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霍克思、闵福德英译本《石头记》中秦可卿形象的消解

2018-11-12 23:05
红楼梦学刊 2018年6期
关键词:石头记秦可卿宝玉

内容提要:秦可卿在《红楼梦》中出现的次数不多,作为金陵十二钗之一,她的命运却与整个贾家的兴衰紧密关联。曹雪芹塑造这一人物,对揭示整个文本主旨有不可或缺的重要意义。在读者眼中,秦氏正邪两赋,是一个“谜”。然而当《红楼梦》踏上跨语际之旅,以异国文字呈现给读者时,由于不同语言载体以及异质文化的差异性,秦可卿这一形象在霍、闵英译本中并没有很好地得以再现。译本不仅削弱了秦可卿的人物形象,同时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秦氏在整个文本中的重要作用。

一、“淫乱之魁”与“情的化身”:国内外关于秦可卿形象的解读

秦可卿在《红楼梦》中来去匆匆,在书中第五回出场,在第十三回就香消玉殒。整个故事还未真正开始就退出了红楼大舞台。但作为金陵十二钗之一,对于她的身份、命运以及在《红楼梦》中的形象,成为国内外读者和学者评述和研究的热点,以至形成了所谓的“秦学”。

关于秦氏的形象,国内大致可分为两种观点:褒贬不一、正邪两赋。一方面,她是淫乱的代表、是邪与祸的源头。秦氏与公公通奸、叔嫂乱伦、引宝玉梦淫让人唾弃与鄙薄。一批学者如王希廉、徐乃为、胡士明以及陈锦树等持以上观点。清代著名《红楼梦》点评家王希廉认为秦氏是“宁府淫乱之魁”,当代学者徐乃为根据红楼梦回目“淫丧天香楼”以及秦氏的判词认为秦氏本质上是“淫”、是败家的根本;胡士明也认为秦氏的“淫”代表了贾氏家族的衰败与落没。陈树景、张锦池也撰文指出秦氏是个“十足道地的坏女人”“是个道德沦丧的罪人,淫乱无耻的魁首”以及“淫”的代表与“祸”的起源。以上学者均认为秦可卿是《红楼梦》淫的代表,是祸的起源。

另一方面,不少学者认为秦氏是太虚幻境中的“兼美”,是“情”的化身。引宝玉入香艳美梦,让宝玉首次体验爱情的萌动。她是美丽的仙子,是美的象征,是宝玉脱离肉欲低俗、保持名节操守的引路人,是真情、纯情的化身。同时,她生前端庄美丽、温柔和顺、心性高强、远见卓识,才干在贾府众须眉和凤姐之上。此外,秦氏在贾府上下有着极好的人缘,婆婆妈妈姐妹们都给予高度评价,也深得贾母喜爱。死后又托梦凤姐,深谋远虑,为家族着想。这是秦氏“正”与“德”的一面。在这一方面,国内许多学者,如邸瑞平、严安政、周思源等均撰文论及。邸瑞平在《论十二钗的悲剧》一文中认为秦可卿是“一个受尽砍伤的灵魂”,在贾府中她“孤立无援,度日如年,欲生不能,就是求死也难”,她的悲剧是那腐朽罪恶的势力,对她的精神上无休止的迫害及蹂躏的结果。学者严正安从经济意义、政治意义以及艺术价值三个方面阐述了秦可卿的“兼美”一面。周思源先生在《周思源正解金陵十二钗》中论及秦可卿与贾珍乱伦关系时也认为秦可卿是屈从于贾珍的淫威而被迫屈从,因此,不具备“淫荡”的性质。

