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卢海娟
致某人:
酒宴还没结束,平素很少接触的男生女生还在推杯换盏,享受来自异性的小悸动,我却早早离席。
越喧嚣越孤独,越热闹越烦躁——穿过走廊,走下楼梯,打开吱呀惊叫的大门,教学楼外面,大片大片的雪花飘洒。苍莽的天宇,无人的长街,在铺天盖地的暮霭里,不断灰暗下去,灰暗下去。没有来路,不知归程,就像身处异地,无法相见的我们。
信马由缰,走进轻柔如梦的雪中,祈望岁尾的奇寒把心中那一团火捺灭。怎么做,才可以不想你?你的贺年卡就放在衣袋里,简单的花纹全是暗示,简短的祝福全是深情,轻抚你笔尖留下的划痕,心中一池春水涟漪,不断荡漾开去……
你的信,薄薄一页红格纸,就攥在我的手心。此时,在雪中,我仿佛听得到你的声音,沿着信纸,一行一行娓娓倾诉,有时在面前,有时在身后。记忆中,你细碎急促的脚步,你调皮促狭的眼神,像飞舞的雪花陪在我左右,盘旋往复。
低下头,小心翼翼张开手,手心里,浅浅的一滴,像谁的眼泪在委屈地滚动。苦苦想着念着的你,却怎么也抓不住。我的血只会为你奔涌,只会为你沸腾。你不在场,没人能焐暖我心里的冷。
回望那些灯红酒绿的窗口,没人会来寻我,没人会在意一个沉静平凡的女孩是否缺席。我越来越接近雪,雪一样冰凉,逐渐冷透。脚趾疼痛,心脏缩紧,嘴巴木木地僵硬起来……这样也好,如果感冒能让我不再想你,我宁愿来一场昏天黑地的高烧。
1985年的最后一天,我小小的心室被你的影子塞满,彻夜的狂欢也无法把湿漉漉的我点燃。晚会过后,男生女生余兴未尽,扎堆释放时,落寞的我却回到寝室,回到冰冷的床上。我要快些进入梦乡——想要见到远在他乡的你,除非梦里。
17岁的恋情必须藏匿,不敢明目张胆去看你,相见只能在寒假。每一个冬天都是相思的极限。每一个冬天,一场又一场的雪都让人肝肠寸断。
元旦过后,开始盼寒假,我们的村庄相隔不到十公里,寒假里,才有机会见到你。
那是个依靠书信、纸条传递消息的年代,我们只知道彼此放寒假的日子,却无法定下相见的日期。而且,回到乡村,连书信也没了传递的通途。最大的期望是赶集。每当小镇集日,我都会向你的来路翘首遥望。去小镇,我家门前是必经路径。
每一个骑车过来的人都让我心动怦然,每一个少年都好像占了你的某种风采。我一次次满怀憧憬,一次次跌落失望的深谷。找我玩的伙伴一拨又一拨,我常常在别人的欢笑中走神,被朋友奚落到面红耳赤。没人能代替你。
一天,我见三五个少年踩着脚踏车,左摇右晃地走过。有一人,骑车姿势那么像你,于是我奔跑着冲出去。还是晚了,几个人拐了个弯,不见了。我站在家门口,望着想象中的你的背影,无声啜泣。
也许是前世的缘分储存得不够,今生,从不曾从容守在你身边。每一次相见都羞怯难当,口不能言,惶急地看着时间像漆黑的漩涡,只留给我一个记忆的无底洞。
如今,想你的冬天早已走远,没有觥筹交错的迎新酒宴,没有元旦晚会,雪花也不再沁凉。安静和喧嚣,我都能泰然处之——我脸皮足够厚,心态足够从容。我给学生讲课,给老师讲座,代表某些人发言,即使不打稿,也可以滔滔不绝,讲上一两个小时。
可是,我依然不敢见你,依然不知道该怎样和你说起埋藏已久的往事。
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