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学敏
摘要:在诗歌发展鼎盛的唐朝,干谒诗以数百首之众偏居其中,是诗人为求显达而倾心尽力之作,当时很多著名的诗人都曾作过干谒诗以求荐举,李白和杜甫也不例外。本文拟从唐代干谒诗的兴起及繁荣、李白与杜甫干谒诗创作背景之比较、语言风格之比较和内容心态之比较四个方面入手,对比分析这两大诗人在干谒诗创作方面的异同。
关键词:李白;杜甫;干谒诗
一、唐代干谒诗的兴起及繁荣
所谓干谒,就是“有所干求而请见”,它是指地位较低的一方为了某种目的而借助一定媒介向地位较高者求取的行为。干谒在唐朝一般指文人干谒,其中最常用的媒介手段就是献诗,献诗以求仕,这一部分诗便被称为干谒诗。
有唐一代,是中国历史上较为兴盛的时代,这一时期,国力相对强盛,政治相对清明,制度相对完善,辛苦求学的士子受大唐风气影响,仕进的热情空前高涨,干谒之风盛行,干谒诗的创作此起彼伏,其中,确实有着非常复杂的因素。
第一,选官制度的影响。自古以来,“学而優则仕”一直是我国文人士子积极追求的理想目标,而入仕求官离不开选官制度的发展和完善。各种选官制度自初创发展至唐朝已趋近成熟,日渐强盛的国力和较为开明的统治者,使得唐代士子大多抱有一种积极进取,报效家国的豪情壮志。寒门士子为了改变自己的社会地位和经济状况,常常以诗文行干谒之事,希图得到考官或是士族显贵的引荐,踏上仕途。另一方面,唐朝实行的铨选制度也为干谒诗的发展提供了土壤,进士及第后,要想真正步入仕途,还需经过吏部的铨选,众多学子为了能够早日入仕,常常会通过干谒吏部官员的方式获得更为靠前的分配资格。
第二,士人心态的转变。唐朝士子对于仕途似乎有着不可磨灭的执念和更为热情的追求,这一点可能与唐朝大气恢弘的社会风气有关。这一时期的诗人,躬逢盛世,为求仕途显达,纷纷干谒权贵,希望能在政治清明的治世一展宏图,圆了千百年来文人士子共同追求的夙愿。步入仕途对他们来说是一种崇高的人生理想,是自我实现的第一步,而身处统治阶级掌控之下的封建社会,他们就不得不通过干谒以求赏识。长此以往,干谒诗的发展便呈现出了空前繁荣的局面。
第三,诗歌功用的迁移。众所周知,唐代是一个诗歌空前繁荣的时代,自初唐始,诗歌在干谒交游中的地位就开始不断上升,以诗干谒一时间成为主要的求官手段,它的社交功能被不断放大,从怡情达兴演变为自我举荐的工具,在唐朝这一特殊的历史时期大量涌现。文人士子借助诗歌表现自身才能,抒写希望被赏识擢拔的心态,使这一时期的诗歌掺杂了很强烈的社会功利性。
二、李白与杜甫干谒诗创作背景之比较
干谒之风盛行于唐,几乎成为了入仕求官的必经之途,不论是文学大家还是贫寒士子,各个时期的诗人都曾踏上过这条道路,李白和杜甫作为我国诗歌史上两座高峰式的代表人物,自是不能免俗。李白生于盛唐,杜甫则身处盛唐与中唐之交,二人看似相去甚远,实则只有十一年之差。然而,也正是这十一年之差,唐王朝由盛转衰,直接地影响到了李杜二人的干谒诗创作。
李白恰逢盛世,无论是政治、经济、文化还是军事实力,唐王朝都表现出了一个帝国应有的风范。国家的强盛和社会的空前发展,孕育了李白自由浪漫、乐观自信、傲视权贵甚至平交王侯的性情。但就是这样一个骄傲的他,为了实现自己的人生抱负,终其一生都在行干谒之事。李白的干谒诗创作,源于他对一个盛世的期许,他希望自己可以在当前政治清明的时代大展宏图,他不屑于科举入仕,又不愿从军边塞,他幻想古贤者带有传奇色彩的际遇,仰慕圣君明主的垂青。“白陇西布衣,流落楚、汉,十五好剑术,遍干诸侯。”李白早年身居蜀中之时,便开始干谒权贵,他深受儒家用世思想的影响,为了了却封侯拜相,匡扶天下的夙愿,曲意逢迎,倍感激愤。