西方学者对于秦氏,也体现出两种不同态度,美国路易斯·爱德华(Louis Edward在其2001年出版的专著《中国清代的男女:红楼梦中的社会性别》中从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角度认为《红楼梦》实际上是强化了父权统治思想,默认了传统而狭隘的女性角色。同时,他将王熙凤与宁国府长媳秦可卿相比较,前者代表着贾家挥霍的财政运作,而后者体现的则是贾家的荒淫之风。他认为文中可找到多处秦氏与纵欲的联系。他认为,秦可卿在象征地引诱宝玉认识性的愉悦与危险中起到了一定作用,还象征地对贾家年长男子的荒淫无度负有一定责任。因此,秦氏是“淫”的代名词。美国著名汉学家浦安迪(Andrew Placks)认为焦大醉骂是在影射贾珍与秦氏之间的乱伦关系。他认为秦氏这一人物体现了“情”的双重意蕴。浦安迪眼中的秦氏既是“情”的化身,也是“淫”的代名词。此外,美国圣路易华盛顿大学何谷理(Robert Hegel)认为,秦氏善于经营家族产业,但她的通奸行为较严重,从该人物身上可看到矛盾的道德观。简言之,何谷理认为秦氏的形象是矛盾的,既有符合道德观的部分,也有“乱伦”这种违背伦理观的部分。

二、霍克思、闵福德《石头记》翻译过程中秦可卿形象的消解

文学的传播与接受离不开译介。然而,由于不同的语言表达、不同的文化属性以及不同的译者自身水平,都可能对文学作品的流传与接受产生影响。翻译作为一种发生在不同文化、不同语言之间的交流活动,由于时间、空间、文化背景的差异,在两种语言传递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发生一些改变。因此,译文与原文比较起来,不仅在语言形式上,甚至在语言内容上都或多或少地产生变异。谢天振教授在其所著的《译介学》一书中对这一现象进行了解释,他说:“为了迎合本民族的文化心态,大幅度地改变原文的语言表达形式:文学形象、文学意境等;或为了强行引入异族文化模式,置本民族的审美趣味的接受可能性于不顾,从而故意用不等值的语言手段进行翻译”。翻译中出现的另一种情况则为译者无意误译。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多种,或由于译者自身语言掌握能力欠缺,不能在双语间作自如的转换;或由于译者文化知识积淀不够,对原语尤其是目的语文化背景等因素缺少足够的了解和把握;亦或因为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因偶然的疏忽而产生的错漏等。

本文从霍克思、闵福德《石头记》译本中关于秦可卿的判词、与秦可卿相关的细节描写等六个例子的翻译进行对比,从中分析译者在翻译过程中产生的关于秦可卿这一人物形象的变异从而造成与原作关于这一人物塑造意义的流失。

例一:关于秦可卿判词的翻译

《红楼梦》中秦可卿的判词是“情天情海幻情深,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判词中四个“情”字暗示了秦可卿短暂的一生早早结束却又和“情”紧密相关。“情既相逢必主淫”,暗指秦可卿与贾珍不正当关系,即滥情人既然相遇就必然导致荒淫。“造衅开端实在宁”,即为坏事的开端实在还在宁国府,该句暗示秦可卿是贾府的祸端。

相对于原文的晦涩深奥,霍、闵英译成如下:

“Love was her sea,her sky,in such excess.Love, meeting with its like,breeds wantonness.Say not our troubles all from Rong’s side came.For their beginning.Ning must take the blame.”

