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超
(曲靖师范学院 人文学院,云南 曲靖 655011)
刘大绅(1746—1828),字寄庵,晚号“潭西老人”,宁州人。乾隆庚寅(1770)举人,壬辰(1772)进士,历官山东新城、曹县等知县,后升武定府同知。在任有惠政,民称“刘青天”。嘉庆乙丑(1805年),请养告归。回到云南后,刘大绅主讲五华书院,成就后学弟子众多。史传中极称道的是他作为循吏、名儒的一面,作为诗人的刘大绅较少为人关注。袁嘉谷《卧雪诗话》称:“刘寄庵先生,吾滇山斗,政绩第一,古文第一。滇中古文惟邃庵可抗颜行也。诗亦不弱。”袁嘉谷还将其与张汉、钱沣、师范、朱雘、黄琮并称滇南后六家。所以,刘大绅在清代嘉道间云南诗坛扮演着极重要的角色,以他为中心的诗坛雅集,蔚为大观。本文拟从刘大绅立足云南诗坛的契机、诗坛交往及其主持的诗歌雅集,还有诗坛影响等方面,探讨他于云南诗坛之意义。
刘大绅告老归乡是嘉庆乙丑(1805),之后长达七年的时间是在家中度过。其间的友朋交往并不频繁。刘大绅后来能在云南诗坛立足,首先是和他嘉庆壬申(1812)入主五华书院分不开。其弟子张咸照《寄庵诗钞跋》中称:“大宪重夫子之品,请掌五华。”刘大绅在山东数十年,政绩惠及人心。张履程《寄庵文钞序》称:“其官山东,以实心行实政,矢志冰蘗,人称青天。迨以公罪谪戍,新城、曹两县之民争为纳鍰赎归。天子知其贤,复起而用之。未几,以母年八十,惓惓告归,朝夕侍奉者十一年。及终,哀毁逾常,守制惟谨。”杨渟为《寄庵诗钞续》作序称:“嘉庆庚申为今上即位之五载,特旨命先生赴京,既至,引见后,仍以前职揀发山东。当是时,先生之名满天下。夫县令,亲民之官,朝廷所重,然论其秩不过七品,自郡守监司以上,得此且难矣,况以一县令而上邀两朝,特达之知诚,千载一遇哉。”李于阳为《寄庵诗钞续》作序称:“窃闻先生宦山左三十年,不通一贿赂,不留一馈遗,皎白廉名,妇孺咸称。”刘大绅造福一方,去任时两袖清风。其《至晋宁再赠衡宇》作于离任归家的路上,诗中注:“宿呈贡,无旅资,衡宇解玉环为质”,足见其清贫。刘大绅为学也有本,其《告曹县诸生》云:“子朱子小学一书,作圣之阶梯,入德之轨途。师舍是无以为教,弟子舍是无以为学。”在批评近世学风之后,他指出:“今与诸生约,必读此书,朝讲夕贯,身体力行,由洒扫应对进退以驯,致于达天知命之域。庶几明体致用,为天地间不可少之人。”其《放学说》对“放学”二字的理解也反映他学理之深邃。总督伯麟正是欣赏他的人品和学识才礼聘他为五华书院山长。
刘大绅诗歌卓然有成,也是他立足云南诗坛的一个原因。其《寄庵诗钞续附》卷十二《序》言:“余壮未学诗,戊申病假,始学为诗。”此后便与山东诗坛多往还,经常和师友一起吟诗唱和。清代山东人王培荀的一部《乡园忆旧录》,刘大绅出场率颇高,动辄就有“寄庵诗云”的记载。刘大绅任职的新城隶属济南府,济南历城是明后七子李攀龙的家乡,新城是清初大诗人王渔阳的家乡,还有诸城是密州诗派聚集地。那里诗风鼎盛,诗人辈出,刘大绅能优游其中,诗歌成就自然不一般。刘大绅还有自己的诗学主张,在文集中存其《诗论》,还有一些诗序,都显示其诗学的成熟。
