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晓思
李
大桥的女人死了,没有人为她呼天抢地,也没有人因此拍手称快,只是引起小范围的骚动——西杨庄、李大桥的人们到她家吃斋饭去了。李大桥的女人不止一个,但对于熟悉这段地理历史的人来说,李大桥的女人特指一人——范冰。她的颜值不输范冰冰。
我的老家西杨庄有条小河叫西沟,南面通向南澄子河,对岸是座关帝庙,关帝庙向西不远就是李大桥,庙西靠近李大桥有一户人家叫范有良,范有良就是范冰的丈夫。
范冰与范有良在关帝庙与李大桥之间定居,人们习惯叫她李大桥的女人,而不叫关帝庙的女人,真是奇怪。
我想原因是,好多人都知道李大桥。这座桥并不大得很,但地位特殊。这条河向西到大运河,向东弯弯曲曲通向兴化、盐城流向东海,只有这一座桥。隔河千里远,有了这座桥方便,桥在人们心目中神圣高大,不然人们怎么会把修桥补路公认为积德行善而彪炳千秋?更重要的是这座桥有历史,相传是某个朝代姓李的将军为了打仗需要,在此建了一座桥,所以叫李大桥。遗憾的是将军忌地名,渐渐地李姓慢慢萎缩,至今就绝迹了,想找个玩耍的人都没有。特别重要的是这座桥在战略地位上很重要,在一比一万的军事地图上都有针尖子大的位置,连日本鬼子来了都知道:李大桥的——要西!这个李大桥是写进战争史的。范冰说是李大桥的女人理所当然。大家认定的就是合理的。
在历史的记忆里,客观上说李大桥的女人,是一道水做的风景。
范冰本不姓范,她原姓胡,是西杨庄唯一的大户人家的千金,从小娇生惯养,长得冰清玉洁而又姿色撩人,一双丹凤眼天真无邪而又风情万种,绝对是方圆百里难得一见的美人。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使她识字不多,但范冰胆子大,敢冲敢闯,少女时期正值民国,她向往革命,是个激进分子,追随“三民主义”,被追捕,逃往南京……后来被家人找回来嫁了人——湖滨的范有良。范家是殷实富裕的书香门第,她改名范冰,形式上随的夫姓,实质上也有隐姓埋名趋利避害的用意。湖滨也叫新民滩,是高邮西湖的浅滩湿地,属于高邮湖湖底范畴,不在汛期滩涂裸露时间长,好种庄稼,青草、芦苇遍地,发大水是夺淮入海的黄金水道,过水走廊。湖底有大片土地都是她家的,不发水打庄稼,发水有鱼虾,日子富得流油,“革命”也就抛在脑后了。哪知湖滨吸血虫泛滥,就像有首诗中描述的:“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范冰也得了血吸虫病。幸亏她家有钱,花代价在上海医院治好了。家人说湖滨这个鬼地方不能呆了,就在李大桥与关帝庙之间的南澄子河南岸上找阴阳先生看了一块地,造了三间带一厢的房子。吉宅在高处,从此不再遭水淹,民国二十年(1931年)大运河决口子,里下河淹死数万人,而她家高高在上,安然无恙。多少讨饭的人走到这里羡慕死了,风水宝地呀!加之家的左边离菩萨近,右边离李大桥近,到西杨庄来很方便,真是黄金难买的三宝地。
任何事情都有它的两面性,1949年前,南澄子河是水陆交通要道:河里船只乱如麻,还有两岸的汽车如同乌龟爬。那时候两岸通汽车,汽车喇叭嘀嘀地响,装着大炮的,架着机枪的,各种番号的部队:有国民党的、军阀的,还有土匪的、地痞流氓乌合之众的,也有新四军、八路军的,当然也有日本鬼子、伪军汉奸。老人们回忆说,日本鬼子的汽车卷起一阵阵尘土,汽艇箭一样贴着浪尖飞过,膏药旗子在车头、船头上飘得抖抖的……整日整夜地过兵,一会儿从东边来了一条黄龙,一会儿从西边走来黑压压的一条乌龙,常常前不见头后不见尾,没有尽头似的。父辈们不问什么军队,统称为过兵,见兵都害怕,他们有枪炮子弹。一会儿两岸就打起来。一时间,小打小拼天天有,大打三六九,打起来都是血海深仇,死人翻番的。打大仗时李大桥被两边军队封锁,谁也过不去走不来。平原地带嘛,地势要而不险,屏障简单,就是南澄子河的南北大堤,谁也不敢像飞夺泸定桥那样付出更惨重的代价,就是隔河打仗,拼个实力,把战线拉长,东不见头,西至车逻的大运河边。白天只听到枪炮声咄咄的,像过年放炮仗,晚上整个南澄子河上空枪炮织成的火网,八里路都看得清清楚楚,绚丽夺目,简直是一条不夜火龙……