回译:爱似海,爱似天,爱如此之大。两情相悦,滋生淫欲。祸非只从荣府出,祸始出自宁国府。

从以上译文可以看出,作者将“情”译为“Love”,而在英文中“love”一词就是“爱情”,是因相互喜欢而产生的情愫,一种美好的情感,或是一种大爱,是指人主动或自觉地以自己或某种方式,珍重、呵护或满足他人无法独立实现的某种人性需求。两者都是指人精神上一种正能量的投射。译者将love与sea和sky联系起来,让人不免联想起《圣经》中哥林多前书的第13章关于爱的定义的论述:“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因此,从译文中,读者不免对“love”这一用词产生好的印象。译文虽是“情天情海”,却道不出曹公笔下“情”的味道。于是,译本中此情而非彼情。此外,霍译本将“情既相逢主必淫”中的“淫”译为“wantonness”,英语中此词有两种意思,一是the trait of lacking restraint or control;reckless freedom from inhibition or worry,同义是 abandon 或者 unconstraint,即为“放纵”“放肆”,第二种则是 the quality of being lewd and lascivious,同义词是licentiousness即为“淫乱”“淫荡”。然而,很明显,在判词中曹雪芹想要表达的则是wantonness的第二种意思,与wantonness意思相同的有这三个词lewd、lascivious以及licentiousness,这三个单词每个都只有一个意思,表示“淫荡”“荒淫“之意。但霍克思没有选择这些只有一个意思的单词,而是选择了wantonness这个有双重含义的单词,让读者产生理解上的含混和费解。这也就和曹雪芹笔下的“淫”有所差别了。曹公笔下的“荡妇”形象,在霍克思译文中虽有保留,但判词的翻译并没有原著判词中“淫荡”的意味。判词不仅仅表明了这个人物的形象,而且道出了故事的原委,为后文中秦可卿与贾珍以及与贾宝玉的关系埋下了伏笔,可见判词的重要性。霍克思的译文不仅弱化了秦可卿的伦理形象,而且完全体会不到他对秦氏和公公以及贾宝玉关系的暗示,影响了读者对秦可卿以及对文章内容的理解。

例二:译者关于秦可卿卧室《海棠春睡图》的翻译

书中第五回,秦可卿邀宝玉去她卧室午休,刚进卧室门,“便闻到一股细细的甜香,宝玉此时便觉得眼馋骨软”,而且房壁上还挂着唐伯虎的《海棠春睡图》。关于这个《海棠春睡图》,据宋释惠洪《冷斋夜话》记载,唐明皇登沉香亭,召太真妃,于时卯醉未醒,命高力士使侍儿扶掖而至。妃子醉颜残妆,鬓乱钗横,不能再拜。明皇笑日:“岂妃子醉,直海棠睡未足耳!”这是“海棠春睡”典故的由来。典故流传后,苏东坡据此写了一首《海棠》诗,唐伯虎作了一幅画,都是有关风流韵事的。可见,此图本身就是一幅艳图,《海棠春睡图》出现在已婚女子秦可卿卧室,绝不是像有些考证所说的是曹雪芹看了爷爷曹寅的藏画有感而发。秦可卿是警幻仙姑的妹妹,太虚幻境派往人间的使者,她的卧室就是太虚幻境的入口,宝玉进入可卿卧室就等于进入太虚幻境。而且此图是与杨玉环有关,杨玉环作为中国古代四大美人之一,同时也是“乱伦”的代表,她原本被选为唐玄宗儿子寿王李瑁王妃,受令出家后,又被公爹唐玄宗册封为贵妃。她的故事和秦可卿的故事相似,都有儿媳妇和公公乱伦的共性。然而此段这么一幅别有用意的《海棠春睡图》,霍克思的英译本却将它译为:

“Inside the room there was a painting by Tang Yin entitled‘Spring Slumber’ depicting a beautiful woman asleep under a crab-apple tree,whose buds had not yet opened.”

中文回译:

屋内挂着唐寅所画的图,名为《海棠春睡图》,描绘着一个美丽的女子在含苞待放的海棠树下睡着了。

从译文可以看出霍克思只是译出了图的名称并简单解释了图中是一位美丽的女子。可见译者的译文并没有传达出《海棠春睡图》的隐喻义,读者根据译文也就读不出原作用杨贵妃来影射秦可卿与贾珍乱伦的深层含义了。对于读者而言,这就是一幅普普通通的画而已,而没有其他可供理解的内涵。在这一点上,译文也就抹杀了曹雪芹利用此图来刻画秦可卿形象的意图,译本在此处消解了秦氏在原作中的形象。

例三:关于秦可卿卧室陈设物件的翻译

原著中关于秦可卿卧室桌上的摆设:“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一边摆着赵飞燕立着舞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

宝玉看了这摆设,也连声叫好。武媚娘一人侍两夫,先是公公的才人,后是儿子的皇后,同样也是乱伦的人物形象代表。赵飞燕和杨玉环向来被人称为淫惑皇帝的代表人物。这些人物都是不遵守伦理禁忌的有违伦理身份,作者将这些人物,以及关于这些人物的东西陈设在秦可卿的卧室中,自然是想隐喻秦氏的淫荡形象,单读这一细节,我们也能感受到她卧室中浓浓的香艳气氛。霍克思在处理这一细节的时候,译为:

“On a table stood an antique mirror that had once graced the tiring-room of the lascivious empress Wu Ze-tian.Beside it stood the golden platter on which Flying Swallow once danced for her emperor’s delight.And on the platter was that very quince which the villainous An Lu-shan threw at beautiful Yang Gui-fei, bruising her plump white breast.”