刘大绅与滇中著名诗人多有交往,这是他立足云南诗坛的又一个原因。早在1794年,他与大理人师范神交,作于1804年的《寄师望江荔扉兼忆默斋檀先生》诗,就是写给师范的。当时师范任安徽望江县令,已是云南籍著名诗人,师范《宁州刘寄庵司马》称:“寄庵序余《泛舟吟》。”而默斋檀先生即安徽籍檀萃,曾主讲育才书院,是师范等人的座主,在云南培养了很多诗人。刘大绅与编纂《滇南诗略》的袁文揆也有交往,袁文揆因为收集滇诗,在当时诗坛有很大的交往能力。刘大绅还与蒙化张小东、昆明钱允济来往密切。张小东与袁文揆共同编纂《滇南文略》。张小东《钱芷汀先生家传》称钱允济:“啸歌一室,屏谢贵游,惟与五华主讲刘寄庵司马唱酬无虚日。”王毓麟《春日过即园见刘二丈寄庵、钱四丈芷汀去冬看梅之作,因赋长句呈二老人,并寄李占亭、唐二南》称:“大历首重刘与钱,词坛流播多名篇。遗踪文采谁继作,吾乡二老最称贤。”说的都是刘大绅和钱允济的交往。
刘大绅立足云南诗坛,还有时间上的因素。他进入五华的1812年,云南最著名的诗人钱沣早于1795年卒于京,师范于嘉庆十六年(1811)卒于望江。而袁文揆于1812年以校官督盐课在连然(今云南安宁,见刘大绅《至古连然呈袁苏亭》),并于1815年卒。钱允济也于1814年去世。所以,刘大绅便以宿儒和诗坛前辈身份,成为一时众望所归。他还以山长身份,在省垣送往迎来,这些都加深了他在士林中的名望地位。
刘大绅意识到掌教五华的重要性和荣光,其《上伯制军书》称:“五华书院肇自西林鄂文端公,其继起而广大之者,皆圣贤之徒,公相之选,萃三迤之士人于其中,延师课训之……自有五华书院以来,名臣硕彦学士大夫盖无不出其中。”因此他非常注重人才的培养。李于阳《寄庵诗钞序》称:“先生授学九载,出门下者科甲联翩,不可胜记。”
刘大绅在任山长期间,十分重视诗事,其《五华五子诗选》最有标志性意义。关于五华五子,吴慈鹤在《晚翠轩诗钞序》中称:“刘寄庵之司马掌教五华也,课其门下士之能为诗者,得五人焉。曰:李即园、杨丹山、戴古村、戴云帆、池籥庭,采其所为诗歌,序而梓之,题之曰滇南五子。”戴淳有《寄庵师选即园、丹山、云帆、龠庭与余诗为五子,以四子获售,故有画〈滇华五芝图〉为赋呈寄庵先生》一诗。五子诗选在嘉庆己卯(1819年),戴淳系于此年所作《不寐》诗中自注到:“今夏,寄庵师有五子诗之选,秋榜四子俱售,惟余自丙子后已废弃举业,而试使吴巢松赠余诗有‘四凤齐飞一凤闲’句,复有画《滇华五芝图》者。”五华五子中四子高中,更成就了刘大绅在云南诗坛伯宗的地位。
五华五子中李于阳和刘大绅的感情最深。李于阳,字占亭,号即园,其《呈刘寄庵山长》云:“岿然今见鲁灵光,窃说怜才意思长。出处中能征学问,性情外岂有文章。山川月旦邀前辈,丝竹风流继后堂。末座可容参小子,执经应不峻门墙。”表明了初识刘大绅想入其门下的情感。其后《雨中有怀寄庵夫子赋呈》云:“因缘绛帐两年留,辄许新诗和不休。姓字逢人争说项,心情觉我愿依刘。半生事入飞鸿想,何日恩教相马酬。独对云山歌一曲,连朝风雨送初秋。”表明了对刘大绅的感激之情。李于阳甚至还说“余今名是先生所易”。刘大绅对李于阳则满是赏识与爱护。在《阅壬午乡试录无即园姓名》中流露对李于阳再次失意的慰问。《读即园辛巳送行诗,草堂梅花正开,赋诗》表达了对对方的刻骨思念之情。刘大绅在听闻李于阳生病和死讯的心情,流露在《李即园病后寄慰》《哭李即园》《答戴古村》《题即园诗集》《读即园重订诗集杨蓉渚评点本又题》等诗中。他亲临祭奠,作《妙应寺抚即园棺》,并亲撰《李即园墓表》《祭李即园文》。
