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宗福
人类所面临的问题具有相似性,解决这些问题的方法与途径也具有趋同性与一致性,因为人的大脑结构是大体相似的,而思考的对象也是相似的,建立在这一认识基础之上的人类价值追求也具有趋同性与一致性,也就是说人类具有共同的价值追求。相比而言,建立在人性相通基础上的文学,最能鲜活地体现人类生命形式与生命体验的相通性与一致性,能够更加生动地呈现人类的共同价值追求。
由于文学能够承载着人类的共同价值追求,“世界文学”这一概念便应运而生。这一概念是歌德在1827年的若干文章、信件与谈话中提出来的。歌德总是将自己看成世界文学的一部分,他从世界上各种样式的文学中吸取养料,使他的作品达到令人吃惊的历史跨度。歌德在对《德国故事》的评论中使用了“Weltliteratur”这个词。美国简·布朗在《歌德与“世界文学”》一文中说:“‘Weltliteratur’这个词,我们现在称之为‘跨文化交流’,指一系列的全球对话和交换。在这种对话与交换中,不同文化的共性日趋明显,个性却也未被抹杀。”这种“共性”,就是人类的共同价值追求,是世界性的。这种“个性”,就是民族文化自身的特性。
在这种“全球对话与交换”之中,中华文化既保持着自身的个性特征,同时又呈现出人类文化的共性特征。在中国历史上出现过像孔子、孟子、老子、庄子那样的思想巨人,也出现过像屈原、司马迁、李白、杜甫、苏轼、汤显祖、曹雪芹那样的文学大家,他们从不同方面呈现着中华文化的精神价值,体现了中华文化的“个性”,同时也呈现人类文化的精神价值,体现了人类文化的“共性”,是世界性的。
杜甫是儒家仁民爱物思想的实践者,是中国古典诗歌的集大成者。杜诗承载着以仁爱为核心的杜甫精神,它主要体现为推己及人的人道主义精神、以民为本的人文精神、人天同构的天人合一精神。杜甫精神的世界性是指它体现了人类的共同价值,它是通过“跨文化交流”“全球对话与交换”来实现的。
勒内·安田伯在《比较不是动机》中说:“我们可以通过援引公元前至12世纪的汉诗来阐释欧洲18世纪前期浪漫主义的所有主题。很明显,因为文学形式和体裁是共存的,不变的因素是存在的,总之,人是共存的,因而文学也不例外。”人的共存性决定了东西方文学存在的某种共同性和一致性,二者也因此而存在互证、互识、互补的可能性,可以用汉诗来阐释欧洲文学的主题,当然,也可以用西方文学阐释中国文学的主题。有鉴于此,对于杜甫精神的理解,既可以从中华文化内部来解读、阐释,这是一种自我认证机制,也可以从“他者”视域来解读、阐释,通过互证、互识、互补,可以加深我们对杜甫精神世界性的认识和理解。勒内·安田伯的“人是共存的,因而文学也不例外”的观点,在爱德华·赛义德那里则有另一种表达,即文化的杂交性与混成性。赛义德认为,“一切文化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没有任何一种文化是孤立单纯的,所有的文化都是杂交性的,混成的,内部千差万别的”。这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杜甫精神而言,它既呈现了中华民族个性的价值追求,又呈现了人类的共同价值追求。这种“杂交”与“混成”,充分证明不同文学可以在“跨文化交流”“全球对话与交换”中互为关照、互为阐释。将杜诗承载的杜甫精神置于世界文学的范围来思考,它体现了这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世界性,从杜诗在世界各地的传播来看,它实现了这种在“全球对话与交换”中互为关照、互为阐释。
在中国文学史上,杜甫与他的诗歌成为一道独特而亮丽的风景。自北宋中期以后,杜甫对中国诗坛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研究杜诗,蔚然成风,出现了“千家注杜”的局面。一千多年以来,在杜诗的不断阐释过程中,形成了历久弥新的杜诗学。承载杜甫精神的杜诗在中华文化内部得到了自我认证,杜甫成为中华民族公认的伟大诗人。以仁爱为核心的杜甫精神,成为中华民族精神系统上极其重要的部分,冯雪峰说:“在文学者的人格与人事关系的一点上,鲁迅是和中国文学史上壮烈不朽的屈原、陶潜、杜甫等,连成一个精神上的系统。这些大诗人,都是有着伟大的人格和深刻的社会热情的人。”可见,“壮烈不朽”的杜甫连接着这个“精神的系统”,这个“精神的系统”中呈现出的“伟大的人格和深刻的社会热情”,塑造着中华民族的文化人格,并为这个民族的永续发展提供生生不息的精神动力。
