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精神分裂者”森塔如何完成自我救赎
——歌剧《漂泊的荷兰人》的全新诠释

2018-11-10 08:52汪雨腾祖忠人
歌剧 2018年10期
关键词:船坞荷兰人歌剧

文:汪雨腾 图:祖忠人

自从歌剧诞生,已有400多年的历史,其间上演的剧目不胜枚举,不乏经典。歌剧演出与音乐会作品有所不同,大部分剧院施行保留剧目制,上演的作品几乎全是名家名作,久而久之演出剧目必定匮乏。这个问题如何解决?方案有二:第一,上演新剧目;第二,全新的舞台制作。歌剧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无论歌剧舞台制作如何七十二变,不得改动一个音符、一句台词(也偶有例外)。随着导演艺术不断发展,越来越多歌剧制作追求全新的舞台效果,带来与众不同的戏剧效果。

歌剧《漂泊的荷兰人》的灵感源自北欧民间传说“一艘幽灵船漫无目的地漂泊在大海上,船长因得罪魔鬼而被诅咒,每七年才能上岸一次,除非遇到忠诚且真爱的女子,否则将永远在海上漂泊”。《漂泊的荷兰人》是一个“美人救英雄”与“化蝶升天”的故事,故事本身具有强烈的浪漫主义色彩。它被定义为“传奇拯救剧”,其核心内涵是“真爱与拯救”。

9月13日、15日,由上海歌剧院与上海大剧院联合出品,上海歌剧院与德国埃尔福特剧院联合演出的《漂泊的荷兰人》在上海大剧院亮相。观演前,笔者听闻此版德国埃尔福特剧院的全新制作,导演盖伊·蒙塔冯(Guy Montavon)有意将其制作成一部现代心理剧。笔者曾看过1985年拜罗伊特音乐节上由德国导演库普弗(Kuppfer)执导的一版《漂泊的荷兰人》,也是从心理角度出发,具有强烈的表现主义色彩,结尾一幕极具批判、讽刺意味。正因如此,笔者十分期待大剧院这版“荷兰人”,尤其是导演如何把握整体戏剧效果,以突出其创作意图。

精美的舞台呈现

音乐与台词不允许任何改动,导演如何呈现与原版不同的效果呢?唯有通过舞台制作重新对歌剧解构、诠释。《漂泊的荷兰人》共三幕,每一幕均为不同的戏剧场景。大剧院这版的制作却打破常规惯例,采用“一景到底”的舞台布景。整个舞台是一个巨大的废弃船坞,船坞底部与侧面画满了奇怪的文字、符号(白色)。相比其他制作(尤其是国家大剧院制作的《漂泊的荷兰人》),整个舞台构建显得更加轻盈、简洁,导演似乎遵循“三一律”,将所有事件、人物集中于一个场景之中,集中凸显戏剧性。“冷色调”“阴暗”“压抑”,是这版舞台风格的主要特点,唯有荷兰人及其幽灵船是暖色(红色),与舞台基调形成鲜明的反差,荷兰人与幽灵船总是同步出现在舞台之上。原剧本中的女主角森塔于第二幕登场,而此次制作完全不同,女主角森塔从头至尾贯穿全剧。森塔衣衫褴褛,到处走动、涂鸦、玩耍,船坞里放着一张破旧的床铺,种种迹象表明森塔可能是一位无家可归的流浪女。

上:卡特琳·阿黛尔饰演的森塔

细心的观众会发现女主角森塔除了与前男友埃里克、荷兰人有实质性接触之外,与其他角色均不在同一个空间之中。例如第一幕中森塔在舞台右侧看书;第二幕中所有群演(纺织女)都位于船坞两侧的小窗户内,与森塔没有任何肢体的互动,森塔骑着自行车在船坞穿梭,暗示两侧的群众是森塔的心理状态;第三幕开场,原本是村民们载歌载舞欢庆水手归来的戏剧场景,却变成森塔结婚仪式。森塔一人饰多角,独自扮演神父、新娘、新郎等角色,伴随剧中合唱完成结婚仪式。歌剧的结尾本应该是森塔跳崖以示真情,感动上苍,终结荷兰人多年来的诅咒,两人双双“化蝶”升入天堂。但在这一版本中,森塔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走向大海结束自己的生命。有趣的是,最后场景是众人背对观众观望森塔结束自己的生命,这一场景正好是序曲演奏时呈现给观众的戏剧场面,全剧首尾呼应。