南澄子河两岸的人见多了也不奇怪了。自古这一条线就没有消停过。从车逻说起,公元前223年秦王嬴政带兵打仗“坐车巡逻”在此,落下地名“车逻”;越王勾践、吴王夫差隔着邗沟——现在的运河两岸,他们各占一方,攻城略地,争得你死我活;淝水大战主战场之一就放在新民滩大动干戈;新民滩向西有个操兵坝,就是韩世忠、梁红玉抗金操兵留下的……运河西边没有路,南、北、东面的兵经常要在南澄子河堤上走的。自民国之后到1949年新中国成立,车逻向东南澄子河一线——到李大桥——到西杨庄我的家——到公田庙——到张家庄……炮火连天便是家常便饭了。我小时候看到,两岸没有住户的河堤上,道路的两边全是土坟,密集的地方几乎是坟靠坟,我们走这段路时都是从坟沟里行走,夜晚两岸鬼火乱窜,遥相呼应,还听到孤鬼无助的哭、寡妇嘤嘤的哭、蛇虫百脚无端的哭、野鸡叫、野猫叫、田鸡癞大鼓(癞蛤蟆)叫,还有不知是什么东西叫抑或哭,我总是汗毛竖竖的。长大后我才知道,这些坟大多是死无葬身之地、外死外葬的打仗打死的人就地掩埋堆成的。后来这条旧河——南澄子河已死,两岸毁得差不多,不再通汽车了,荒凉萋萋。死者长已矣。
现在我们再穿越到战争年代:一天日本鬼子兵从我家门前过时,生病的父亲一吓,朝地上一倒,口吐鲜血,日本鬼子叽哩哇啦地说:“哪呼哪呼的。”意思说快要死了。他们捂着鼻子走了。而范有良家就没有这么幸运了。范有良和范冰看到对岸过兵,范有良带着金银细软去藏,没有想到日本鬼子从北岸过了李大桥又迂回到南岸向东,媳妇范冰没有来得及躲避,日本鬼子经过范有良门前,进去几个日本鬼子搜查,别的没有搜查到,搜出了花姑娘——范冰……日本鬼子的兽行我不愿意描述。
范有良的媳妇范冰被强暴轮奸后,睡在床上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了。她思乱如麻,当初为什么就回来了,那条路为什么不走到底?顶多就是个死!她恨自己,走错一步,错错错!本来是可以拿枪杆子的,为什么丢掉枪杆子?想不通自己,不认识自己,不如死了好,一了百了,有什么颜面苟活在世上?她,从肉体到灵魂撕裂地痛,痛不欲生。
到了第四天,一大早,范有良站在南澄子河对岸喊我父亲,我父亲拄着“打狗棍”——当吹鼓手时用的长笛,来到范家,看到蓬头拉稀(头发不整的疯象)的范冰,劝说,这是没办法的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好死不如赖活。宽心的话说了一箩筐,范冰一句话都不说,父亲就陪她一同流流泪。中午,范冰起床梳洗打扮了……
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梳洗后的范冰不像三天多没吃饭的人,从头到脚看不出二样,好像和以前一样光鲜。她喝水了,吃东西了,不想去死了。
过兵的部队还源源不断,范有良出去躲避而她就是不走。是天不怕地不怕了?还是破罐子破摔了?说不清楚。她曾对我父亲说过:“一条贱命,躲什么呢?不是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么?”
这些当兵的,看到老母猪都是双眼睛皮,双排扣的大衣,见到这么美的女人不生邪念才怪呢。兵痞子或是部队里的头头要上她,她挡是挡不住的。他们人多势众,他们手里有枪。她看开了,说:“你们想玩?可以,钱,金条、银票、项链、戒指包括粮食、布匹都行……”
有一天向晚,好多兵在南澄子河北岸我的家门口及西杨庄驻扎下来,自带蚊帐,没有骚扰百姓,我的舅叔公还为他们挑水做饭。有几个战士分头到东杨庄、李大桥等村庄买些粮食,其中一个小战士从我家门口撑了一条小船到范有良家去买粮。范有良看到对河过兵时早已躲出去了,大门掩着,小战士小心推门进去,敲敲房门没有人应,就在门缝里朝房间看。这一看不要紧,小战士一下子愣在范有良的房门口——范有良的老婆范冰在洗澡。小战士从来没有看过脱光的女人,美丽好看。想走,挪不动脚步。此时范冰抓起凳子上的花被单裹在胳肢窝以下,打开房门,小战士来不及躲避像个木头人,红着脸低下头结结巴巴地说:“老老老乡,俺俺俺是是八路,想买买点粮粮食。”
“可以的。”范冰眼睛一亮,边说边用毛巾裹住湿漉漉的头发。水洗过的范冰,珠圆玉润,像杨贵妃出浴,光鲜生动,散发着女人的香。她飘渺着目光看着小战士,妩媚温柔地问,“今年多大了?”
“十十八。”小战士眼睛不敢抬。
“讨老婆了吗?”
