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纪国产校园电影成长叙事探究

李秀萍

(北京青年政治学院 社科部，北京 100102)

作为青春电影的重要组成部分，校园电影的发展历程与青春电影发展史密不可分。追本溯源，青春电影的源头始于美国，这里也成为校园电影的发源地。历经数十年探索，国外青春校园电影得到了较为长足的发展，拥有特色化主题、成熟的叙事模式和独特的叙事风格，形成了系统化的电影类别。美国校园喜剧电影、日本校园纯爱电影、泰国小清新电影等都具备各自独特的类别风格，对台湾和大陆青春校园电影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大陆青春校园电影发展至今，经历了曲折的发展过程。基于多种文化因素的共同影响，于世纪之交出现蓬勃发展的趋势，不仅成为观众关注的热点，而且深受电影从业者青睐。因为票房业绩良好，此类影片逐渐成为市场新宠，占有日趋重要的地位。

青春成长一直是校园电影极力表现的叙事对象和主要内容，成长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也不是莫名无因的反抗。展示成长过程，追问成长动因，成为校园电影的核心内涵，也使其具备可供研究的学术价值和现实意义。新世纪以来，国产校园电影中的成长主题逐渐褪去政治理想主义光辉，更多关注青春成长过程中的心理特质和情感变化，深入表现青春期内心复杂纠结的心理状态，尝试还原青少年面对成长的困顿与烦恼，在主题内容、叙事策略方面呈现出一定的规律性。

一、成长的觉醒与磨砺

作为个体发展的重要阶段，青春期对每个人都有至关重要的影响，不仅身心变化巨大，而且对人格形成、未来道路选择意义深远。鉴于青春成长的重要性，国产青春校园电影一直将其作为最重要的叙事主题，影片大都着眼于对青少年成长轨迹的记录与书写，尤其是对爱情的执着守候和对青春梦想的不懈追寻，更成为反复描述的重要内容。值得注意的是，此类电影现实色彩浓郁，并没有一味地沉浸于对青春励志的追忆，更没有遗漏成长的残酷与痛楚。在电影叙事中，成长的觉醒与磨砺同时共存，年少的纯真与轻狂、执着与困扰、欣喜与痛苦、抗争与妥协都得到了较为充分的关注与表达。

作为青春最动人的乐章，爱情既是成长过程中不可或缺的话题，也是校园电影最重要的表现主题。青春期自我意识开始觉醒，内心敏感、细腻，普遍对异性表现出朦胧的好感和倾慕。因为较少世俗渍染，这种情感显得格外浪漫而纯净，成为人生中珍贵的美好回忆。爱情成为校园电影的重要主线，或显或隐贯穿其中，发挥着重要的穿针引线作用。

与其他题材电影中的爱情不同，此类影片中的爱情具有鲜明的“纯爱”特质：爱得赤诚而羞涩，灼热而矜持，爱得投入，却又爱得质朴而单纯。《同桌的你》中，周小栀与林一携手走过了初中、高中和大学，虽然终究别离，但共同的青春回忆却历久弥新、铭心刻骨；《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中，勇敢、坦率的郑微大胆追寻自己的爱情，与陈孝正由欢喜冤家到校园情侣，爱得坦荡而纯真；《初恋未满》中的乖乖女董啾啾与校园“古惑仔”夏静寒情愫暗生，却爱得羞涩而矜持；《匆匆那年》中，阳光少年陈寻与心仪女生方茴以及乔燃、赵烨等一群死党在青葱校园中度过懵懂又纯真的少年时光，爱情、友情在诸多禁忌之中如野草般自由生长，绚丽而梦幻……在美好懵懂的初恋中，少年渐渐成长，情感世界唯美而温暖，青春记忆青涩而纯粹。

青春自我意识的觉醒还体现在对梦想的执着追寻。虽然每个人的梦想千差万别，却共同承载着青春成长的特殊意义。对梦想寻觅、追逐的过程，也是每个少年寻找并发现自我的重要过程，因此成为建构影片主体情节的主要支撑点。《栀子花开》中跳芭蕾舞和签唱片公司的梦想贯穿始终；《青春荷尔蒙》中，莫菲为了学习舞蹈，瞒着父亲悄悄转学；《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中，陈孝正甚至为了追逐梦想，放弃了与郑微的爱情……

