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 立
(北京工业职业技术学院 基础教育学院,北京 100042)
尽管因为对场景调度、色彩、光效、蒙太奇等技术极致的运用而被称作电影技术集大成者,但作为20世纪80年代好莱坞四大导演之一,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对好莱坞的贡献却并非仅仅在技术层面上。科波拉执导的影片承载着强烈的批判意识与文化内涵,不仅开创了美国好莱坞类型片的一个新纪元,而且深刻地影响着世界电影的发展。作为一位接受过学院派教育的电影导演,科波拉没有受到电影理论的羁绊,反而从好莱坞电影旧有体制中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无论是《教父》《现代启示录》还是《局外人》《没有青春的青春》,几乎每部电影都融入了他极具个人色彩的理性精神。可以说,他的电影透过影像本身感染并深入观众思维中,突破了好莱坞电影创作模式并形成了专属于自己的艺术风格。
科波拉总是可以站在历史与社会的高度去选择电影题材,《教父》系列、《现代启示录》等影片集中反映了这位世界电影大师开阔的视野与深邃的思想。通过镜头,反战、美国梦、美国社会文化不仅都得到全新的诠释,而且也流露出非常强烈的时代特征与社会责任感,同时也让影片具有强烈的批判现实意义。
科波拉电影批判主题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首先,以越战为背景,对战争进行深度批判。以《现代启示录》为例,科波拉为该片蛰伏三年,将其对战争的痛恨深沉地表述出来。影片并没有对战争场景平铺直叙,而是对战争中人性的扭曲进行了深度的挖掘,因此在影片中观众几乎看不到任何正面英雄形象,反而发现几乎每个角色都变成美国的杀人机器,每个角色都迷失在战争中并在战火中做出了种种不可理喻的行为。尤其是主人公威拉德、吉尔高、库茨等人荒诞怪异的行为,让观众对战争带来的痛苦形成了直观的认识,同时也让战争对人性的扭曲及精神的摧残更加具象化,电影的批判主题不言而喻。其次,批判了与现实相悖的“美国梦”。美国梦实际上是美国民众坚信在美国信条与美国精神的倡导和指引下,可以通过自身的努力与奋斗,得以生存发展并实现社会价值、自我价值的一种成功的渴望。美国社会一直推崇和宣扬这种不依赖阶级的精神和梦想,然而在科波拉的电影中,美国梦与现实完全背离的不可能性及由此形成的拜金主义、权钱交易的社会毒瘤被完全展示出来,让观众发现美国梦完全是不可及的。例如,在《教父》系列中虽然讲述的是黑社会题材,但极力展示的是黑帮家族与政府的权力勾结,小人物,甚至黑手党接班人如果相信依靠自己的奋斗就可以成功,其最终必然失败。再如《造雨人》和《塔克其人其梦》,导演科波拉通过小人物的理想反映美国梦与现实之间的差距,让影片主人公告诉观众美国梦本身的悖谬性。在《塔克其人其梦》中,主人公塔克是一位相信凭借自己的努力就可以成功的民营企业家,但由于其名下企业的成功对美国政府及垄断企业构成了威胁,而受到政府和垄断企业的不断排挤和迫害。然而即使是这样,塔克仍怀有饱满的热情,直到最后才发现自己的反抗就像蚍蜉撼树,最终遭受不断的打压,在美国社会的黑暗面前,他的美国梦被击得粉碎。可以说,科波拉通过塔克等主人公梦想的破灭,完全揭下了美国梦虚伪的面纱,让其丑陋的一面完全展示在观众面前。虽然科波拉的声音难以完全撼动美国梦,但是至少其已经让美国社会最底层的观众认识到仅凭借自我奋斗其实很难实现所谓的梦想,因为有更强大、更黑暗的力量在阻碍着其前行。最后,对美国消极文化的批判。