外国学者从“他者”的视域解读、阐释杜诗,其看法与国内学者有惊人的一致,他们也认为杜甫是伟大的诗人。美国现代诗人王红公(Kenneth Rexroth)说:“杜甫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诗人,在某些方面,他比莎士比亚或荷马更为超越,至少他更为自然、更为亲切。”刘若愚在《中国诗学》中说:“一种语言的最伟大的诗人,像莎士比亚与杜甫,不仅比其他任何诗人都更广大更深入地探索人类经验的境界,而且也将该语言的领域扩大。”宇文所安说:“杜甫是最伟大的中国诗人。他的伟大基于一千多年来读者的一致公认,以及中国和西方文学标准的罕见巧合。”
杜甫精神的世界性是在中华文化内部的自我认证与“他者”解读、阐释中逐渐呈现出来的。在中华文化内部解读、阐释杜诗,一般都会将它置于儒家文化背景下进行,因为杜甫确认了自己在中华文化中的立场,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奉儒守官”,诗人的这一立场,决定了他的文学表达,也为后来的解读者、阐释者提供文化切入的通道。杜甫所奉之“儒”,是以孔子、孟子为代表的原始儒家仁民爱物的思想,诗人将它作为自己立身处世的原则。杜甫用他的生命、用他一生的实践来充实儒学的内涵,杜甫精神正是在他的道德实践与身体力行的过程中逐步形成的,其核心是仁爱,杜甫精神的其他方面都是以此为基础发展起来的。杜甫精神中的“仁爱”,与西方文化中的“博爱”存在着某种共同性与一致性,“爱”是其中最大的公约数,杜甫精神中的这种“爱”,是人间大爱,是人类之爱,是人类的共同价值追求,是世界性的。
那么,何谓仁爱?孔子说:“里仁为美。”孟子阐释为:“仁者爱人。”并且认为人天生就具有人道主义情感,所谓“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舜明于庶物,察于人伦,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他强调的是将“仁义”根植于内心,由内而外地自觉施行仁义。孟子还将这种自觉行为具体化,即“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实际上是一种推己及人的人道主义精神。孔子、孟子的思想偏重理性,而杜甫由仁爱衍化出来的推己及人的人道主义精神是感性的、形象的、生动而具体的,具有强烈的情感色彩与鲜明的个性特征,因为杜甫将它置于个体生命的整个运行过程之中,将它化为生动的生活经验和感知,化为震撼人心的诗意的存在。
杜甫将仁爱内化于心、外化于行,由近及远、由亲及疏,是一种自然情感的流动,符合人的本性,并为人们普遍接受。在杜甫的诗歌里,我们随时都能感受到这种情感流动,无论对家人,还是朋友,还是天下苍生,诗人流露出的感情都是那么自然、真切、感人,让人感觉到他“好像今天还活在我们堆里似的”“更为自然、更为亲切”。
与家人的情感是人类最美好的情感,最符合人性,最能体现人伦价值,杜甫抒写这种情感的诗作很多,表明他的仁爱精神是从身边的家人逐渐展开的。杜甫在诗中往往称自己的妻子为“老妻”,看似平淡,却灌注了相依相守的深情。从“老妻寄异县”(《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老妻忧坐痹”(《遣闷奉呈严公二十韵》)的彼此担忧,到“昼引老妻乘小艇”(《进艇》)、“老妻画纸为棋局”(《江村》)的日常生活的描绘,无不表现平常夫妻的患难与共。杜甫无时无刻不牵挂自己的妻子儿女,从“妻子隔绝久”(《述怀》)、“妻孥隔军垒”(《雨过苏端》)对妻子、儿女的无限牵挂,到“妻子衣百结”(《北征》)的生活境遇的呈现,再到“妻子山中哭向天”(《徒步归行》)、“却看妻子愁何在”(《闻官军收河南河北》)的喜怒哀乐的表现,无不表达杜甫对家人的关爱。