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机器人当保姆

2018-11-09 02:40斯温雅·贝勒尔连雨辰
海外文摘 2018年11期
关键词:披萨机器人人工智能

斯温雅·贝勒尔 连雨辰

在不久的将来,机器人就能独立在德国城市派送包裹和外卖了,但是目前,它们还需要有人全程陪护。我们的作者就体验了一把给机器人当保姆的独特经历。

我和未来世界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开始于人行道上的一次搭话。“就像《星球大战》里的场景。”我们在汉堡埃姆斯布特尔城区碰见的那个女人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眼睛睁得浑圆。这里的“我们”指的是机器人6D88和我。它大约齐我的膝盖高,有6个轮子,白色的身躯,黑色的盖子,前后都有闪光灯,右侧还有面小红旗。

“它是一个自动驾驶的送货机器人。”我解释道。

6D88和《星球大战》没什么关系,但它原本确实是要进入太空的。2013年,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发起一次公开竞赛活动,寻找一个能在火星上自主采集样本并将之带回地球的机器人设计方案。爱沙尼亚程序员、即时通讯软件Skype的联合创始人阿提·海因拉参加了竞赛。得知自己落选后,海因拉决定让他的机器人在地球上生活,和他在Skype认识的丹麦人雅努斯·弗里斯一起成立了星际飞船科技公司(Starship)。

在地球上,像6D88这样的机器人的目标是自主运输物品:将寿司从餐馆送进办公室,将药品从药店送给流感病人,将夏敦埃酒从葡萄酒商那里送到在家吃晚饭的家人手中,将包裹从邮局送给订购者。将货物送到最终客户的手中,是第一批该由机器人代替人完成的工作。星际飞船科技公司并不是唯一一家认准这个市场的公司,但它是规模最大的。目前共有约200名员工和同样数量的机器人在德国、爱沙尼亚、英国、美国做着这样的工作,这些机器人完成的里程数已经超过了10万公里。至少在德国,它们还不被允许独自上路,而是必须有人陪护,比如我。可以说,我是通往未来机器人世界的一个中间步骤,是机器人化过程中的重要一环。

几周前,我在一则招聘广告中读到:“寻找一名陪护机器人的保姆”。在互发了几封电邮,有过几次Skype交谈之后,我就入职了。任职要求是对这份工作充满热情,能够适应各种天气条件出行,而这份工作能让我拥有灵活的工作时间,获赠机器人形状的葡萄酒味橡皮糖。“我们相信,我们的机器人能够革新当地快递业。”最近,我的新雇主在他的网页上这样写道。

在我的第一个工作日,这场革命显示出其悠闲惬意的一面。机器人在人行道上行走,步速和人类一致,最多每小时6公里。这使得它不适合走更远的路程,只能在方圆500米的范围内送货。而且我觉得,肯定不会有人想让它送披萨吧!那些骑着自行车的快递员来去如风,而我们就像总在原地踏步一般地蜗行。然而就在下班前半小时,我们居然接到了单!在去往目的地的路途中,6D88为我们照亮道路,有礼貌地为汽车让行,在红绿灯路口耐心等待绿灯亮起,避开迎面走来的行人。到达目的地后,它站在门外等待。它可以上一级台阶,但是无法上整段的楼梯,因此下单者必须出门自取。那是个有着卷曲金发的女人,看上去十分疲惫,借助她收到的短信中的一个链接,她可以揭开盖子,拿出6D88保温储藏的食物。这就是我们一天的工作:将6个披萨卷、一份蘸酱和一块巧克力饼干送到顾客手中。

第二天

机器人依靠GPS导航、9个摄像头和8个超声传感器定位方向。和汽车的自动泊车技术相比,它能识别并避开障碍物。如果它遇到了无法应付的局面,所谓的“操作人员”就会介入,接手控制机器人,直到它又能自主上路。他们坐在爱沙尼亚首都,同时也是星际飞船技术公司的技术总部所在地塔林。他们看着电脑屏幕,观察着机器人看到的一切。如果机器人旁边有人陪护,操作人员就会和他们取得联系。所以每次当班时,我都会和某个在1000多公里外的屏幕上看着我的双脚的人网聊或打电话。摄像头画面的上半部分出于数据保护的原因被处理得模糊不清,无法识别,他们只能看到我的脚。

今天,我和机器人6D83一起上路,而且是为柏林公司Foodora工作,这家公司之前都是穿着粉色夹克的快递员骑着自行车将食物从餐馆送到客户手上。我们在一家寿司店接到了第一单,遇到了一位快递员,他想知道这个机器人在干什么。“它在和你做同样的事。”我回答道,感觉有些尴尬。他咧嘴笑了,显然不相信我的话。在目的地,两个手拿智能手机的女孩已经在等着我们了。她们激动地拍下我们抵达的画面,咯咯笑个不停,还和机器人自拍了几张,然后带着她们的寿司消失在一栋办公楼里。