美国社会青年人认为嬉皮士、自我主义、性解放等消极文化是个人对自由追求最好的途径,甚至美国社会也将这种消极文化作为追求人权、追求更高价值观的重要途径。然而科波拉在电影中却对这种消极文化意识进行了批判,对整个美国社会的狂欢心态及浮躁心态进行了思考,同时对青年人心灵空虚等问题进行描写,用青年人的迷茫揭示了消极文化对人的伤害。例如影片《斗鱼》中,主人公詹姆斯受到美国消极文化的影响,不仅迷茫空虚,而且极具暴力倾向,经常混迹街头参与斗殴,肆意地挥霍着自己的青春。由于其过度渴望自由和解放,他对任何人或事物,包括对自己的未来都无比冷漠,同时在摇滚、酒精、暴力、性解放等因素的影响下,让他完全陷入自我矛盾的痛苦深渊中,最终在现实与理想的困惑中走到尽头。科波拉经常在电影中将性滥交、摇滚、犯罪、毒品等多重影像充斥在青年人的生活中,将其对美国青年人命运的悲悯及对美国消极文化的痛恨完全展示给观众,让观众对美国文化形成了非常直观的认知。
科波拉电影中的人物普遍都具有内心孤独与精神创伤的特征,而这些心理特征大都源于其在影片中注重对角色心理活动的深度描写及对性格的刻画。一方面,其影片中角色总是具有人格缺陷或因意识超前而形成的桀骜不驯;而另一方面,科波拉还经常通过心理描写来展示精神创伤,突出环境压力对心灵和性格的影响。
例如,在电影《教父》中,导演科波拉正是通过主人公生活、工作、交际的描写,对主人公孤独的生存形式进行表达。影片中,黑帮头领迈克·科里昂虽然获得了无数荣誉、金钱和至上的权力,然而孤独的他却在内心充满苦楚与悲伤。他不断为家族利益除掉身边所有敌人和亲人,但每次痛下杀手后,其内心会更加痛苦扭曲,同时也将其进一步地推向孤独的深渊。电影中,弗雷多被杀时,迈克就站在船房中,在杀死兄长的同时,他在阴暗的房中痛苦地回忆起他们之间的兄弟情谊。但为家族安危,他只能承受以丧失亲人为代价的痛苦和内心愈加严重的孤独。除了孤独的人物形象塑造外,科波拉电影中的人物总是具有精神创伤的特点,这些人物大都因为付出沉痛的代价而遭受巨大创伤,最终通过精神崩溃的形式展现在观众面前。例如,在《教父》第三部的结尾处,因为女儿为父亲迈克挡子弹而死在台阶上,导演科波拉此时在影片中为迈克安排了24秒的特写来展示其痛苦的状态。此时,除了电影配乐,所有声音都全部消失,观众完全聚焦于迈克极度扭曲的脸庞。导演科波拉通过该场景将迈克一直积累的痛苦与孤独完全爆发出来,让观众感受到其内心的创伤,甚至让观众感动迈克已经不再是个黑帮头目,而只是一位孤独的老人。观众会突然发现这个为家族利益而丧失人性的魔头,其实只是个深受精神折磨的老人,他本来只是期望家族幸福终老,但是却落得个老年丧女的命运。除此之外,当影片中迈克和妻子最终决裂时,一贯沉着冷静的迈克得知自己付出一切来守护的家庭将烟消云散,顿时失去了往日的冷静,甚至不知道如何回应妻子的责问,即使是一句强词夺理的话也说不出。在观众看来,虽然迈克仍然掌控着整个黑帮家族,但是他眼中没有流下的泪水却证明他心里遭受的压力与苦楚。当迈克知道妻子将其视为魔鬼并偷偷将腹中胎儿流产后,他如疯子一样打了妻子。此时导演科波拉又通过深度的心理描写将迈克原本潜藏于内心的矛盾与焦虑淋漓尽致地展示给观众,让观众明白迈克的愤怒并非对妻子的失望,而是因为他发现自己用心理创伤和孤独换取的理想和家庭完全被击碎了,到最后他一无所得,甚至连自己的孩子也无法保护。在电影《对话》一片中,主人哈里同样也是被刻画为一位因职业深受孤独折磨的人物。影片中,哈里离群索居,穿着怪异,拒绝和外界接触并企图使用一些高科技装备把自己完全武装起来。他孤独地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不敢也不愿意相信任何人。