“没没讨媳妇。”小战士还是第一次这样看到女人的秘密,脸似乎红到耳朵根子了。
“既然来了,就做一回男人吧!”范冰温存地期许着。
小战士摇摇头,移动着脚步朝后退,嘴里像在自言自语:“粮食,买粮食……”
“一会儿我就给你,放心!”范冰笑吟吟地向前一步抓住小战士的手。小战士手心全是汗。“我的男子汉,让姐姐抱抱你!”范冰顺势将小战士搂进怀里,抽出一只手来闩起大门。
“来,抱得动姐姐吗?”不知为什么,范冰的脸上霎时红霞满天,凤眼朦胧。
小战士点点头。范冰蹭地向上蹿起搂住小战士的脖子,两只粉嘟嘟圆鼓鼓的大白兔似的奶子蹭在小战士的脸上,小战士身不由己地抱起范冰,仰起头,下巴陷在两只奶子之间,随着范冰的示意,把她放在了床上。范冰帮助小战士脱掉衣服,紧紧地搂着。范冰刚哼哼,小战士因为第一次,紧张得不得了,慌乱中,刚放进去两下,忍不住“啊”了一声跑马溜溜了,浑身满脸汗水淋淋,像在水里捞上来的磐石趴在范冰身上抖动不已,快要抖碎成石子了。
“不要紧,歇一会儿就好啦!”范冰母性般温良地搂着小战士,拿着枕巾为小战士揩汗,拍拍他的脊梁,抚摸他的头。慢慢地小战士平静下来了。范冰闭着眼睛把他的手拿起来蒙在她的奶子上,她柔软无骨的样子,轻轻地继续在他的全身抚摸,抚摸,抚摸着,万般享受的样子,“嗯——”“嗯……”气声轻哼着……一支烟的工夫,小战士挺起来了。
“会打枪的男子汉,来吧!”
“姐姐就是没有枪……”
“好样的!像个男人!”
……范冰前所未有的无以复加的性爱温柔给予小战士,她知道生命之花不会有第二次再这样开了。
“勇敢些!再勇敢些!姐姐喜欢你这样!”
“姐姐没有枪……”
这场战斗,风起云涌,大河滔滔,决胜千里……大约半个时辰,听到屋后蛙声一片。
“快活吗?”范冰又拿起毛巾一边为小战士擦汗,一边柔婉含情地问。
小战士点点头。
范冰很爱怜地抱着小战士坐起来。
“以前玩过吗?”
小战士摇摇头,下床立马穿好军装。范冰帮他整了整帽子。
“时间不早了,早点走吧,你们有纪律的,我知道。”范冰又加了一句话,“记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小战士又点点头。
“要是仗打完了,我会来找你的。”小战士的人生第一次上了“性福”课,依依不舍地说。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多保重!”范冰轻轻叹了口气,掉下了两颗泪珠。
范冰没有收小战士的一文钱,帮忙把四麻袋粮食抬到小船上。跳上岸挥挥手:“走吧,带上你的枪!多杀坏人!姐姐没有枪!”
小战士在船头给岸上的范冰磕了三个头……
过兵,还是过兵,如蚂蚁沥沥的,还是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源源不断,口音蛮七咕六的,各种番号的兵,把范有良的媳妇范冰忙得裤子来不及穿,有时候钱物还没有来得及收起来就累得睡着了(我想起了《望乡》里的阿崎婆)……
兵过去了,范有良回家一看,惊爆得咬牙切齿,对准他老婆范冰的裤裆一阵猛踢,踢得她下身红肿高大,尿尿都尿不下来了。
幸好她腰里有钱,上高邮城到了据说是日本鬼子开的医院看好了。但她被玩得狠了,不能生育了。
不过范冰出名了,李大桥更出名了,经过的部队特别是带兵的头头们都不能忘怀:李大桥的女人!
范冰的父母知道李大桥的女人指的就是他们的宝贝女儿,觉得无颜见西杨庄父老乡亲,一气之下,双双投河自尽,一时南澄子河里都不敢有人洗澡或游泳。范冰的哥哥和弟弟觉得太丢人现眼,一气之下搬走了,一去不复返,音讯全无。
众叛亲离,范冰觉得自己真是个祸害,活着太无趣、太无耻,趁范有良外出她穿戴好后投河自杀:“噗通!”水花四绽,像开的一朵大白莲花……
巧的是放鸭的癞二狗子在李大桥放鸭看见了,喊了起来,有人投河了!正好我父亲为人家当吹鼓手做红白喜事完工回头路过关帝庙上坎,听到癞二狗子的叫声,看到有人自尽投河的水花离他不远,扔掉唢呐,蹓起一股烟,冲下范有良屋后南澄子河边,跳入水中,一个猛子扎下去———由于水太深,一个猛子担不到底,气不够了,第一次没有把范冰捞得上来。父亲吸了一口气又扎下猛子,这次捞着了范冰的头发,幸亏她头发长,也幸亏父亲的水性好,薅住她的头发就朝岸上拖——父亲的力气又不够了,刚冒出头来喊了一声“救命啊”又沉了下去,父亲就在水肚里把范冰推上岸边,自己却坍了下去……第三次冒出头来时癞二狗子的放鸭船箭一样撑来了,扔了一条篙子给我父亲,父亲没有劲了,手抓住篙子而头浮不出水面,癞二狗子猛划一篙,鸭船小掉头快,一伸手捞住父亲的膀子,出手快就像逮鸭子一样,把我父亲拖上鸭船。但父亲已经半昏迷状态了。鸭船靠岸,癞二狗子背着我父亲跳下船,范冰呕了许多水也清醒了许多,也不好意思再朝水里跳了,落汤鸡似的一手护在胸前,一只手扶着我父亲的脊梁上了南澄子河大堤。癞二狗子把我父亲放在范有良家厢屋里的床上,范冰翻出几件范有良的衣服叫癞二狗子给我父亲换上,自己回房换了衣服,走来看望我父亲,她依然光彩照人。李大桥的女人啊!
