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勇
中午它开始形成,人们还在家中休息
它形成一只沉静的瓶子装入万物,里面
阳光温暖,山峰上还落着一些积雪
它形成一种秋天的空净
它形成母亲,在孩子的家门口叹息
它用手扶住门框观看里面人们走动、做饭
它形成一匹马
这里有难言的苦处和强烈的阳光
在这里它是
一个词语,它是真的一匹马就没什么意义了
它和一张纸片躺在泥污中,它知道
人们不会如此轻易地放弃
阅读任何一个词语
因为那就是他们的孤独
它形成一种与世俱来的空寂
形成田野上真实的花草、树木
它也形成一只从未有过的动物
从人们身旁走过
这里有真正的房子、树林
在这里它是幻象
它是真正的事物
就不会被保存,也不会
一直陪伴着人们
很多夜里,楼下面都站着一些牦牛
你半夜睁开眼时它们就在楼下
还有很多站在街上,站在邮政大楼周围
你打开窗挥动手臂想让牦牛们离开
而它们却无动于衷
你独自流着泪
然后你已经习惯了,静静地躺在床上
牦牛,可能都是石雕的
牦牛可能都没有双眼,而在夜里漫游着
很多夜里这楼就像是一顶水泥帐篷
在风里好像晃动着
只那些牦牛的眼睛在外面闪烁着
天亮后,外面什么也没有了
太阳照着空空的街道
雪山在远处闪耀
人们的钥匙,被牦牛驮到了很远的地方
在门外,某种东西燃烧着而光照亮了这里的房子
周围山上的雪可能自己燃烧着
能看得到空气中有一个极点,有一个高峰
有一两个翻过去的人,进入了背面的黑暗
窗玻璃上和墙上,落着亮光,某种东西仍在燃烧
我走在街上
星座和星座之间的黑暗,就在高空中响着
我和你之间的黑暗,也在街道上响着
多 年之前在磨房中,似乎是我,在负责要让两片磨盘
转动,而不是那清澈的流水。我在负责,
要到最后
将它们磨成两个小小的薄片
多 年以后在某个小镇我依然在继续,已经
到了中年
石磨,有着更为深远的原因要继续存在
最后磨盘要被磨损成一堆粉末,之后消失
所以,斯宾诺沙要以打磨镜片为生,杜甫的
一个孩子要被饿死。我走向水边,河水
则要永不停止地流淌,拍打两岸,永不停止
尽管这是我不需要的、多余的一只手
但是也要戴一只手表,用来计量
多余的时间
它有时捏成拳头,表达着
多余的愤怒
到了这个年龄,补偿就会
到来,没有人会两手空空
但这只多余的手上
可能还会是空的
没有必要将它砍掉
很有可能在某一天,遇见众多死者
在握手时会用上它
它的每一根手指
都像是一个动物,安静但又敏感
很多时候,我多余的这只手
无事可作,在墙上独自玩着一种
手影游戏
只有那面墙壁需要它
将那只手,当成了
从荒野中来到这屋里的
一个生灵
下 着雪,但这确实是春天,山坡上有一层薄薄的绿色
她眼睛现在已成了某种黑色的宝石
时间,现在还无法将那小树做成巨大的棺木
她头发上的白雪也能轻轻抹去,恢复黑色
我们在一条溪水边站着
叹息,但是也快乐着
溪水将流出很远
自己创造出水桶、杯子,自己创造出一座大桥
在 州自来水公司那边,一座桥过去,一片平房那边
晚饭后,经常有一个月亮升起来
它比我们常见的那个稍大一些,稍白一些
昨晚它也出来了,而我正在另一条街上忙碌
市镇,偶尔会有一两个鲜艳的气球慢慢飘起来
我今天回家时已是深夜
最后,快到家门时才看到了自来水公司那边
升起的那个月亮
静静地挂在天上
我疲惫地躺在床上,却睁着眼不能入睡
它 将自来水公司那边的街道、房屋,照得一片明亮
并正在慢慢飘过人们的窗口
但是似乎也没有人发现
空中的两个月亮
全家人坐在一起,父亲,让我们把菜板和菜刀
从厨房拿到正屋,之后他自己来切瓜
炎热的夏天,一两朵云停在天上
我们这些孩子仅仅吃过些山上的李子、樱桃
西瓜,想象中里面就是
来自山里,保存了很久的红色的山雪
父亲第一刀,总是先要从瓜蒂处
切下一片瓜皮,用它擦拭菜刀的两面
说要擦掉刀上的油腻,不要影响了瓜的味道
夏天的清爽,几乎就是他这样保留下来的
对于我们,味觉似乎比任何东西都更现实
比石头还要长久,也更为真实
几乎没有任何幻觉
父亲擦好了菜刀。夏天炎热
我们多次踮起脚摘过还没熟的李子和樱桃来吃
现 在舌尖上将带着它们的那种酸涩,来吃第一口瓜了
周围的事物,都保持着西瓜那样的鲜艳和真实
四楼,我房间暖气片周围
有一片茫茫的
热带雨林
里面,生活着一头大象
客厅里,君子兰盛开着
却一片寂静
只有大象
在地板上独自走动
让我的生活完全地成了
一个文学故事
让上班,买菜
变成了虚构
窗外雪一片片飘落
我坐在角落里
从我这里,某个人离开了
而给我留下了这头大象
我痛苦地
照顾着它。冬天过去
暖气停止,而它仍活了下来
在那里走动着
只我见过它腿上的伤口
和它脸上的悲伤
只我知道最后
它会长出翅膀飞走
而屋子里会
留下一片
真实的空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