五子中其他四子。杨国翰,字凤藻,号丹山,其《题〈寄庵文钞序〉》称:“翰自乙亥至五华书院,得读《寄庵诗钞》。”李于阳《和杨丹山》称:“负隽才,绩学不倦,为寄庵师所亟赏。”刘大绅有《谢杨凤藻》《寿杨丹山母徐孺人》《杨丹山来不值》等诗。杨国翰于嘉庆庚辰(1820年)中进士后,刘大绅写下《寄杨丹山》《杨丹山寄书并奉化诸暨两县留别诗,至喜其政治之成也,感而赋诗,不寄丹山》《杨丹山寄雏袖衣一称受谢》《得杨丹山寄书》等诗,并为杨丹山诗集《步华吟》作序。戴綗孙,字袭孟,号筠帆,道光己丑(1829年)进士。刘大绅《味雪斋诗文钞序》称:“癸酉年,余甫来五华,云帆年尚幼,已能以诗文见。”刘大绅于丁亥年还有《寄戴云帆》诗。而戴炯孙在刘大绅去世后,有《祭刘寄庵夫子文》,深情悼念。池生春,字龠庭,道光癸未(1823年)进士。刘大绅有诗《池籥庭以游太华山诗相示,感而有作》《九日同丹山、云帆、龠庭登五华楼分得花字》。戴淳,号古村,昆明人,道光乙酉(1825年)拔贡,是刘大绅晚年交往最多的弟子。戴淳《晚翠轩诗钞自序》称:“癸酉冬得请业于刘寄庵师。”其《呈刘寄庵师二十韵》称:“坛登钱起敌,门人李膺填。夏雨及人众,春风惠我偏。”其《读刘寄庵师近稿赋呈》称:“古来作者谁最著,唐数昌黎宋东坡。吾师起而合为一,今人要与古同科。”其《寄庵诗钞序》称:“淳奉先生教于兹九年矣。又时时随侍先生登临燕赏,拈题分韵,岂非厚幸。”刘大绅《题戴古村近诗后》则称:“是善言情戴古村,怀生忆死辄销魂。”对戴淳的诗歌特点非常了解。刘大绅还有《九日后登高诗,古村语多妙悟,爱而和之》《戏简戴古村》《寄戴谷村》《戴古村采芝图》《题戴古村近诗后》《寄戴古村》等诗。
五华五子外,就读于五华的弟子还很多。如黄琮,字象坤,号矩卿,道光丙戌(1826年)进士,是戴淳的外甥。刘大绅有《寄黄庶常象坤》诗。其他为刘大绅诗文题跋之张咸照、奚品端、通海李士林、宣威陶致用、赵州韩綮、后学周顺年等,都是刘大绅弟子。而刘大绅归家离开五华,有诗《五华诸子螺峰山祖饯》《留别五华诸子》两首,其《检五华诸子诗卷》感慨命运之于诸子的不公。而五华诸子的心目中,刘大绅就如唐代韩愈一样的地位。李于阳《读寄庵师〈送陶达甫及诸子归〉诗,情见乎词,感夫子怜才之意,真希有也,赋此志之》云:“缅彼韩昌黎,闢佛誉贾岛。百世续高风,大哉寄庵老。”其《杨丹山〈步华吟〉题词》运:“寄庵夫子今昌黎,泰山北斗名同齐。”戴炯孙《刘寄庵师以诗集命题,敬跋纸尾》称:“吾师今昌黎,有名在天下。诗书为麯蘗,性情自陶写。”还说刘寄庵是“词宗峻堂庑”。在李于阳死后,戴炯孙写给戴淳的《寄怀家古村》诗中则云:“只今星陨旧韩门。”戴淳《九月一日侍刘寄庵师登五华山藏书楼,眺诸山作歌》云:“胸有千古学既富,笔摇五岳诗尤雄。诸生讲业以时进,亦如群山仰岱宗。”
罗时进先生说:“文会雅集这一传统形式在清代江南有了充分的发展,成为文化家族的一种诗性存在。江南的文学精英几乎都曾主持或参与过这样的文会活动,并努力将其建造为岸崖自高而又风流儒雅的精神乐圃。”在刘大绅之前,清代云南文人的文学雅集不是没有,像大理人师范年轻时和苏砚北、彭南池短暂的结社雅集,像进京赶考的云南士子在北京的一些诗歌集会。
还有师范在安徽望江任县令时的小停云馆,荟萃四方诗人吟咏,一时为盛事。但是云南本土的诗人雅集并没有形成气候。刘大绅改变了这样一种状况。其《忆昆明诸友人》称:“一日遨游尚有情,九年诗卷在昆明。”他掌教五华的九年时间里,昆明诗坛的诗人集会、诗歌雅集活动频繁且壮观起来。