成长的道路从来不是一帆风顺的坦途，除了爱情和梦想，失落与伤痛也是成长岁月必然的组成部分。基于这一时期特定的心理状态和情感诉求，爱情既是青少年成长过程中最重要的内容，也往往成为遭受磨砺最惨痛的部分。在当下校园电影中，爱情虽然纯真美好，却几乎无一圆满，纷纷在现实的冲击下风雨飘摇：林一与周小栀黯然分手，陈孝正离开了郑微，陈寻失去了方茴，董啾啾与夏静寒在爱情道路上擦肩而过……

不仅爱情追寻困境重重，追逐梦想的道路也走得跌跌撞撞。《青春派》中的居然因为早恋导致高考落榜，与梦想失之交臂。在《同桌的你》中，周小栀为去斯坦福读书投入了大量精力，却未能如愿，最终归于平淡生活。而曾经对未来踌躇满志的林一，也未能获得期望的成功。在现实的冷峻犀利面前，爱情和梦想双双折戟沉沙。澎湃的青春激情遭到无情压制，美丽的理想蓝图被残忍击碎，创作者用压制和破碎的过程揭示着成长的本质——一个需要不断面对各种磨砺的过程。困顿、坎坷、磨难，都是成长道路上的必经风景，最终成为人生的历练与财富。青春的花朵，只有在历经风雨之后，才能开放得更健硕，结出更成熟饱满的果实。

二、成长的叛逆与成熟

成长叙事既是青春电影的母题之一，也是最为重要的叙事方式。随着年龄不断增长，青少年群体心智日趋成熟，主体意识逐渐觉醒，对社会与自我认知的渴望与日俱增，尝试思考并寻找生命的价值与意义，并为此时常感觉困惑迷惘。由于社会经验不足，心智尚未成熟，缺乏社会认同感和归属感，在焦灼矛盾挤压之中，他们迫切想要摆脱固有框架的束缚，以此对自身存在或成长予以证实，寻找发展道路和精神寄托。他们以对旧有秩序的叛逆作为抗争的利器，尝试在社会有机体的一隅构建属于自身的文化秩序。在这种源于主体成长觉醒的抗争努力中，叛逆，是最简单直接的表达方式，也是最有效的宣泄渠道。叛逆既表现为对成年文化的抵抗，也宣誓着对主流文化、社会权威的抵抗，最终目的在于获得社会认同，取得自身话语权。

在国产校园电影中，对青春叛逆的描述成为成长主题的重要内容之一。成长中的叛逆主要表现在对成人世界的反抗，通过与成人世界的对峙来表现自身成长，《青春荷尔蒙》中的莫菲，性格叛逆，悄悄放弃了父亲为自己联系好的大学，瞒着他私自转学到现代音乐学院街舞系，结识了一群有趣的新同学，历经情感纠葛与各种争斗，最终收获了可贵的爱情和真挚的友谊，实现了真正的成长。莫菲的反叛，集中体现于对父亲权威的挑战，但她并没有止于对抗和叛逆，而是以自己的坚持和努力经受住了生活和现实的冲击，赢得了父亲的原谅和认可，父女都获得了各自人生的成长。

吕乐导演推出的《十三棵泡桐》，尝试以一群叛逆中学生为切入点来探寻当今青少年的内心世界。影片以18岁女孩何凤的视角，展开一群被围困在青春期的少年的故事：打架、旷课、懵懂的爱与恨，涉世未深的勇敢和单纯，痛楚中留存有温馨，甜蜜中又带着伤感。绰号“风子”的何凤喜欢刀子一样的陶陶，后者却与他人暧昧，她转而向暗恋自己的包京生寻求安慰。老包因为感受不到善意和尊重，极为叛逆，不仅挑衅陶陶，还因为忘记参加期中考试被学校开除学籍。气急之下，他挟持了一向憎恶的富二代同学，想以此证实自己的清白，最终锒铛入狱。

缺少关爱和沟通的家庭、刻板无趣的学校、爱心匮乏的老师、懵懂彷徨的情感、激荡而无措的内心……这些元素填满了很多人的青春成长之旅。痛楚与残酷，成为无数青少年的成长基调。在压抑和焦灼的挤压中，他们用种种叛逆行径对僵化教条的校规和社会秩序予以竭力反抗。