回译:

桌上陈设着淫荡的武则天当日化妆室中的宝镜。旁边摆着的是赵飞燕曾为取悦皇帝在上面跳舞的金盘。盘内正是恶毒的安禄山砸伤了美丽的杨贵妃乳的柑橘。

曹雪芹在细节上的处理可谓匠心独运,霍克思的译文很难将这些细节再现给读者。虽然用“lascivious”一词形容了武则天,可完全没有武则天一人侍二夫的隐含意义呈现,对赵飞燕的处理更是没有赵氏淫惑皇帝的形象。至于杨贵妃则是用了褒义的“beautiful”一词,虽是写出了她“plump white breast”(丰满雪白的乳房),但这一表达若是被中文读者看见,肯定会觉得羞涩、不雅,但对于西方文化背景的读者而言,并无这层含义可言。其次,原作曹公用武媚娘一人侍两夫这一历史典故来影射女主的淫乱内涵,在这里译文体现不出来,从而,原作用这一历史人物来影射秦氏的意义也就荡然无存。因此,不同文化的读者从此译文中接收到的信息以及产生的效果就完全不一样。原文中隐喻秦可卿的淫荡形象在这里也就被消解了许多。

例四:关于贾宝玉在秦氏卧房午睡细节中的“西施”与“红娘“的翻译

在《红楼梦》第五回中,秦可卿安顿宝玉午睡时写到“亲自展开西施浣过的纱衾,移了红娘抱过的鸳枕。于是众奶母服侍宝玉卧好,款款散了”。西施在中国文化里虽是美人的代表,但在当时的历史环境中,她作为送给吴王夫差的女子,把吴王迷得如痴如醉,终日不理朝政,最终走上了亡国丧身的道路,对吴国人而言,她就是祸国殃民的“淫荡”女,是“祸乱”的起源。然而“红娘”呢,则是《西厢记》中帮助莺莺和张生私下幽会的丫鬟,对张生的态度随剧情的发展,由最初的不屑逐渐发展成为夹杂众多因素的朦胧的爱情,而封建婚姻制度中的“陪房制”使这种爱情成为可能。虽是在现代,读者都觉得她富有正义感,有成人之美。但“红娘”促成张生和崔莺莺在一起,先是有私心不说,她安排这一系列行为于当时的伦理环境而言,便是类似于青楼中“拉皮条的”。曹雪芹有意将西施和红娘安排在这,便是在衬托秦氏的卧室中类似与“青楼”的香艳氛围,由此来暗示她的人物形象。在霍、闵译本中,译者将这段译为,

“And she unfolded a quilted coverlet, whose silk had been laundered by the fabulous Xi Shi,and arranged the double head-rest that Hong-niang once carried for her amorous mistress.”

在译文中,对于西施的描写,译者用了“fabulous”一词,丝毫没有对西施的贬义,更没有西施魅惑吴王夫差之感。而“红娘”呢,虽是将“红娘”的行为表明了,但从译文层面只能理解出“红娘曾为她的小姐安排了两次休息”。但出于文化差异性,英语世界的读者,无法深刻体会到“红娘”在中国文化中的形象。这也就影响了秦可卿在英语读者心目中的形象,无法传递原著所要表达的效果以及作者塑造秦氏这一形象的目的。

