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 苞
合上书本,向一束玫瑰说:晚安!
说:星空下幽静的小路渐渐睡熟,
空气中有你来过的一切证词。
说:宽阔的池塘是梦的闺房,
对着花丛,轻拍三下巴掌,
水面就会自然开启一段青涩回廊。
这些黑暗中的秘诀,书本里都有,
但我要说晚安。晚安,一束玫瑰!
晚安,静夜里一缕烛光的嫁娘!
低,是一种指引。
曲折,也是。
在无路可走的地方,我等你。
没有任何好事一帆风顺。
隐秘的流水熟知人间的沟渠,
一路走来,心碎了无数次。
疼时有爱。
破处生光。
无边的黑暗里,流水是我的寂寞,
正悄悄走远。
旷远的秋风中,眼泪正在变红,
正在慢慢浸出血来。
不是甜蜜的事物接近饱满,
是爱着,又知道太多,
以致心碎!
旷远的秋风中,花朵们都很从容
只有地榆,像血红的眼泪。
阳台上的竹藤椅
是半截往事的涛声
海风吹过来
不用睁眼
都能想到海浪对沙滩的绝望
但更多的时候
它把身子靠在黑暗中
安静地面对大海
一往而情深
空气中,拱手长揖
说:先生请了,请了
这世界寂寥
空阔
就等你了
暮色埋人
一炷香,转眼就燃尽了
这潦草的人生!
杀两枚辣椒佐酒
度寒夜
盆火正旺时,窗外
雪花收走了来时的寂静
是一支火焰,想念那些古旧的草木:
白茅、葛藤、黍离、荆棘、束薪、柏枝、甘棠、梧桐……
是一把塘泥,在掩埋宿命的落日: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者谓我何求。
沿着风声,河水一直往回流:村烟、茅舍、田畴
日之夕矣,羊牛下来
暮色呼啦啦卷起,洒出几粒鸟鸣
渭水边,吹一吹塘泥被时间掏空了的心
暮色中,爱过的事物就开始低泣
水果相对于庄稼和蔬菜而存在。
有吹弹即破的肌肤,甜蜜而饱满的肉体,
也有一 颗固执的心。
水果成熟即是睡醒。
仿佛翻个身,那些从梦中掉出来的,都叫露珠。
美丽的夏天从一粒水果开始。
早晨我提着篮子出门,晚上就收回满满的酸涩:
那一吻即落的一粒是眼泪,
那一吻即燃的一粒,叫落日。
我知道他们在演戏,
但我还是哭了。
像一块薄脆的玻璃,稍稍一碰,
就碎为一地。
我告诫自己,不能轻易落泪,不能被剧情所骗,
可我还是一次次上当,
一次次,为别人死去活来。
好多事情与我无关,
但与我的心,紧紧相连。
如果用“繁华”,来形容春日的西山梁
到了秋天,就只能用“盛大”了
小野菊和蒿草一起,把金色的花朵开满山坡
唯有秋风,才能把它们的香气吹动
狗娃花、山马兰和紫菀花都是紫色的
有时,我无法把它们区别开来
实际上,它们的细微区别需要静下心来观察
一个秋天不够,就动用下一个
直到找到它们分布的高低、紫色的深浅
花瓣的疏密,以及叶片分裂的不同
当我俯下身子,长时间对一朵花观察
就像是陷入一种绵长的情义
凤毛菊也是紫色的,可它是草丛里的大个子
兰香草也是紫色的,可它有诱人的薄荷味
千里光可以穿过荆棘
把花开到树梢
至于如何用它的花朵熬汁,让失明的女孩
看清千里之外,则属于草木的童话
我还可以细数那些散落在草丛里的花朵,地榆、风铃草
旋复花、山萝卜……但这无法触及“盛大”的内核
我说的是秋日的西山梁,一片叶子
可以点亮一棵树
我说的是一棵树,可以凭借一场秋雨
把血脉的涟漪传遍整座山梁
我说的是一片叶子枯黄了
一夜之间,整座山坡都会腾起火焰
我说的是,唯有死亡的静美和壮阔
才可以匹配西山梁秋日的盛大
而花朵们穿过四季,抵达从容
我爱它们每一片叶子面对死亡的态度,就像我自己
·创作谈·
好的诗人,只为自己的情感和生活而写作。不为代表作,也不为传世。当你想着泪水能否打动人时,你还能哭出声吗?而伤心到了绝地,连眼泪就也没有了。
有时候,面对现实我也心生抱怨,认为诗歌被时代严重误解。可是今天回头,我又感激生活,感激生活的浑浊和无情,似乎唯其如此,时代才给了诗歌一次凝神聚气的机会。如果没有生活的一次次打压和抛弃,诗歌又如何来体现生活的痛感呢?诗歌又如何跳出生活的围剿来实现艺术的升华和涅槃呢?
我喜欢花草树木甚于珠玉宝石。我把自己当作“草木员外”。善待花草不仅在于给它浇水施肥,更在于和它们相处交流。我深信花木是有感情和记忆的。如果你对着一株花草树木老是指责抱怨,那么,它会萎蔫枯死。如果你对着一个旁出的枝条动用了剪刀,那么,朝着这个方向的胚芽会自动脱落。而如果你一天之中总会抽出时间注视自己喜欢的花草,它们就会长得格外旺盛,好像撒欢。我深信草木有它们对事物的记忆,我也深信草木也会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