在我们等待新订单的时候,6D83和我在位于我们服务圈圆心的那个街区打发时间。从这里出发的话,我们到所有餐馆的距离都差不多远。

第三天

“我觉得这不是个好趋势。”一个戴着线帽的上了年纪的女人指着走在我前面的机器人对我说。工作岗位会变少,零售业会走向死亡。“幸运的是我不用再经历这些了。”她说。我的雇主已经让我做好了应对这种批评的准备:星际飞船公司的几位创始人相信,机器人甚至能加强邻里联系,因为它们使得小商店也可以提供快递服务了。这样看来,它们并没有夺走人们的工作机会,而是为劳动市场提供了有意義的岗位补充。对此,这位女士并不真正认同。

不管怎样,这个小机器人有限的速度和里程范围真的不能代替骑着自行车送货的快递员。而它是减轻了快递员的负担,还是夺走了他们的订单,则取决于它们的市场占有率。对于那些之前根本不提供上门快递服务的小店来说,它的存在是个意外收获,因为机器人比人力更加便宜:星际飞船技术公司想提供一欧元送货服务。对于竭尽全力实现四体不勤梦想的未来人来说,存在这种服务的世界到底是乌托邦还是反乌托邦,则是另一个问题。货运机器人、扫地机器人、割草机器人、自动驾驶的行李箱和汽车……将来,我们将越来越少地使用自己的身体。

我们将走向一个机器人真正夺走我们工作的时代。我们教会它们越多,它们就能更好地取代我们。德国劳动力市场和职业研究所虽然表示,机器人和软件不会导致工作流失,而只会带来一次变革,就像电子领域的工业革命。在加工工业,机器压低着人们的工资率,每个机器人能挤掉两名员工,总共造成了工业领域约23%的工作岗位流失。“但是这种流失完全被服务业新增的工作岗位所弥补。”劳动力市场和职业研究所在报告中这样写道。

只要看看机器的学习曲线就会知道这种逻辑具有欺骗性。不到80年前的第一台计算机还只懂基础的计算方法,如今的人工智能却已经能够分类图片数据库、学习语言、诊断癌症,而且做得比人类快得多,也好得多。“现在的计算机会做从前的人们花大量时间来做并借此换取收入的很多事情。”澳大利亚数据科学家和企业家杰瑞米·霍华德说,“这是迄今为止的世界从未经历过的变化。”霍华德说,计算机已经开始涉足服务业,而这是在发达国家工作岗位占比最大的行业。

机器人也可以学习做一些创造性工作,比如撰写文章。一系列程序已经能够写诗,而且很多读者认为它们就和人类写出的一样。聊天机器人已经在我们并未察觉它们是机器人的情况下参与我们的在线谈话很多年。

第四天

我们在一家披萨店待着,一日无事。在这样的日子,我的有些新同事会出于无聊折叠披萨盒。我则点了一份披萨卷,开始上网。

第五天

这一天的认识:比起了解机器人,这份工作其实让我更加了解人类。我多次被人问起,机器人肚子里是不是有个婴儿(提问者全是男人),一个小男孩轻轻地抚摸着机器人黑色的顶盖,一个女人在一个十字路口倒退行走,以便更好地拍摄机器人,两个少女开始高声尖叫,好像看到了贾斯丁·比伯。令我失望的是,狗狗对机器人相对不感兴趣,除非它携带的食物散发出一股馋人的香味。

第六天

很久以前,我就担心这一天的到来。在零下10摄氏度的低温中,我轮到了两个时长分别为4小时的班:我穿着滑雪内衣、齐膝长筒袜、3件上衣,垫着羊毛鞋垫,厚夹克里面穿了件羽绒夹克,还带了张膏药以备不时之需。我看了看不着一物的机器人,感觉自己好像可悲地被战胜了。

上午,在太阳的照耀下,我们都还状态不错。然而当夜幕降临、太阳消失之后,不光我,就连机器人也仿佛受不了这寒冷了,电池读数忽高忽低。我和操作人员联络的那部手机已经宣告罢工,那种寒冷的程度使我根本不想拿起手机。

在这种严寒的天气中,没有人愿意出门,街道和餐馆中都空空如也。这是外卖业的黄金时段,自行车快递员、机器人和我一直在忙碌。这天晚上我们接的第一单的顾客不愿意下楼,我亲自将披萨送上了4楼。如果机器人旁边没人陪护,那些无论如何都无法或不愿意出门的顾客就得退单。

在接下来的订单中,所有顾客都勇敢地出门从机器人手里取走了他们的食物,有次是一群人,他们激动地大喊、拍照。“你们真的让我们的一整天都变温暖了。”分别时,他们中有个人这样说道。在披萨店,我把双手放进一个外卖袋的隔热板边,短暂地取了会儿暖。最后一位顾客又没下楼。“零下10度的天气我才不出去呢。”在我把披萨送到他家门口时,他这样对我说道。好在他给了小费。

第七天

在无聊的等单过程中,我看着一批批客人如何坐在餐馆等餐,得到饮料,盘子从满变半空直到最后变全空,然后眼神空洞地发呆。我盯着一家理发店中的一位理发师给客人剪头发。我注意到“禁停自行车”牌子旁边有个“禁扔大件垃圾”的牌子。什么时候这里会挂起第一个“禁停机器人”的牌子呢?