例五:关于贾宝玉在秦可卿卧房午睡的翻译

在第五回中,宝玉去秦氏卧室午睡,并对秦氏的卧室连声道好,继而恍惚睡去,犹似秦氏在眼前,跟着秦氏到了一处。之后宝玉开始梦游太虚幻境,并在太虚幻境受到警幻仙子教诲,“警幻将其妹乳名兼美、字可卿者许配于斯,并秘授以云雨之事,推宝玉入帐。而宝玉数日来柔情缱绻,软语温存,与可卿难解难分”。由此可见,秦可卿无疑是宝玉的性启蒙老师。其次,秦可卿病入膏肓,宝玉和王熙凤去看望秦可卿,宝玉看到墙上的《海棠春睡图》以及秦太虚写的“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的对联,便想到太虚幻境的事,又想到秦氏命不久矣,便哭起来。此外,在第十三回,宝玉听闻可卿去世,心中似戳了一刀,直喷出一口血来。从以上三个细节,可见宝玉和可卿非同一般的关系,但苦于宝玉是可卿的叔叔,而且可卿是结了婚的女人,这无疑是打破了伦理秩序,违背了伦理禁忌。

相比以上的推理,在第五回中嬷嬷对于宝玉在可卿卧室午睡的反应则显得更为确切。原著中写道“一个嬷嬷说道,哪里有个叔叔往侄儿媳妇房里睡觉的礼呢?”可想而知,宝玉到可卿卧室睡觉,处在当时的伦理环境中,是绝对不允许的,然而可卿却坚持要带宝玉去自己的卧室,并说道“他能多大,就忌讳这些个”。虽有不少学者解释说是可卿诱惑宝玉,但单从文本而言,她只是想把宝玉照顾周到。

然而,曹雪芹将其与“警幻仙姑妹妹”联系起来,结合文学中的“母题”形象(例如《吉尔伽美什》里的神妓引导野人恩奇都进入文明社会),便可知曹雪芹是在以此来映衬秦可卿的伦理形象。然而,霍克思在翻译这句话的时候缺少了伦理意识,使得可卿的形象也发生了变化。

“The nurses were shocked, ‘An uncle sleep in the bedroom of his nephew’s wife!Who ever heard of such a thing!”

回译:

嬷嬷觉得吃惊:“哪里有叔叔往侄儿媳妇房里睡觉的礼呢?真是闻所未闻”。

由于中西文化传统的差异性,中国人有传统的封建思想,尤其是婚姻方面的伦理观,早有夫为妻纲的伦理秩序,并且将这种伦理意识根深蒂固地刻在脑海里。已婚妇女不仅要勤俭持家,更要恪守妇道,所以当中国读者读到嬷嬷的话时,心中早已衍生了无数的猜测。但是,西方社会的价值观不同,没有中国传统文化关于“男女授受不亲”“三从四德”这样的道德束缚。而且,作为西方文化的开端,希腊神话和圣经中也出现过不少乱伦的现象。希腊神话中几乎包揽了所有的乱伦关系,母子、父女、兄妹、姐弟等。例如,众神之王宙斯和她的情人之一农业女神德墨忒耳(Demeter)是同父同母的姐弟,但他们俩相爱后生下了爱、美和欲望之神阿弗洛狄忒(Aphrodite),宙斯又去追求自己的女儿阿弗洛狄忒,遭到了拒绝,恼羞成怒,把阿弗洛狄忒嫁给了自己的儿子——丑陋的锻造之神赫准斯托斯(Hepaestus)。但是阿弗洛狄忒又和自己的另外一个哥哥战神阿瑞斯(Ares)私通。西方文化的另一起源《圣经》中自然也有关于乱伦的事例。在《创世纪》中就记载了罗得和他的女儿乱伦的事情。大小女儿为了能为父亲留下后代,轮流侍寝。当然,这些都是出现在早期还未进入文明社会的西方,现在的西方也是遵守伦理,反对乱伦。然而,西方文化相对于森严的中国宗法制度而言,还是较开放许多。所以,当西方读者读到这句话的时候便不会像中国读者那么敏感,也就相应地忽略了秦氏的伦理形象。

