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 美（组诗）

罗兴坤

赞 美

我赞美了笼子里的一只鸟

一只鸟赞美了华贵的鸟笼

和游手好闲的养鸟人

而对生活的风雨，飞翔的梦，闭口不提

我赞美了纯真的婴儿

他赞美了母亲的子宫、乳房，和生命的摇篮

而忽略了岁月的皱纹、白发

远逝的青春，和一生的酸疼

我赞美了大海的浪花

浪花赞美了月亮、白帆，明亮的堤岸

而忽略了命运的深渊、风暴、暗礁

和永不能跨越的海岸

像面对一枚命运的硬币，我们总是

执拗于生活的一面

用皱纹和遗忘，抵挡内心的悲苦

哦，在宁静的黄昏里，当我赞美了时间

而它用晚霞和秋霜，赞美了

我一生的苦难

和大地上潮湿的坟墓

我要向一场雪要回我的童年

我要向一场雪，要回睁着眼睛的草垛

草垛里发着潮湿的童话，笑声和温暖

闪着幽光的黄鼠狼从时光里走过慌里慌张

那群饥不择食的麻雀，落在一个少年的陷阱里

它们惊慌愤懑，那时尘世间的天空也布满密集的网眼

我们有时挣扎着展翅，总飞不出小天地的困惑

我要要回雪地里那个天真纯洁的白雪公主

丢失的青梅竹马，清纯懵懂的爱

四十年了，她还是否有着那时的憨态

冻得通红的小鼻子、双腮挂着傻笑

我早已松开蒙住她双眼的小手，远走他乡

她还是否赖在那里，闪着委屈的泪花

哦，一场雪里还有我们来回滚动的雪球

含在嘴里的冰凌，冻麻的时光在嘀嗒

有黄昏里冻得通红迟迟不肯回家的落日，母亲远远的呼喊

那烘烤在火炉上的湿棉鞋，回到家的温暖

这些 ——我要一一要回

现在老了，我还要做一个白发雪人

和等我几十年的白雪公主

重新相爱，漂泊风尘

下 山

送我下山的，有匆忙的流水，缓慢的落日

和慌里慌张的羊群

一颗平静的心

重又泛起生活的尘土，暮色漫过

我和它们一样，都有着一颗世俗之心

而流水里有流水的虚妄

落日有落日的不甘

暮色里，多少脚步迷失

在半途，翅膀不肯垂下

沉寂的深山，喧嚣的人世

我有着遁世的来路

我有重返梦想的归途

爬过山顶的，那半个明晃晃的月亮

多么像我丢失的游魂

公交车上

随一枚硬币，跳进生活未知的深渊

我听一个人四处碰壁的声音

回响，近乎绝望

在这里，时间是不会找零的

生命有着无限大的胃口

而我每次拿出小小的部分，都是生命的整数

和一块时光的硬币

刷卡滴滴的声音，像尖厉的刀锋在刮骨

生命在时光的读卡器上一次次透支

公交车上,我习惯了生死的秩序和

千篇一律的报站声，一个人

从前门上来，在后门下去

车站尽头的大海里

从不会吐出我们生命的碎骨

旅途上被我牢牢抓在手上的

有时是抛向海岸的钢缆

有时是垂过脖颈的绳套

——在眼前晃来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