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巢蚁穴的乌托邦

苏露锋

中国历史上的大一统专制制度，秦始皇是肇始者和奠基人，朱元璋则是集大成者。建立明王朝后，朱元璋穷尽一切手段，将专制制度推向巅峰，皇权的触须几乎无所不至，接近极权。朱元璋为何将专制制度发展到令人恐怖的程度？可从他《蜂蚁论》一文中找到思想上的蛛丝马迹，《明太祖御制文集》收有此文，大意是：

蜜蜂和蚂蚁是世上最微小的生命，它们居住在巢穴内，有严格的纪律，不可违犯。在蜂巢内，有居民，有卫士，也有宫殿和尊重蜂王的严肃纲纪。蚁穴建于地下，其结构和规矩与蜂巢类似。蚂蚁虽然微小，却懂得天冷时将穴封上，天气回暖时再打开。它们巡防守护边界，寻采食物，或列阵于长堤之下，或出没于草木之上，都有统一的纪律，好像士兵听从将军的命令。蜜蜂虽小，却有毒刺，勇敢，战斗力强大；蚂蚁虽小，却能成群结队而行，纪律严明。

此文的落脚点是“蜂蚁如是，人频犯法，何为灵乎？”朱元璋反问：蜜蜂和蚂蚁都遵章守纪，各司其职，而人类却频频犯法，到底哪个更具有灵性呢？其言下之意，人类连蜂蚁都不如。事实上，朱元璋是把臣民当作蜜蜂和蚂蚁来治理管制，妄图在大明国土上建成一个蜂巢蚁穴式的乌托邦社会。

正如历史学家黄仁宇所言，“朱元璋的明朝带有不少乌托邦的色彩。它看来好像一座大村庄，而不像国家。中央集权能够到达如此程度乃因全部组织与结构都已经简化，跨数百万英亩土地的国家已被整肃成为密而又均匀的体制”。

朱元璋知道，專制帝国的最佳统治模式，建立在一盘散沙式的小农社会之上。因此，他动用行政力量，组织了人类史上最大的政府移民行动，将人口分散到全国各地。他要制造一个平均化的社会，使基层社会的每一个成员，不会相互融合。原子化的个人，对皇权的控制没有抵抗力。

出身社会最底层的朱元璋推翻了元朝，却继承了其严格的职业世袭制。他把全国人口分为农民、军人、工匠三大类。职业先天决定，代代世袭，任何人没有选择的自由。朱元璋又建立了严厉而周密的户籍制度（也称黄册制度），维系着职业世袭制，也防止百姓自由迁徙。他还把历代沿袭下来的“里甲”制度，强化成了镶嵌式的社会控制体系。把每十户编为一甲，每一百一十户编为里。一里之内的居民，都有互相监督的义务。每家每户实行连坐，一家犯法，全体受罪。

为了让各个阶层各色人群各安其分，朱元璋制定了等级严格的礼仪。从官府层次上看，有朝廷之礼，王国之礼，府、州、县之礼；从人的身份上看，有天子之礼，后妃之礼，宗室勋戚之礼，百官之礼，庶民之礼。这些有关礼的制度，基本上是以官服佩饰定品级，居室车马明身份，玺文印信表尊严，使君臣吏民的差别法则化、规范化。

朱元璋建立了全方位的监控体系，强迫臣民遵循礼制等各项专制制度。明以前有专门监察官员的“巡按御史”，明初也有百姓互相监督的“里甲”制度，但朱元璋觉得还不够，新设了“检校”，官员和百姓的“不法行为”均可检举揭发。尤其是特务机构锦衣卫，延伸到大明帝国的每个角落，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都为之胆寒。

朱元璋虽殚精竭虑，苦心经营，但大明帝国最终仍在民众的反抗中土崩瓦解。人毕竟是有思想，有尊严的，妄图建立蜂巢蚁穴式王国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