杜甫在诗中称自己的儿子为“娇儿”、称自己的女儿为“小女儿”“痴女”,这些称谓让一个慈父的形象跃然纸上,如:“娇儿不离膝”(《羌村三首》其二)、“娇儿恶卧踏里裂”(《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遥怜小儿女”(《月夜》)、“痴女饥咬我”(《彭衙行》)等等。杜甫在家中始终扮演着长兄的角色,诗人对弟妹的关怀、牵挂、思念也在诗中多有表现,如“有妹有妹在钟离”“有弟有弟在远方”(《乾元中寓居同谷作歌七首》)、“故乡有弟妹”(《五盘》)、“团圆思弟妹”(《又示两儿》)、“弟妹各何之”(《遣兴》)、“弟妹萧条各何往”(《九日五首》其一)等等。
杜甫将这种仁爱精神由家人推及到朋友,这在杜诗里都作了生动的表现。杜甫一生交往的朋友很多,如政治上的同道房琯、严武、贾至等,诗友如李白、高适、岑参、郑虔等。杜甫对朋友相当真诚,如房琯罢相,杜甫逆鳞抗争,并因此而遭贬。房琯死于阆州僧舍,杜甫前往吊唁,作《祭故相国清河房公文》美房琯之功,为自己的救援无成而感到“终生愧耻”。严武、贾至遭外放,杜甫客居秦州,衣食无着,百病缠身,却仍然寄与长诗,赞美他们“开辟乾坤正”的巨大功绩。郑虔贬于台州,杜甫对年老的郑虔格外担忧,《题郑十八著作》表达了诗人对郑虔的无限思念。郑虔去世后,诗人又写下《哭台州郑司户苏少监》一诗寄托悲恸与哀思,其中,“豪俊何人在,文章扫地无。羁游万里阔,凶问一年俱”之句,最为沉痛。杜甫与李白的友情贯穿了他的生命历程,从与李白携手同游、抵足而眠(《赠李白》),到对李白风神的赞美(《饮中八仙歌》),再到“不见李生久,佯狂真可哀!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不见》)中对李白遭遇的同情,都倾注了诗人对李白的深情厚谊。杜甫当年与高适同游梁园,后来又在成都草堂留下赏梅、饮酒、赋诗的文坛佳话。闻高适去世,诗人写下《闻高常侍亡》一诗寄托哀思,后来,诗人又读到高适人日见寄诗,睹物思人,泪如泉涌,又写下《追酬故高蜀州人日见寄诗》。杜甫对朋友的关怀无处不在,对朋友的感情至真至纯,这是诗人仁爱精神的另一种呈现。
不仅如此,杜甫还将对家人之爱、朋友之爱这种情怀推及到天下,从而成为一种天下情怀,进一步拓展了仁爱的空间,提升了仁爱的境界,使仁爱具有人间大爱、人类之爱的丰富内涵。杜甫的这种仁爱精神在他对“平人”“失业徒”“远戍卒”“天下寒士”等的关怀上表现得尤为突出。在《又呈吴郎》一诗中,诗人对曾是自己邻居的老妇人充满同情与牵挂,嘱咐“吴郎”予以关照。在《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一诗中,诗人遭遇了丧子之痛,却“吾宁舍一哀”,因为他听到里巷的呜咽,想到了他人同样的遭遇。想到了自己“生常免租税,名不隶征伐”,都尚且如此,而一般的“平人”“失业徒”“远戍卒”,境况不是更加糟糕吗?这是由一己之悲到天下人之悲的升华,这是何等的情怀!这种情怀在《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一诗中表现得更加明显,置身于风雨飘摇的茅屋之中,想得更多的却是天下寒士的遭遇,“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之句,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还是将来,都会发出震撼人心的力量,“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之句,是一种牺牲小我、完成大我的自我牺牲精神的高扬,可以说,此诗是杜甫仁爱精神的最高升华。
杜甫以民为本的人文精神是世界性的。“人民”,代表了社会的绝大多数,具有广泛的社会基础,是推动历史前进的主要力量,因此,无论什么样的政府,都应当把人民的利益置于重要的位置之上,否则就难以为继。民本思想强调的是“人民”这个群体的利益,与西方的人本主义有差别,但更多的是相通之处,当“人民”这个群体的利益得到维护的时候,“人”作为个体才有可能得到全面发展,人类的文明进程才有可能得以推进,由是观之,以民为本的思想浸透了人文精神,为世界各国人民普遍认同,具有世界性的意义与价值。杜诗承载着以民为本的人文精神,杜甫对清明政治的向往,对人民安居乐业的期待,对战争、苛政、腐败奢靡等社会现实的猛烈抨击,表现了诗人以仁爱为核心生发出来的以民为本的人文精神。杜诗个性化的抒写与情感表达的普遍性,容易在世界各国人民心中产生强烈的共鸣,诗人以民为本的人文精神可以在世界范围内进行解读和阐释。