癞二狗子说还要赶鸭子回家,先走了,父亲交给了范冰。这件事传开了,有人把我也接过去了,我还很小,夜里听到父亲一会儿哼哼着,一会儿说着糊话。他昏昏沉沉到第二天中午才醒过来。
父亲英雄救美并没有成为一段佳话,他救人也不是一次两次。父亲担心范冰心重,轻轻地说:“她这样怎么活得下去?”范有良回来得知情况,认为父亲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贱货早死早好,省得留在世上活现世报。西杨庄也有人认为父亲不值得。
这件事不了了之,没有引起多少人的兴趣。倒是一些人拿癞二狗子开心说:“二狗子啊,讲个故事给你听噢———有个呆姑娘,她妈妈告诉她一句话,不要在外面瞎尿尿。她没有理解,问为什么,她妈妈随口答道,肥水不流外人田。一个放鸭的准备到这个人家借火点烟,在门外听到了,烟没有点就走下河边坐在放鸭船上。这个呆姑娘下河边淘米,放鸭的说,我要尿尿了。呆姑娘一听说,不能瞎尿尿,肥水不流外人田。放鸭的说,我家不种田只放鸭,肥水就不要了。呆姑娘说,你不要就把我回家肥田。放鸭的说,给你你没地方放。呆姑娘说,就放到这里吧——说着就把裤子褪下来了。放鸭的说,好呢……呆姑娘回到家高兴地告诉妈妈,带肥料回来了。妈妈一愣问什么肥料?呆姑娘喜滋滋地把经过一说,妈妈倒抽一口冷气呵斥说,死丫头,赶快到屋后去尿尿,不然肚子里就生小放鸭的了。呆姑娘溜到屋后尿尿,无意对住老鼠洞尿进去了,老鼠一惊窜出洞外,拖着尾巴溜掉了。呆姑娘拎起裤子,回家告诉妈妈说,把小放鸭的尿出去了,还看到他拖条放鸭篙子呢!”周围人听了哈哈大笑,癞二狗子没有笑,拿起放鸭篙子放鸭去了。
日子一天天过下去,过兵渐渐少下来,而范冰却没有闲下来。地方上的头头脑脑权势们惦记着李大桥的女人,有的竟在光天化日来李大桥西风扫落叶一番。
范有良濒临崩溃,已经不像书香子弟,却像个穷凶极恶输光的赌徒,一边气急败坏、咬牙切齿地咒骂那些玩他老婆的畜生“舔×略×狗日的”!一边像畜生一样地玩弄他老婆范冰:一天他用一笆斗粮食和放鸭的赖二狗子换了一只又大又肥的公麻鸭回家煨汤——说高邮麻鸭壮阳扭亏补肾。鸭汤煨好了,锅里油面子有半寸厚,晚上上床前先弄碗喝下肚,把自己酝酿成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样子,上床后嘴里骂骂咧咧地,“你这个贱婊子,老子今天把你玩死掉!”上去就是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一个高潮过去,范有良下床又喝了一碗老鸭汤,上床继续风卷残云——“日死你!”“戳死你!”“捣死你!你个×!”老婆范冰由叫床变成杀猪样嚎叫,“啊——哟歪——”嘴里也不停地骂着,“挡炮子(被枪炮打死之意)哉!你个瓜炮子哉——不得好死!我没有枪……”就这样,范有良疯狂了一夜,一锅鸭汤也吃光,也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无情,老婆的下身弄出血来了,上马桶都要扶着床边子, 啊 的,解手时下身里头像洋辣子辣的,火烧火燎,灼痛无比,一个礼拜没能出门走路。
过一段时间,范有良就来这么一回,范冰痛苦不堪。每次范冰看到范有良买鸭子回家就痛哭流涕。不过范有良这种歇斯底里的泄私愤,最终没有把老婆玩死,再多的子弹就像打到潮棉花胎里,也只是“噗嗤噗嗤”冒阵烟而已,结果范有良把自己玩死了——得了下身流白的病,不做那事精液也朝外滴,我们那里的粗话叫“冒怂”。最后范有良是趴在他老婆范冰的肚皮上死的,两眼大睁,像两只铜铃子,死不闭眼。
范冰成了寡妇有多痛说不上,而范家无后大概是真正的冤痛。人们在背地里对着范冰恶毒地指指戳戳:“卖×,绝八代了!”
