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宗璞
当年我在清华大学读书时,做过不少旁人看来觉得放荡不羁的事,比如我曾和要好的同学在校园里夜饮。
我们坐在生物馆的高台阶上,望着馆前茂盛的灌木丛,细品美酒,谈古论今,自觉很浪漫,对自己的浪漫色彩其实比对酒的兴趣大得多。酒助了谈兴,谈话又成为佐酒的佳品。那时的谈话犀利而充满想象,若有录音,现在来听,必然有许多意外之处。
另一次印象深刻的饮酒经验是在1959年,当时我下放农村劳动,参加锻炼。一年期满回北京时,公社饯行,喝的是高粱酒,白的。饯行宴意味着我们能回京,使人如释重负,何况还带有公社赠送的大红锦旗,证明了我们改造的成绩。在高兴中,每人又多了这一年不尽相同的经历和感受,喝起酒来,味道复杂多了。那次饮酒颇有真刀真枪之感,现在想来犹觉豪迈。
一位词人有云:“到明朝重携残酒,来寻陌上花钿。”君主见了一笑,提笔改作“到明朝重扶残醉,来寻陌上花钿”。这是因为皇帝不在乎残酒,那词人就显出知识分子的寒酸气了。
寒酸的知识分子免不了操持柴米油盐,先勿论酒,且说吃饭,这真是个大问题。有时开不出饭来对付一家老小,便搬出方便面,所以我到处歌颂方便面,认为其发明者的大智慧不下于酒的发明者。
到我的工作单位去上班时,午餐便是一包方便面。几个人围坐进食,我总要称赞方便面不只方便,而且好吃。“我就爱吃方便面。”我边吃边说。“那是因为你不常吃。”一位同事笑笑,不客气地说。我愕然。
我一直觉得,贫寒的人生需要方便面,酒则可有可无。直到那次,我们吃了约十天的方便面,才知道无论何等名目的作料,放入面中,其效果都差不多。
人生需要方便面充饥,也需要酒的品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