民本思想是中华文化对人类文化的重要贡献,它发端于殷周之际,备受历代统治阶级的重视,因为它解决了政治得失与民心向背的重大政治课题。《尚书·盘庚》的“重我民”“施实德于民”“视民利用迁”,《国语·鲁语上》的“民和而后神降之福”,《左传》(庄公三十二年)的“国将兴,听命于民;国将亡,听命于神”。孟子提出了民贵君轻的思想,所谓“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孟子强烈的反战意识是他民本思想的重要方面,所谓“春秋无义战”,是对战争的彻底否定,认为施行仁政,方可无敌于天下,所谓“国君好仁,天下无敌焉”。在其后的历史演进过程中,这一思想得到不断丰富、深化,贾谊在《新书·大政上》中说:“闻之于政也,民无不为本也。”唐太宗认识到国家与人民之间相互依存的关系:“君依于国,国依于民。刻民以奉君,犹割肉以充腹,腹饱而身毙,君富而国亡。”(《资治通鉴》卷一九二)
杜甫的反战意识相当强烈,他历经“安史之乱”,饱受颠沛流离之苦,对战争给人民带来的灾难有更加直接、更加清醒的认识,在他看来,无论什么样的战争,遭殃的始终是人民,这种反战意识是建立在以民为本的思想之上的,体现了杜甫以民为本的人文精神。其系列诗作如“三吏”“三别”《草堂》《光禄坂行》《苦战行》《去秋行》《警急》《王命》《征夫》《西山三首》等既呈现了战争给人民带来的灾难,又寄寓着诗人强烈的反战意识。杜甫没有像盛唐边塞诗人那样抒写英雄主义的豪情,他为我们呈现的却是“被驱不异犬与鸡”的士兵、“哭声直上干云霄”的生离死别与“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味已”的穷兵黩武。他在《前出塞九首》其一中说:“君已富土境,开边一何多!弃绝父母恩,吞声行负戈”,在诗人看来,与君王无休止的开疆拓土相比,士兵的生命、与父母的人伦关系显得更为重要。在《前出塞》其六中说:“杀人亦有限,立国自有疆。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在他看来,即便是夷狄,也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也不能肆意屠杀,这就是杜甫比别人看得更为深刻、更为高远的地方。杜甫揭示了战争的最终结果就是没有赢家这一深刻道理,翻开杜诗,那些描写战争给人民带来灾难的诗句随处可见,比如:“战伐乾坤破,疮痍府库贫”(《送陵州路使君赴任》)、“路衢唯见哭,城市不闻歌”(《征夫》)、“谈笑行杀戮,溅血满长衢。到今用钺地,风雨闻号呼”(《草堂》)、“前年渝州杀刺史,今年开州杀刺史。群盗相随剧猛虎,食人更肯留妻子”(《三绝句》其一)、“殿前兵马虽骁雄,纵暴略与羌浑同。闻道杀人汉水上,妇女多在官军中”(《三绝句》其三)、“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野哭千家闻战伐,夷歌数处起渔樵”(《阁夜》),等等。
如何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这是一个世界性的问题,是向自然无尽索取,还是与自然和谐相处,是杀鸡取卵满足一时之贪欲,还是顺应自然获取永续的发展,毫无疑问,人类更应该选择后者,这也是中华文化对这一世界性问题的最好回答,人与自然之间应该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这一境界在杜甫诗歌中都作了生动的表现,《岳麓山道林二寺行》中“一重一掩吾肺腑,山鸟山花吾友于”之句,表现的是天人一体、物我同构;《后游》中“寺忆曾游处,桥怜再渡时。江山如有待,花柳更无私”之句,呈现了物我同一、物我交融的情状;而《房兵曹胡马》中的“马”成为诗人人格精神的象征:“胡马大宛名,锋棱瘦骨成。竹批双耳峻,风入四蹄轻。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骁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诗人的自我形象也因为天人一体、物我同构而被物化。