范冰的孤苦并没有多少人同情,但我知道父亲还是同情范冰的,范冰对我父亲很信任,很尊重。而西杨庄比我年长的人神秘地告诉我,说父亲和李大桥的女人有一腿。我是不能接受的。那些人的神秘兮兮,完全瞎说!是一些想上她而又不敢的人、得不到她的人的捕风捉影,泼脏水、血口喷人!父亲是西杨庄出名的好心人,怜孤惜寡,见义勇为,打抱不平,搭救过多少人的命,妇孺皆知,在我心目中就是个英雄!范冰和我家亲不亲是近邻,父亲去帮她种个地、修个猪圈、堆个草堆,是常事,也是顺便事,每年范冰都为我父亲做一两双布鞋子。后来我想,即使和寡妇睡个觉你有情我有意,也不是什么罪过,毕竟我母亲不在人世了(母亲早逝这里不叙)。我倒是希望父亲和李大桥的女人有点故事。可惜父亲并没有,他是真心希望有人关心范冰的冷暖,他的纯良,明月皎皎,天地可鉴。举一例证明:
关帝庙的住持叫小头鬼,是个花和尚,有人笑话他“嘴上佛佛佛,下面日日日”。说的很不雅,虽然是事实,父亲很不喜欢这种说法。因为小头鬼不是恶棍,不是拔簈无情的人,对范冰很好,一片真心。他念经很真诚,对佛也敬重,属于“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那种僧人,大家对小头鬼应该宽容。父亲看到他与范冰好,对小头鬼格外客气。父亲认为,一个要补锅,一个要把锅来补,要成全,是做好事。
好事是好事,但有时候是穿着蓑衣救火——惹火烧身。
有一次父亲正在为范冰堆草堆,见到高邮公安局局长(可能是伪局长)跑来抱着范冰朝房间里拖,想要强奸她,正在纠缠得不可开交之时,父亲从草堆上爬下来,用啄草的草鹰(斟在木柄上的铁钩子像老鹰嘴巴,钩草用)对准那个公安局长头就啄下去了,因为局长大人在晃动,父亲下手啄偏了,头边啄了个洞,没有把这畜生打死,公安局长随即站起来从腰里拔出盒子枪,范冰一把上前抱住这个畜生,大声叫着,要我父亲快走!枪响了,子弹是打在地上了。可以断定,这个畜生是被草鹰啄成重伤了,要不然范冰怎能抱得住彪悍的行伍出身的畜生呢?后来知道,这畜生来过不是一次两次了。可父亲是闯下了大祸了。
一天,父亲撑一条小船经过关帝庙旁边的小河到绿杨湖割蒿草,天蒙蒙亮去的,尽管绿杨湖四周都是水荡,水汽缭绕,大雾茫茫,但这里地形父亲很熟悉,他在上我家做倒插门女婿成为我父亲之前,常在此放牛、捉鱼,这里是父亲少年和青年时代的喜乐天堂。可是这次,成了他有去无回的地狱了——父亲刚刚割了几捆蒿草,草棵里冒出几个蒙面人来,不问三七二十一,乱棍劈头盖脸砸下来……父亲不明不白被人打死了,后来听说是被土匪打死的。死无对证。
父亲抬回来头破血流,脸上乌紫,已经面目全非。除了几个至亲和边皮子、歪毛子亲戚,西杨庄和李大桥的乡亲们都来了。李大桥的女人一来就跪在父亲的棺材前磕头长时间不起来,我们看到她脚上的布鞋子上缝有洋火(火柴)盒子大一块白布。我家的亲戚和庄上的人叽叽咕咕地骂道:“破鞋子还绞块白布,不要脸的婊子!还想立牌坊?”范冰一句话都没有说站起来就离开了。小头鬼无偿为我父亲超度亡灵。父亲入土后,头七二七至六七,都是小头鬼一人来我家念经,从早念到晚。当然多半是点豆子——打瞌睡。我家没有钱,小头鬼也不提钱,说是前世今生的缘分。据说范冰要替我家给钱。我还看到范冰几次一个人悄悄地来到父亲的坟前磕头烧纸。那时我不懂事,非常仇视李大桥的女人,学着大人们的腔调,骂她破鞋、祸水、白骨精!
那个公安局长和她有无瓜葛无人管这等闲事,人家手里有枪,躲避还来不及呢。有人背后形容“苍蝇逐臭而已”。
爱恨无常,是福是祸躲不过。范冰又遇上一个叫猪大嫖的男人。
猪大嫖是大运河上车逻与湖滨渡口摆渡的,体量不小,长得不咋样,猪头肉一样的脸,满脸的肉疙瘩像个“许大麻棒”——大麻子,一条腿短小,一条腿大长,膝盖向里反罗圈。他叫“朱什么”的不知道了,出名缘于他好嫖,是大嫖,连日本婆子都敢嫖,那条腿就是在日本人开的米店里当伙计和日本商人的老婆发生奸情被吊起来打坏的。本来日本商人把他打得断了气,扔到大运河里了,正巧被一个摆渡的捞上来救活了,但腿残废了,不了解缘由的人以为他是得过小儿麻痹症的。后来他就认摆渡的为干爹,帮忙摆渡混日生。日本鬼子过兵到车逻时失踪一个兵,下令屠杀了所有车逻镇上的人,他干爹撑船朝湖滨逃跑,被一枪打死,猪大嫖被打落下河,伤了一条膀子,躲在船屁股后没有死掉。