科波拉因为自小受到过舞台剧的熏陶,因此他的电影叙事风格呈现出浓郁的舞台剧风格,但同时受到新现实主义的影响,又非常注重电影的表现性,因此他的电影经常采用经典的戏剧叙事模式,电影整体的故事结构传统严谨,同时情节也异常缜密,每个叙事段落严格遵循戏剧“开端—发展—高潮—结尾”的法则,让观众不断地被影片的戏剧张力吸引并深陷大故事之中。
例如,经典影片《教父》之所以好看,正是因为其对经典戏剧叙事结构的应用。观众不难发现,影片由各个存在相互联系的事件构成,而每个事件的内部又有独自的“开端—发展—高潮—结局”,这些不同的叙事链条构成了一幅戏剧的多米诺骨牌。影片开始是教父父子因毒品生意产生冲突,到谈判时桑尼的失言,让索罗佐决意除掉教父并对教父行刺。整个家族冲突也由此正式爆发,构成了影片第一个小高潮。索罗佐枪击教父并买通警官殴打迈克,导致迈克因枪杀索罗佐与警官而逃亡西西里,这个插曲形成了影片的第二个高潮。随后桑尼身亡,迈克遭炸弹袭击,妻子被害则构成了第三个高潮。之后迈克回归、教父解决五大家族矛盾等高潮此起彼伏,甚至直到教父的葬礼,其遗言也掀起了迈克和五大家族的矛盾。直到经过无数次的杀戮,所有矛盾才得以解决,迈克成为真正的家族领袖。可以发现,科波拉在影片叙事结构上严格遵循了舞台剧的叙事发展,让观众在一个接一个的矛盾冲突中接受一波又一波的冲击,从而完全进入故事中不能自拔。虽然科波拉电影大都遵循经典的戏剧叙事法则,但是他也认识到这种结构过分地强调矛盾冲突间的逻辑关系,忽视了对生活非理性意识,无法为观众造成悬念,而观众完全被导演的逻辑思路所控制,剥夺了观众自我思考的权利和兴趣。因此科波拉在遵循戏剧叙事风格的基础上,也对自己的影片进行了叙事的改变。例如,在影片中科波拉经常将生活化的家庭场景进行极致营造,通过非主要的剧情叙述,突出电影潜在的可能性与隐性主题,为影片剧情进一步埋下伏笔。例如《教父》中科里昂与迈克之间的父子对话,在黑帮电影中加入充满温情的场景,一方面让影片的内容更加生活化,而另一方面也通过父子对话为未来老教父的死亡、新教父迈克的崛起埋下了伏笔。除了采用生活化叙事外,科波拉还将后现代叙事与戏剧叙事风格融合在一起,让影片保持叙事风格融入更多的叙事元素,朝着混合类型发展。例如科波拉另一名作《吸血惊情四百年》就是如此,他将各种元素杂糅至这部恐怖电影中。虽然观众能感受到影片的恐怖,但同时也让吸血鬼传说不但刺激惊险,而且极具浪漫主义色彩。作为一部新型影片,其一反常态从一个新的视角去看待原本诡异阴森的吸血鬼故事,仿佛科波拉的电影是专门为吸血鬼创作的挽歌。导演科波拉将爱情、恐怖、战争等不同元素融合在一起,通过色彩的变换及蒙太奇手法的运用,让影片呈现出与戏剧截然不同的叙事效果。在《对话》《斗鱼》《旧爱新欢》等影片中,导演科波拉也同样如此,在戏剧叙事风格的基础上,将不同的元素融于其中,为影片融入更多的艺术表现性,同时为观众带来更多的惊喜和思考,这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其电影过于讲究逻辑性而带来的审美疲劳,也让观众获得了更多参与机会,从而形成对电影独特的认知和理解,这也许是科波拉电影成功主要原因之一。
作为好莱坞电影走向全世界的代表,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通过对其极具批判意识的主题意蕴、孤独而又充满创伤的人物形象以及充满戏剧性的叙事风格捍卫了电影的艺术性和思想性,让好莱坞电影具备更大的格局思想和更强烈的文化内涵。科波拉对好莱坞电影艺术的突破与创新,值得我国电影创作者认真研究与学习,同时也为我国电影创作模式的发展提供了一个可借鉴的范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