在杜甫看来,只要天人一体、物我同构,人与万物就可以交通成和,进行无障碍的情感交流。在他的笔下,鹦鹉懂得人的喜怒哀乐,“鹦鹉含愁思,聪明忆别离。翠衿浑短尽,红嘴漫多知。未有开笼日,空残旧宿枝。世人怜复损,何用羽毛奇”(《鹦鹉》);鸬鹚也是通人性,成为诗人的常客,在外前来去自由,“门外鸬鹚去不来,沙头忽见眼相猜。自今已后知人意,一日须来一百回”(《三绝句》其二);家犬的通灵与忠诚,“旧犬知愁恨,垂头傍我床”(《得舍弟消息》);燕子也懂得同病相怜,“湖南为客动经春,燕子衔泥两度新。旧入故园曾识主,如今社日远看人。可怜处处巢居室,何异飘飘托此身。暂语船樯还起去,穿花落水益沾巾”(《燕子来舟中作》),等等。
杜甫的人天同构的天人合一精神,在对待自然万物方面主要表现为“爱物”,这是由儒家的“仁爱”精神生发出来的,人之爱物,是因为物各有其美,杜甫在他的诗歌里呈现自然万物之美。从“黄师塔前江水东,春光懒困倚微风。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江畔独步寻花七绝句》其五),到“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同上其六);从“不是爱花即欲死,只恐花尽老相催。繁枝容易纷纷落,嫩蕊商量细细开”(同上其七),到“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绝句》);从“风含翠筱娟娟净,雨浥红蕖冉冉香”(《狂夫》),到“冉冉柳枝碧,娟娟花蕊红”(《奉答岑参补阙见赠》),等等,都是通过对自然万物之美的呈现来激发人的爱物情怀。
杜甫笔下的理想自然界,与他笔下的理想社会是相对应的。人民安居乐业,丰衣足食,男耕女织,不失农时,天下友善,且能礼乐兴邦,这是杜甫的理想社会,他在《忆昔二首》其二中作了这样的描绘:“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宫中圣人奏云门,天下朋友皆胶漆。百馀年间未灾变,叔孙礼乐萧何律。”在诗人看来,因为人天同构、天人合一,那么与之相对应的自然世界也应该是和谐的、宁静的、有秩序的,自然万物不为外在之物所伤,方能显现自然万物之美。“寂寂春将晚,欣欣物自私”(《江亭》),“只道梅花发,那知柳亦新。枝枝总到地,叶叶自开春”(《柳边》),“断桥无复板,卧柳自生枝”(《过故斛斯校书庄二首》其二),“春花不愁不烂漫,楚客唯听棹相将”(《十二月一日三首》其二),“自来自去堂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江村》),“远鸥浮水静,轻燕受风斜”(《春归》),“细动迎风燕,轻摇逐浪鸥”(《江涨》),“风蝶勤依桨,春鸥懒避船”(《行次古城》),“娟娟戏蝶过闲幔,片片轻鸥下急湍”(《小寒食舟中作》),等等,都是杜甫笔下与理想社会相对应的自然界。
注释
:①(美)简·布朗著,刘宁译:《歌德与世界文学》,《学术月刊》2007年第6期。
②(法)张寅德:《中西比较文学的空间拓展构想》,《中国比较文学》2005年第3期。
③(美)爱德华·W·赛义德著,谢少波、韩刚等译:《赛义德自选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64-179页。
④张梦阳:《中国鲁迅学通史》,广东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第296页。
⑤朱徽:《中美诗缘》,四川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210页。
⑥刘若愚:《中国诗学》,幼狮公司1977年版,第149-150页。
⑧胡适:《白话文学史》,东方出版社1996年版,第210页。
⑨刘大杰:《鲁迅谈古典文学》,文艺报1956年,第1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