左:王潇希饰演的玛丽

此次制作是为数不多能让笔者感到震撼的歌剧演出之一。这种震撼并不是源自舞台宏伟、服装炫丽或歌者的声音犹如天籁,而是歌剧艺术竟能展现出如此的戏剧能力,在不改动一个音符台词的前提下产生新的寓意,且这种寓意与当下社会又十分契合,着实让笔者惊叹不已。

导演对歌剧艺术的解读与诠释

“舞台呈现”是歌剧导演的主要职责,他不仅懂音乐,还需要具备敏锐的洞察力来挖掘戏剧艺术的潜力,不同导演对相同的作品有不同的理解。

观演结束后,笔者一直沉浸于当晚《漂泊的荷兰人》所展现的魅力当中。起初接触歌剧时曾欣喜于豪华的布景、美妙的旋律、动人的歌声,如今感慨歌剧表现力竟如此丰富,同样的音乐、台词却呈现出全新诠释,天马行空的创造力展现出戏剧所蕴含的无限潜力。

就《漂泊的荷兰人》的服装、布景、道具的直观体验来看,故事的背景从19世纪转变成现代社会,“一景到底”(船坞)让戏剧事件集中表现于舞台之上。原本这部剧的主角是幽灵船船长“荷兰人”,受诅咒、需要被拯救的是他,但在这一版中,女主角的舞台表现让全剧的焦点发生转移(由荷兰人到森塔)。

为何如此解读?第一,女主角森塔贯穿全剧成为新诠释的基础,观众的视线集中于森塔的舞台表现,导演也有意为之,森塔没有唱段、台词时,却加入大量舞台表演,增加人物的戏份(在舞台上闲逛、骑车、睡觉、涂鸦、婚礼等)。第二,其他角色成为森塔脑海中的臆想(改动最大的部分)。舞台几乎划分成两部分,绝大部分的时候,森塔若站在舞台一侧,其他角色会站在另一侧,形成强烈的空间错位感。例如第一幕,森塔坐在舞台右侧看书,另一侧则上演两位船长相遇的戏剧事件,仿佛舞台发生的一切事件都是森塔在书中看到的内容,是她脑海中思想的外化、具象化。而当森塔父亲与森塔谈论“荷兰人”时,森塔竟然在睡梦之中,由此可以看出“父亲”并不是真实存在的。合唱几乎镶嵌在船坞两侧,强化森塔脑海中的幻想程度,尤其当一群衣衫褴褛的女子从舞台两侧爬出时,营造出诡异的气氛。第三,森塔的身份转变。森塔不再是个爱幻想的船长之女,她家境并不富裕,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少女,衣着简陋,露宿在废弃的船坞里。

森塔具有极其丰富的精神世界,除了前男友埃里克真实存在外,其他的一切均是森塔脑海中的幻想,“荷兰人”形象被弱化成森塔脑海里的一种臆想,成为她心中的希望之光,所以荷兰人的装扮与场上其他角色不一样(荷兰人、幽灵船均是红色)。森塔“跳海”的戏剧动作改成缓慢走向大海自溺,是因为该剧的内涵不再是对荷兰人的救赎,而是森塔的自我救赎,是其自身生命的升华。这个戏剧动作(缓慢走向大海)与序曲的开场她坐在海边凝望大海相呼应(序曲演奏时有短暂的舞台呈现),导演采用“蛇咬尾”的戏剧结构具有深层的隐喻——印度以“蛇咬尾”譬喻生命的轮回,开始即结束,结束有新的开始,万物皆在其中。森塔与现世格格不入,世人认为她精神分裂,森塔唯有结束自己的生命才得以解脱,获得新生。

歌剧是高雅的艺术,它具有深刻性、严肃性,此次歌剧《漂泊的荷兰人》全新诠释完美的展示戏剧艺术的使命,它尖锐地提出问题并引人深思。歌剧的制作已不再是“旧瓶装新酒”这么简单,它可以展现无限的艺术潜能,与任何一个时代密切联系。

右页:卡特琳·阿黛尔饰演的森塔和于浩磊饰演的埃里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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