如壬申年,钱允济《触怀吟》卷下有《壬申九月袁苏亭招同刘寄庵先生游温泉诸胜》。癸酉年,钱允济《触怀吟》卷下有《九日寄庵先生招诸老名士五华山藏书楼登高,即席分韵得休字》,刘大绅《寄庵诗钞续钞八》有《同钱芷汀、谢石臞、唐二南赴即园赋梅花,张小东已至复去》等雅集5次。甲戌年,《寄庵诗钞续钞九》有《钱芷汀邀往太极宫看茶花,遂至定光寺,同令子华麓、令侄香岩、杨生右淇》《王子宣澍滋邀同诸君子真庆观看芍药,花已残。过金碧草堂,复值主人外出,遂至迤西会馆燕饮》,《即园诗钞》卷四有《甲戌仲冬望后三日,寄庵夫子偕刘雨亭秀才、谢石臞、王玉海两孝廉、严秋槎公子,过即园看梅,分韵得花字》等6次。以上雅集,参与人员多是和刘大绅年纪相仿之人,如段可石、袁文揆、钱允济、张小东、万香海、严秋槎等,且都是当时云南著名诗人,其中交往最多的是钱允济,证实张登瀛《钱芷汀先生家传》所言“与五华主讲刘寄庵司马唱酬无虚日”不虚。也说明昆明诗坛的活跃离不开那些老诗人,是他们同刘大绅一起助成了雅集之风的兴起。雅集地点有五华书院、龙泉观、太极宫、真庆观等昆明著名景点。后来随着李于阳的加盟,即园成为雅集一个重要所在,他们赏茶花、芍药、赏梅,反映文人的雅趣。
此后,雅集活动越来越频繁。乙亥年,《寄庵诗钞续十》有《伯玉亭先生游郭园同诸先生》《九月下旬燕游归化寺分与字韵》等10余次。丙子年,《即园诗钞》卷六有《刘寄庵夫子、谢石臞、王玉海、王渴园、张云卿、赵子谷过即园赏梅,各赋古诗一章,以流水今日明月前身为韵拟禁体》等2次。戊寅年,《即园诗钞》卷九有《戊寅孟秋十有二日,诸同学侍寄庵夫子小集即园,即事成诗分韵得之字》《戊寅季秋廿四日,寄庵师寿辰,同学诸友从游近华浦,登大观楼,即席分韵得日字》,《寄庵诗钞续附卷三》有《游近华浦同张亮工、马子云、李艺圃、杨丹山、李占亭、朱品三、牛涵万、奚修亭、黎鸿钧、马似房、戴云帆、池籥庭,分得溪字》等10余次。己卯年,《即园诗钞》卷九有《九月廿四日,侍寄庵夫子游龙泉观,邓君鸿文写梅花一幅,诸弟子各分韵赋诗,为先生寿,得山字》,《晚翠轩诗钞》卷六有《寄庵师招同诸君子正觉寺月下看梅花,分得落字》等6次。庚辰年,《寄庵诗钞续附卷五》有《分赋得诵班婕妤团扇歌》《即园生日,分赋画梅得先字》等6次。辛巳年,《寄庵诗钞续附卷五》有《同凤池、璞山、古村湖心楼上,分得冰字》等。在后期的雅集中,出现了一些新特点。首先是随着一些老诗人逐渐逝去,刘大绅逐渐成为各种雅集活动的核心人物,参与雅集的人员也多为五华书院弟子,还有昆明的一些年轻诗人,他们都以后学的身份侍奉刘大绅,从“招”“侍”“陪”等字眼即可看出。而且随着刘大绅诗坛地位越来越高,一些诗人也到省城拜谒刘大绅,如李于阳所记《沙雪湖先生与阳同籍太和而未曾谋面,今春赴补来省,致声寄庵师》中的沙琛,还有丽江诗人马子云等。其次,刘大绅的个人气质在雅集中占有重要地位。刘大绅人清癯,爱泉石,爱仙隐,于花最爱梅之冰雪精神,诗集中大量咏梅之作,所以雅集中赏梅、咏梅之作最多。刘大绅甚至说,要在梅花之下,“雅集更约三千回,吟诗万首吾事毕”。诗歌之外,雅集还有其他一些风雅之事,如丹青画手参与的赏画,还有占卜问乩之事。再次,雅集建立了一种深厚的情感。诗人之间数量众多的送别诗、寄赠诗,都是这样一种雅集活动的外延。