猪大嫖是幸存者之二,由于治疗不及时,那只膀子又残废了,伸不直也圈着,像叛徒王连举(《红灯记》上的人物)中枪后吊着绷带,老是成直角悬在当面。他上岸走路一蹲一站,像绞麻花似的,一会儿一米三,一会儿一米七,随着另一只膀子甩晃像筛箩筛。但瘸子好跑路,人称飞瘸子。他从没有断过嫖,也不需要花钱,还有人家是二姑娘打阳伞——倒贴。据说他的功夫好,坐在浴池里洗澡,那家伙了得,人家都是大头子朝下,很安静,而他像个长鱼(黄鳝)头老是昂出水面,时刻轰炮的样子,怪吓人的。澡堂子里擦背的说得更形象,猪大嫖裤裆里夹着的是条大紫茄子。猪大嫖拐过一个女人过日子的,后来那女人得了血吸虫病死了,留下一个女儿,是不是亲生的不知道。
李大桥的女人臭名昭著,美丽远扬。想糟蹋她、占她便宜的人更多了。有多少,无人统计。对于范冰而言,来者不拒。来的人有她自己愿意接纳的,有迫不得已的。来的都是客,全凭腿一张,苟且偷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李大桥的女人”,猪大嫖早有耳闻,腿不便,没有机会一会,心存遗憾。一天范冰(第一次)去湖滨拾草(秋冬季节下河人都到上河湖滨拾草回家做燃料),她也是闲得无聊出去走走散散心,不能老闷在家里,湖滨也曾有过她的老家。运河摆渡的猪大嫖第一次目睹了李大桥女人的姿色,惊得口水直掉。范冰再强也是个弱女子,拾草回头时挑着草担子走不快,老歇肩,落到队伍的后面了,上了船时只剩她一个人了,她站在船上朝对岸望,希望跟大家一起走。猪大嫖乘范冰不留神把船一歪,“噗通”一声范冰仰入水中,冬天棉衣在身,人一时沉不下去,猪大嫖一伸手就把范冰捞了上来,说:“怎么不坐好的呀?天气寒冷,衣服潮了会冻坏的,好在我这里有被子裹,不要怕。”猪大嫖为了摆渡方便,有时晚了就住在船后舱里,有草铺,垫的棉花胎,有厚厚的棉被,很聚气,很暖和。猪大嫖迅速揭开后舱甲板上的盖子,把范冰放下去,范冰脱光潮衣服,抖抖地钻进被窝里。猪大嫖说帮她把衣服晾上来,就钻进后舱来,看到范冰抖得像筛糠,猪大嫖爱她,不商量地说,“我可怜的乖乖小心肝哎!信得过大哥我来保护你,别看我人瘸可我心不瘸,让我来保护你吧!”说着钻进被窝里,一把搂住李大桥的女人……运河水呀白茫茫,摆渡船呀停了桨,船里船外浪打浪,自由漂泊向何方?欲生死兮像天堂!
二人极度沦陷,渡船自由地漂泊,等他们风平浪静,船已经浪到邵伯附近了。
女人是不拒绝爱的,哪怕是假的。范冰也想找个依靠。公安局长早已像脱衣服一样把她换掉了,小头鬼又名不正言不顺的,被人指指戳戳她偷和尚。还有那些人打一枪就走的只是丢两钱,有个头疼脑热的,谁来疼你?随着年老色衰,谁还问你李大桥的女人?想开了,就从了猪大嫖。猪大嫖心满意足,坐在船艄,嘴里叼着一袋烟,抖着那只小腿,慢悠悠地荡着双桨朝车逻方向划去,船屁股后水面溜过去一队队漩涡……
猪大嫖到李大桥来得很勤,每次来还从车逻三瘸子红园店里切一包熏烧猪头肉,怀揣两瓶二两五的粮食白(酒),驾着一条小船,摇着双桨,唱着里下河民歌:“河中春水清又清,岸上桃花明又明……”听到歌声,李大桥的女人就开始洗漱,船过李大桥,范冰打开门,笑吟吟地站在后门迎接,看着猪大嫖撂腿子拾狗粪似的从船上下来,绞着麻花子样儿从南澄子河河坎子往上爬,倒也有几分喜剧色彩……猪大嫖最能哄女人心,一人一瓶小酒,不用酒杯,就小口的吹喇叭,敬酒是双方抓起小酒瓶一撞,“叮”的一声,清脆悦耳,让人身心放松。猪大嫖把猪头肉的上拱嘴子拣给范冰吃,调侃道:“小姨子身上一块肉,你吃!”“小姨子身上一块肉是什么肉啊?”范冰丫里不岔地故意弱智似的。“好吃的肉!”猪大嫖没有粗俗地说更具体,他认为说得太白就没有意思了,还是扣住点好。酒是色媒人,二人酒量都不是很大的,加上酒不醉人人自醉,范冰早已醉眼朦胧,猪大嫖也烈火熊熊,正是最佳状态,就省略了不重要的假动作,借势切入主题,趁热打铁。“好吃的肉在这里呢!”猪大嫖伸出像长了猪毛的手捂住范冰的奶子轻轻揉着,范冰也伸手摸猪大嫖的下身……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猪大嫖每次来会李大桥的女人,小船、双桨水悠悠,民歌小调唱得李大桥、西杨庄家喻户晓,李大桥和西杨庄的人大都会用鼻子鄙视范冰:“哼!水性杨花的婊子。”对于范冰,听到猪大嫖的情歌如同“雄鸡一唱”,是每次他来的信号,也算他和范冰一部故事片的片头曲。但万变不离其宗:喝酒、调情、做爱。
