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