第八天

一个女人上前抚摸机器人。一个警察在和我同行了几米后问道:“没什么问题吧?”另一个女人对她的狗说:“是的,这是个好机器人。”一个光头男人将我从等单的昏睡状态惊醒。“它让我害怕,”他指着机器人说,“因为有一天它们会将我们谋杀掉。”他是个电脑工程师,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和之前那个为自己不用经历有机器人的未来而高兴的老妇人不同,他说:“我们会赶上这一天。”

我看了看我脚边的这个小机器人,无法想象它怎么能谋杀一个人,最多是出于疏忽过失杀人,比如不小心进入街道交通引发事故。这完全是个值得严肃思考的问题。就在几天后,美国亚利桑那州就出现了世界上第一起自动驾驶汽车的致命交通事故。技术当然也可能犯错,但不可否认,它比人类出错的几率要小得多。

但这并不是这个男人恐惧的原因。他担心的正是我们这个时代最聪明最有影响力的那些人持续警告的——失控的人工智能。“强大的人工智能的崛起,可能是人类迄今为止经历的最好的事情,也可能是最糟糕的事情。”不久前去世的物理学家斯蒂芬·霍金在剑桥大学2015年的一个新人工智能研究中心落成典礼上这样说道。“虽然有种种好处,但人工智能也会带来诸多危险,包括强大的自动化武器,或是为少数欺压普通大众的人提供新方法。它会对我们的经济造成巨大的破坏。将来,人工智能还可能发展出自己的意志,而这种意志可能与我们的意志相悖。”霍金警告道。

我们可以想象,智能武器会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去年,100多名机器人和人工智能公司的首席执行官敦促联合国采取行动,禁止建立自动化武器系统。除此之外人工智能还能有多危险,则更难理解一些。瑞典哲学家、牛津大学人类未来研究所所长尼克·博斯特罗姆试图用大猩猩向我们解释这一点:尽管它们在身体上优于我们,它们的命运却完全取决于人类,因為我们更加聪明。“只要出现了一种超级智能,人类的命运就会取决于这种超级智能的活动。”他总结道,“我们的未来就会依赖于这种人工智能的喜好。”而最大的危险则在于:它们的喜好可能和我们的不一致。博斯特罗姆说,在2040年到2050年之间,计算机达到人类智能水平的可能性为50%,那之后只需要一小步,它们就会超过我们。如果将来一个人工智能得出结论,认为没有人类它们会过得更好,会发生什么呢?斯蒂芬·霍金对此看法十分悲观:“我担心人工智能会完全取代人类。”

在能和机器人对话的cleverbot.com网站,我问道:“你们机器人有一天会取代我们人类吗?”

“可能,但是不知怎么总觉得这是人类该得的。希望它们比人类更好。”网站这样回复我。

尼克·博斯特罗姆也向联合国提出了自己的主张:先发展保护机制,再发展超级智能,因为一旦它们面世,一切就无法逆转了。博斯特罗姆对每个读到这些句子时想到“不能简单将它们关闭吗?”的人,提出了一个简单的反问:“您试图关闭过网络吗?”

在光头的男人和我讲述了他的恐惧之后不久,我陪护的机器人撞向了路边停靠的一辆自行车。我想,星际飞船科技公司的送货机器人将来可能夺取世界霸权的危险性几乎为零。

第九天

一整天都阳光普照,偏偏在我接班时开始下雨了。我只在一栋建筑里待了很短一段时间,以便能更好地使用智能手机接收订单。外面的机器人突然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当我飞奔向外时,一个骑着自行车的年轻人飞速逃走了,机器人6D87站在雨中的路边。我小心地将它扶起,抑制住抚摸它的盖子让它平息下来的冲动。几个人停了下来,朝我们望过来。如果我不在,有人会对这个机器人施以援手吗?

我的很多朋友都问我,如果机器人被踢倒,会发生什么。答案很简单:得有人将它扶起。人们真的会这样做吗?对陷入困境的一台机器报以同情?要做到这一点,一个机器人得多么像人才行?在英国,星际飞船科技公司正在实验用不同的音色来激发人们乐于助人的精神——警告、求救、哭泣、呜咽的声音,但目前还没有得出结论。

[译自德国《南德意志报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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