三个月之后的一天,猪大嫖没有唱民歌提前来了,上岸敲开门后撞到小头鬼。小头鬼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说着离开范冰家到关帝庙里去了。猪大嫖的脸色像癞麻疙瘩的紫南瓜,范冰是个明眼人,越描越黑的事双方都没有说什么,喝酒、吃猪头肉,河水浪打浪……可能是心里不爽,时间不长猪大嫖竟然早泄,心有不甘,在他拔出二当家的后立即拿了一只喝空了的二两五粮食白小酒瓶塞进范冰的那处。“哎呦喂!”范冰疼得大喊一声,随即翻脸骂道:“你这个瘸狗日的怎么像个日本鬼子!老娘没有枪!”坐起来从下身拔出酒瓶,朝猪大嫖头上一凿,顿时猪大嫖脑门上鼓起鸡蛋大个包。猪大嫖护短,被打不怕,就怕别人骂他“瘸狗日的”,气急败坏地翻手给范冰一个嘴巴子:“你这个贱婊子!”然后翻身下床套起衣服,绞着麻花,一脚低一脚高地摔门走下南澄子岸边,小舟从此逝……
范冰并没有恨猪大嫖,反而有点内疚,因为不久听说猪大嫖酒喝多了翻到大运河淹死了。小头鬼还去为猪大嫖超度亡灵……
范冰很孤独,就找到猪大嫖的女儿,领回来做养女。一晃到了上个世纪五十年代,范冰人老珠黄,“门前冷落车马稀”,招了赖二狗子的二儿子回家撑门头。也算是好事,有得吃有得喝,家产全给他们继承。条件这么好,上哪里去找?到她家等于从糠箩里跳到米箩里了,从穷坑里爬到金窝里了。
安生的日子没多久,老天刮来一阵风,席卷到李大桥,不久范家被红卫兵造反派抄了。说李大桥的女人罪孽深重:给日本人玩是汉奸卖国贼,给军阀玩是叛徒特务,给国民党玩是婊子反动派,给和尚玩是牛鬼蛇神!不知道有没有给革命队伍的人玩,如果有是拉拢腐蚀革命好干部!反正红卫兵来了打砸抢一通,关帝庙和范冰家的墙上贴满大字报,罪状有几十条之多,包括她和小头鬼一个鼻孔出气、穿的一条裤子的漫画,并把李大桥的女人范冰和关帝庙主持小头鬼用绳子扣在一起游斗,污言秽语和罪行写满戴在头上的高帽子和挂在胸前的牌子上,高呼打倒在地,再踏上一脚,让她、他永世不得翻身!养女和女婿毅然决然和李大桥的女人划清界限,并揭发范冰的罪恶和肮脏,控诉她对贫下中农子女(他们自己)的虐待和腐蚀!还揭发和尚小头鬼,因为他替范家唱《叹骷髅》宣传迷信,以毒害愚昧人民罪被押到远处的劳改农场劳动改造去了。
夜幕降临,范冰心如死灰,把没有抄得走的金银财宝从地上挖出来往屋后的南澄子河里扔。她想扔出罪恶,扔出肮脏,扔出祸害,扔了干净!
她家屋后河水最深,不知是当年挖河留下的岛塘还是打仗炮弹炸下的深塘,一般人一个猛子担不到底,下面的水阴冷刺人,上次我父亲救她时差点上不来。但夏天李大桥和西杨庄的人们都到那里去洗澡摸歪子(河蚌),实质是去摸宝贝,好像这里沉的是杜十娘的百宝箱。有人摸到了袁大头和孙中山、蒋介石以及有着老鹰图案的银元,还有青天白日图案的十文铜板;有人摸到一枚椭圆形的“当十”的中间有方孔的铜钱,送给我玩了,后来知道是日本钱,现在还在我家。猫眼、夜明珠、祖母绿什么的都没摸到,倒是有人摸到一枚炮弹,我们大家吃一惊。其实不奇怪,南澄子河沿岸的西杨庄、李大桥地域的人家谁家没有几发子弹放在猪圈墙头上倒在那里生铜绿,还有手雷、手榴弹,要么是挖菜地挖出来的,要么是从土堆里死人骨头中间捡回来的,要么是在南澄子河里扒泥扒上来的,用来换糖或者被收破烂的收走了。我虽然是大小伙子了,但长得瘦小,不敢下深水,只在水边子上捡到一枚光绪元宝,当然不是金元宝啦,是外圆内方的小铜钱,后来我用它做了鸡毛毽子的底盘子。
其实李大桥的女人的宝贝没有全扔光,她家的屋架子里都藏有宝贝,用来吆鸡打狗拄的竹杖里有两只金蛤蟆。这是真的。不过小孩子们都怕死她,不敢靠近。李大桥的女人当年的丹凤眼变成三角眼,目光阴冷,昔日的美人范冰变成了范老婆子了,渐渐干瘦得像具干尸,骂人狠毒。
有一天,范老婆子把拐杖戗在门框上,坐在门口乘凉睡着了,两个小孩屙屎把胆屙掉了,拿着他的竹杖干仗去了,几下一敲打,竹篙子破了,金蛤蟆蹦了出来,被小孩抢去玩了。