他们彼此关心、问候,尤其是功名失意之后的相互慰勉。如刘大绅时时在诗歌中以淡然处世的态度安慰子弟,如李于阳《寄谢石臞》对谢琼失意的体贴与思念,等。刘大绅于雅集的提倡,其实是他对王羲之兰亭集会的向往,其《题龚石樵小相》称:“平生最爱王右军,兴怀每感兰亭文。风流潇洒出侪辈,杯酒意气看浮云。”李于阳也称:“最羡兰亭留韵事,先生作序继羲之。”而李于阳《和寄庵夫子见怀之作》称:“闲中检点酬恩事,但得文章可序韩。”代表了刘门弟子对夫子的心声。
刘大绅离任五华山长归家后,还偶尔回昆明与朋友雅集。如丁亥年刘大绅《杨蓉渚明府招饮客馆,同王乐山先生及杨丹亭、李古坡、杨嶰谷、张葛民、杨锦桥、阿象山诸子即席赋诗,分得松字》,戴淳《陪寄庵师、谢石臞、杨丹亭、朱丽川饮绿亭雅集,复至壶天小憩看芍药,分得音字》,等。刘大绅《十六夜同张西轩、刘召荫、唐安仁上五华山》云:“顾语二三子,随时适风雅。”他以山长之尊,主持昆明诗坛雅集长达数年之久。杨渟《寄庵诗钞续序》称:“暇则宴集同乡耆旧,扬风扢雅,歌咏升平,坛坫之盛,不让中州,盖百余年吾滇始逢此盛事矣。”昆明诗坛的繁盛一定意义上代表了云南诗坛的繁盛。
首先在于他以一代儒者的身份,倡导诗学。正如其《傅岩溪先生诗集序》中称:“儒莫盛于宋,而宋大儒以诗名者,子朱子外未有人,其他能诗者皆不得为大儒,岂儒与诗道固殊与?夫诗文载道之具也,道无可言,言性情即言道。……莫不有至诚恻怛之性情以相为贯注,由是而之文,则性情之文,由是而之诗,则性情之诗也。”刘大绅本着性情之诗的主张,不但创作了大量诗歌,并且以山长之身份,与后学探讨诗学,相互品评,如《答赵子谷》《答王玉海》探讨的正是诗学。其《生日属诸弟子赋诗》及《送诸子旋归》称:“赖有二三子,论诗时起予。”反映他们时时切磋诗艺。弟子张咸照在《寄庵诗钞跋》称:“课文已,即留心诗学,每命题必自作一首以为诸生式。”弟子高乃听在《寄庵诗钞续序》称:“始教五华弟子学而为古近体诗,每课必先出一首或数首相示。”刘大绅还通过为先贤、时贤、后学的诗歌作序,来倡导诗学。他先后为傅为詝《藏密诗钞》、钱允济《触怀吟》、程含章《岭南集》、沙琛《点苍山人诗钞》、段恒《七峰诗选》、马子云《雪楼诗选》、戴炯孙《味雪斋诗文》、戴淳《晚翠轩诗钞》作序,为李即园、朱雘、戴淳、张船山的诗集题词,为段煜收辑遗诗并作序,为钱允济、李即园、董勿轩作传或题写碑铭和祭文。尤其对心爱的弟子李于阳,刘寄庵为其诗集题诗多达五六首,伤痛惋惜之情无以复加。这些显示了刘大绅在当时的地位,也说明刘大绅有意张扬后学的诗歌成绩。刘大绅还在诗序中梳理云南诗坛的发展,其《兰溪遗稿序》称:“滇南诗学,自新都杨升庵太史戍滇而一振,寂寂至默斋大令戍滇而又一振。”因为刘大绅的倡导,与他亲近的弟子大多都有诗集存世,少数诗集遗失的,也在《滇诗嗣音集》《滇诗丛录》中存一首或数首诗。张履程《寄庵文钞序》称:“先生主讲五华书院,以诗古文辞为学者倡,学者多有成一家者。庾子山云‘大雅扶轮小山承’。盖吾知吾学者得益于先生,正复不少也。”