例六:关于“爬灰“的翻译

原著第七回焦大趁着酒兴乱嚷乱叫道:“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牲来!每日家偷鸡戏狗,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爬灰”者污膝也,谐音污媳。这便是作者故意留下用来暴露贾珍与秦可卿淫行的一点“蛛丝马迹”。霍、闵译本在处理这个细节时译道:

“ Father-in-low pokes in the ashes”

关于“爬灰”这一词,有许多传说的版本,然而这些版本大都是说明“爬灰”这两个字是由谐音“扒灰”,抑或“污膝”“偷锡”来表示它的内涵意义,即公公与儿媳的乱伦关系,这也就决定这个词义的“汉语独特性”。

对于译者的翻译,英文读者实在无法理解“pokes in the ashes”的深层含义,虽然霍克思的译文给出了主人公是“father-in-law”,道明了贾珍与秦可卿的公媳关系,但原文“爬灰”这一短语的丰富文化涵义却流失掉了,字面上,读者无法理解到原文的批判和隐射的含义,更不用说了解“爬灰”一词的来龙去脉。英语读者仅从译文中是无法去理解贾珍与秦可卿乱伦行为的。由此可见,译文不仅不能再现原作的语言运用之美,同时也流失掉了深刻的文化内涵。

三、结语

本文通过分析霍、闵译本关于秦可卿相关描写的翻译,揭示了英语世界读者对秦可卿这一重要人物形象的理解差异。造成这一问题的原因或许有译者对原作的误读从而产生的误译,同时也有在异质文化语境中为了顺应英语读者的阅读习惯和审美产生的“创造性背叛”。然而,无论译者所作出的何种努力,译文均不能完美地再现原著关于秦可卿这一人物形象的全貌。虽然秦可卿这一人物在《红楼梦》中出现的频率不高,但作为连接整个大家族命运的人物,在整部书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可谓“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秦氏虽兼“黛钗之美”,却又是“宁府淫乱之魁”。曹雪芹通过对秦可卿的描写,前铺后垫并以此来影射贾府的荣与衰。然而,在一定程度上,秦可卿这一人物形象在霍、闵译本中被弱化,从而使译作淡化了原作者创作该人物形象的初衷,消解了该人物的在整个书中的隐射作用,从而造成秦可卿这一人物形象的消解与变形。

注释

① 曹雪芹、高鹗著,脂砚斋、王希廉点评《脂砚斋、王希廉点评之红楼梦》,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146页。

② 徐乃为《秦可卿故事改写过程探原——兼说〈石头记〉的探佚问题》,《南阳师范学院人文社会科学学报》2003年第3辑。

③ 胡士明《如何认识秦可卿形象的思想意义》,《红楼梦研究集刊》1986第13辑。

④ 陈树璟《锦绣荣华顷刻尽——论秦可卿的象征意义》,《红楼梦学刊》1987第2辑。

⑤ 张锦池《论秦可卿》,《红楼梦研究集刊》1987年第6辑。

⑥ 邸瑞平《论十二钗的悲剧》,《红楼梦学刊》1984年第2辑。

⑦ 周思源《周思源正解金陵十二钗》,中华书局2006年版,第50页。

⑧ Ediward,Louise.Men and Women in Qing China:Gender in the Red Chamber Dream.New York:Brill Press.1994,p.217.

⑨ 浦安迪《明代小说四大奇书》,中国和平出版社1993版,第134页。

⑩ Robert, Hegel.Reading Illustration Fiction in Late Imperial,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8, p.184.

⑪ 谢天振《译介学》,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201页。

⑫ 曹雪芹著,无名氏续《红楼梦》,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 70、71、114 页。

⑬ Cao Xueqin, Gao E.The story of the Stone(Vol.1)trans.Hawkes, D.& MinFord.Penguin Group:1973, p.44.

⑭ http://blog.sina.com.cn/s/blog_5e6442b40100d2fe.html⑮⑯⑰⑱⑲ Cao Xueqin, Gao E.The story of the Stone(Vol.1)trans.Hawkes, D.& MinFord.Penguin Group:1973, p.44, p.45, p.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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