范老婆子醒来一摸拐杖不在了,呼天抢地:“我最后一点棺材本被哪个杀千刀的拿走了?”随即翻眼倒地,口吐白沫,不一会儿一命呜呼……
那天我们正在她家屋后南澄子河里洗澡摸宝贝,都从河里爬上岸,看到心惊肉跳这一幕。
范家有粮有草,米还不少,李大桥、西杨庄的人得到消息,男女老少拉拉扯扯一哄而去———吃大户去了。
他们先把范老太搁到“停尸床上”——阴暗的房间里的床上,头和脚各点一盏灯,防止老鼠来啃尸体。
据说如果看得不紧老鼠来度气,人死后成僵尸。西杨庄的四个大男人在堂屋里一张大桌子上打牌——五老四活对九三砍八模十二灯,后面站着望后瘾看斜头的,也算坐夜。
锅上妇女们嘻嘻哈哈边说闲话边烧饭,老人和小孩看热闹,像办喜事……
“扑笃”一声,很响,大家吓了一跳,一个个大气不敢出,死一般宁静,惊疑地大眼望小眼,似乎在问:什么声音。但一个不敢朝房间里看。几个大男人说好,一起跨进房间里看个究竟——预备齐——跨!四个大男人跨进去一看:是范老婆子坐起来了,把搁脚的砖头蹬下地发出的声响。
“你们这些杀千刀的把我的粮食吃光、把我的草烧光,我吃什么、烧什么呢?狗日的你们!我没有枪……”范老婆子破口大骂。
几个大男人吓傻了:死人还会说话?他们语无伦次地说,“我们是是为你坐坐坐夜的,不要把我们的好好好心,当驴驴肝肺,不要来来来拖我们……”说着呼啦一下全部溜出房门。
“我还没有死呢!我没有枪啊……”范老婆子恨恨地说。要是她有枪会怎么样呢?我想。大家不相信范老婆子活了,以为她成僵尸了。因为她本身就像一具僵尸。
都说僵尸力大无穷,见人一撕两开,不见血不罢休。据说以前有个人死了,没有看得紧,不知被什么猫、鼠度了气,下葬前脸拐子(脸颊)突然潮红,成了僵尸,眼看就要害人,阴阳先生及时用道士画的消灾辟邪的符朝僵尸的脑门子上一贴,盖起棺材盖子,用扁叶钉封死,再用符贴上。但棺材里有响动,盖子摇动,眼看坚持不住了,阴阳先生命人从尸体的心窝门子位置钉一根长钉下去,急急忙忙下葬,完事在坟边扣一只羊,家人和亲戚朋友立即散去……听得身后“嗵”的一声,坟墓泥土飞溅,棺材盖子打掀掉了,僵尸出来之后逮住一只羊一撕两开,见血就飞走了……阴阳先生说,这僵尸此去还要害人,他要跟了去,制服僵尸,为民除害。
再说僵尸飞过长江在长江边喝了一口水,变成了一个好看的姑娘,在江南某小镇上嫁了人,生有一儿一女。这位阴阳先生找了六七年找不到这僵尸,一天听说某小镇一男子被什么人一撕两开,便急急忙忙赶到了某小镇。这天在小茶馆喝茶的时候,看到僵尸生的两个小孩来玩,阴阳先生对他们说,你妈妈是僵尸,不久就要走了,走之前会把你们全部撕碎。两小孩一听吓哭了,不敢回家,问阴阳先生有什么办法。阴阳先生说,不要怕,教你们个办法——在小孩的手掌心画上符,并耳语了几句——这么这么做就行了。回家后趁妈妈不注意,小男孩两手在妈妈两边嘴巴子(脸颊)上一抹,小女孩则在妈妈的脊梁心一抹——僵尸立马成了一摊灰……
扯得有点远了,打住。虽说没有人真正看到过,听起来挺怕人的。
“伢子,你来。我还没有死呢。你来我给你两块钱。”范老婆子指着我说。那时候一个劳力干一天工才3分钱。受两块钱的诱惑,我看了看周围紧张而惊恐的男女劳力的眼睛,他们搂紧自己的儿女,努努嘴示意我去,我胆小如鼠怯怯地走到范老婆子的房间的床边喊一声:“大妈!”我心里是说:我不恨你了,不要把我撕两开,我还没有娶马马(成家)呢。
“还是乖乖好!来,拿钱。”范老婆子真的从她的“八宝衣”摸出两块钱塞到我的手中,并没有将我撕两开,我松了一口气,七咚七咚的心从喉咙眼回到心窝塘里去了。在范老婆子家里忙后事的、看热闹的李大桥西杨庄男女老少,用羡慕的目光看着我——这个小伙弄了个大外快。
既然范老婆子没有死,也不必要坐夜了,大家狼吞虎咽吃了“斋饭”一哄而散,有人还顺手牵羊揣点东西或粮食带走。我们出门听到范老婆子敲着床边子骂道:“遭杀戮的哎!我没有枪……”
后来不久,范老婆子突然消失了,据和范老婆子划清界限的她的养女和女婿说,一天夜里李大桥的女人不知被什么人接走了,是开的小轮船,在南澄子河里一路向东,听到:脱脱脱脱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