在这部讲述80后青春的影片中，老师、家长都被设定成模糊的脸谱化符号，校长成为现代僵化教育体制代言人，家长则是冷漠自私的社会符号，共同吞噬着孩子们原本鲜活亮丽的青春。对于中学生生活状态和精神世界的关注是本片的初衷：如果青春的激情是一把刀，那么可不可以冲破刀鞘？为什么总是要把刀锋隐藏起来？最终又总是伤到自己？关于青春的纤细和脆弱，懵懂和痛楚，影片都传递出认真的思考，也使成人世界开始反省自身的教条和麻木。

成长主题，彰显着青春通过各种挫折历练最终实现自我价值、获得社会认同的过程。伴随着青春成长，自我觉醒和人格独立成为人生必经阶段。成长中的青少年，摆脱外界束缚的意愿非常强烈，由此产生对抗也就在所难免。既然是过程，总有终结的时刻。成长叛逆导致的对抗往往有两种结局：或者被强大的固有秩序击溃，青春主体被迫放弃最初营造的“堡垒”，彻底被传统权威消融；或者在对抗中通过对人性的深入认知，逐渐生成理解和体谅，实现对父辈精神理解认知基础上的扬弃，承继认可的部分，以此为基础构建新的认知肌体，形成完整的自我价值观，真正实现成长的蜕变与成熟。

《同桌的你》中的林一和周小栀在生活的洗礼中放弃了原本视若生命的爱情，转而接受现实生活的安稳和平庸，伤感而无奈。《七月与安生》中不羁自我、勇于挑战的安生最终选择回归平淡生活，为人妻母，安静内敛，循规蹈矩，既是成长，也是消融。与被迫消融主题相比，内地校园电影显然更热衷于表述成长的扬弃和建构。在这类作品中，成长道路上欢乐与痛苦、挫折和坚忍交织并存。风狂雨暴之后，年轻的他们都能自荆棘中跋涉而出，最终走向真正的成熟。

《青春派》中的居然为了挽回初恋冒险爬墙被摔伤，身心受挫，考试失利。由此开始面对系列波折:爱情夭折、高考落榜、父母离异……接踵而至的突发事件并没有让他彻底灰心颓唐，反而使任性张扬的他沉稳下来，勇敢去面对和处理各种困境，逐渐理解并体恤父母，开始认清自身责任，逐渐学会担当。

同样围绕高考题材，影片《全城高考》以四位高三学生备战高考的紧张倒计时为时间主线，讲述了他们的情感与学习生活。既讲述了他们在班主任老师带领下冲刺高考的故事，也如实反映了当今社会不同家庭真实存在的普遍性问题。影片既书写了青春期朦胧的情感，也反映了青春叛逆的学生与老师、家长之间的“矛盾”“斗争”以及两代人之间的隔膜。班长任雪立志弘扬中华文化，却被父亲逼迫到海外留学，为追求梦想，不惜离家出走；柔弱清秀的林叶品学兼优，却因为父母离异备受打击，决定放弃参加高考；质朴勤奋的贺帆一心想靠自身努力进入理想大学，父亲却因为学费被骗打伤人被拘留；自信阳光的秦鹏因为作文跑题高考失利……四位家境迥异、目标不同的学生共同面对高考难题，在面对和解决问题的过程中，努力克服各自的困境，最终与家人、师长达成相互谅解，得到了真正的成长和成熟。《全城高考》用大量篇幅记录高中学生的生活，展示了青春各种躁动、轻狂、羞涩、懵懂以及酸楚与欢欣、坚定与彷徨……在迎接高考的努力拼搏中，亲情、友情、爱情、师生情的汇聚，不仅丰富了他们的人生阅历，也在点滴累积中使他们历练成长，信念更执着，意志更坚定。

回首电影百年发展历程，成长主题始终是其中的重要内容，虽然囿于各种因素，国产校园电影起步稍晚，但在叙事主题、镜头语言及美学风格上都取得了长足进步，对于成长叙事的积极探究和深入剖析更为他们在电影发展史上赢得了自己的一席之地。虽然业绩有目共睹，但毕竟发展时间尚短，经验不足，仍存在诸多提升空间。国产校园电影对成长状态的描写非常细腻，但对流动其下的生命意识体悟却认知不足。西方成长主题影片中经常能够看到在个体抗争中所蕴含的对生命自由和尊严的崇敬，以自由意志对抗僵化社会规范的决绝，充满对生命本质的严肃思考和不断追问。生命可贵，青春成长是生命之树上最纯粹绚丽的花朵，以电影为途径探究成长主题的丰富与深刻，既是对生命本身的敬重，也是对人自身的深入解读，希望国产校园电影在探索之途上能够走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