其次在于云南诗坛的崇陶之风。戴淳《哭刘司马寄庵师》称:“一代斗山望,半生泉石情。”刘大绅于陶渊明特别推崇,其为师范《泛舟吟摘抄》所作序称:“惟陶靖节诗无可訾议。”刘大绅有《拟陶九日闲居》《梦中有人属赋渊明未就,醒后成之》等诗。其《饮种菊山房》云:“天随子、东坡老,与汝同师彭泽翁,任从乡里小儿笑枯槁。人笑我,我不嗔,只愿悠悠世上人,万斛水汲秋江滨,洗尽眼中千丈尘。”其《观文少保书〈归去来辞〉敬题》云:“读陶诗谓平淡,岂知陶诗腴不枯。”杨渟《寄庵诗钞续序》指出刘大绅学陶的特点,称:“盖以陶为宗,而出入于储孟韦柳,读既久,觉此心浩然陶然,进而推先生之心,乃真与造物者游,一切不足以撄之者也。”民国云南学者由云龙在《定庵诗话》中谓:“刘寄庵先生诗以陶为宗,出入于储、孟、韦、柳,晚年极崇老杜。”刘大绅平日与弟子的创作实践也证明他们有意学陶的特点。其与弟子段煜、陶致用、刘棠都有《拟陶丙辰岁八月中于下潠田舍获》诗歌,显然是刘大绅的有意引导。刘大绅崇陶还影响了弟弟刘大容。刘大容“独浸淫于汉魏三唐,而于陶、韦犹心契焉。”还有丽江诗人马子云,研究指出:“观《雪楼诗选》,其中或直接提及陶渊明,或用陶之典故,或引陶之诗文,或化用陶诗意境的诗歌有近百首,从中可以明显看出马之龙具有浓重的慕陶情怀与强烈的学陶意愿。”马子云给刘大绅诗歌中多处有用陶之典,或许正是深谙老夫子崇陶的喜好,所以其诗集得到刘大绅高度评点。至于戴淳,集中多处流露对陶渊明的追慕喜爱之情,以至黄琮谓其:“每赋田园陶征君之风趣。”这些人的学陶风气,不一定都是自刘大绅始,但一定是受到了刘大绅的鼓励和提倡。
再次在于云南后学的雅集之风。在刘大绅去世后的一段时间,雅集之风难以再现。所幸的是,等到刘大绅弟子黄琮告养归籍,掌教五华书院,“爱士怜才,博雅好古,掌教会城,时艺外,恒以诗古文辞提倡后进,奖励镕裁,多所成就。自咸丰迄今四十年间,滇中耆宿髦俊,通古学者,门下士十居六七”。黄琮弟子、著名诗人许印芳《呈黄矩卿师二首》称:“南中文字主,梦得信诗豪。雅化三迆遍,才名五子高。吾师受衣钵,此日振风骚。”诗中夹注“刘寄庵先生掌教五华书院,尝选五华五子诗,皆其弟子”。所指出的正是黄琮继承了刘大绅的衣钵,而且于诗坛有振起之功。黄琮现存诗集《蜀游草》是他视学蜀中的作品,其他作品多散佚。他于诗坛如何振起风雅已很难有直接的材料,但从其弟子许印芳、朱庭珍的诗学成绩或许可以反映他的影响。朱庭珍《寄怀许心出印芳广文》诗中注称:“君诗学山谷,少与予前后以诗受知于先师黄矩卿侍郎。”袁嘉谷谓:“滇中风雅,自髯翁、荔扉、栗亭、寄庵、古村、矩卿后,五塘师提倡指导,传书为多。”其中的五塘也是许印芳。而朱庭珍还与赵藩、李坤等人结莲湖吟社。朱庭珍《招孙菊君清元放舟至来鹤亭,偕同人讌集作歌赠之》《雨中集鬟镜轩,同人分韵,得镜字》等,都是同人雅集之作。朱庭珍诗歌中还有很多《社题》,很显然都是诗社活动。还有一些联句活动也应该是类似于雅集的活动,如许印芳与蔡元燮、朱在勤、黄庆咸三人在《昆明西山联句》。这些与刘大绅之风雅活动一脉相承。
当然,刘大绅掌教五华时的弟子远不止上述诸人,以刘大绅为中心的雅集人员、次数远不止上述这些,刘大绅的诗学交往、诗学影响也远不止上述所论。刘大绅于清代云南诗坛最重要的意义就是大力倡导风雅之功。正如戴淳《呈刘寄庵师二首》诗中所云:“吾师倡滇诗,今人得继起。成就众后学,厥功孰与比。”还有道光进士赵子谷《读刘寄庵先生诗集感念有作》中感叹的那样:“吾乡嗜好异,声韵徒喧嚣。先生恻然久,提倡开风骚。”总之,刘大绅在清代嘉道年间云南诗坛是一个重要的存在。他一代山斗的诗坛地位值得我们重视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