杜甫虽未生于乱世,却在两世之交,在李白春风得意之时,他不过是李白的众多仰慕者之一。杜甫最初准备踏入仕途,是在他结束漫游生活,西归长安之时。与李白不同的是,他希望自己可以凭借科举名正言顺地踏入仕途,但由于当时李林甫等人操纵制举,玩弄权术而惨然落第,不得不被迫走上干谒之路。在困守长安的十年间,他为了自己“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理想而奔走于各大权贵之间,甚至曾经献诗张国忠。中国的文人自古就有一种清高的风骨,可是在当时那样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诗人为了理想和生存,辗转于上流社会,倍偿人生凄苦,“骑驴十三载,旅食京华春。朝叩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
所处时代的差异和个人经历的不同,构成了李白和杜甫二人干谒诗创作背景的不同。他们二人,一个积极主动,穷其一生都在干谒求仕的路途上艰难跋涉;一个执着追求,经历十年沧桑,幡然醒悟。他们的干谒诗,承载了一次次的希望和绝望,就算被束缚在格式和内容之中,也依旧在镣铐之外绽放了夺目的异彩。
三、李白与杜甫干谒诗语言风格之比较
干谒之诗,既是为有求于人而作,自是少不了对权贵之人的恭维和吹捧。而这些,体现在语言风格方面,又表现出不同的倾向性。
李白性情高傲,有着强烈的自我表现欲望,他的诗歌创作通常不愿被格律束缚,因此,多采用古体诗的创作形式。
翡翠黄金缕,绣成歌舞衣。若无云间月,谁可比光辉。
秀色一如此,多为众女讥。君恩移昔爱,失宠秋风归。
愁苦不窥邻,泣上流黄机。天寒素手冷,夜长烛复微。
十日不满匹,鬓蓬乱若丝。犹是可怜人,容华世中稀。
向君发皓齿,顾我莫相违。
这首《赠裴司马》是李白于天宝五年所作,语言风格清新明丽,他在诗中以织女自喻,因姿色秀美而被平庸者妒嫉,从而失去了夫君的恩宠,整日里愁云惨淡,不思妆奁,枉费了倾世容华,借此抒写自己怀才不遇的委屈心情。此篇一改干谒诗华丽夸张的赞扬,用女子意象做比,也可谓是干谒诗篇中的一股清流。当然,李白的干谒诗并非都是如此,他也有对权贵大肆吹捧的诗篇,如《述德陈情上哥舒大夫》。不过,就总体而言李白的干谒诗更偏向于表现自我,追求独立人格,他有着自己独特的个性禀赋,即便干谒也不愿过分卑躬屈膝,阿谀奉承。
与李白喜好古体诗不拘格律不同,杜甫似乎更喜歡五言排律这样一种形式。以五排做干谒之诗,于杜甫而言绝对是一个正确的选择,这种诗体既要求声韵对偶的整齐合律,又要求辞藻典故的富丽精工,在写作难度上远超其它诗体,能够在充分展现诗人才学的同时以一种庄严雄丽的风格来达到歌功颂德的目的。例如《赠特进汝阳王二十韵》一诗,杜甫在诗中极力铺排汝阳王的功德,首先以群臣表率冠名,又言其德行之崇高,以“千里骏”、“九霄鹏”相喻,赞扬他忠君爱国,孝义持家,在诗的最后,才以古人作喻,委婉提出自己的诉求。整个诗篇,用律齐整,一气呵成,既达到了颂扬权贵的目的又展示了自身绝世的才华。杜甫困居长安十年,倍偿艰辛,他走上干谒之路并非自愿,也没有当年李白那样“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自负心态,而是时常以卑恭的言语入诗渲染凄苦的现状,委委屈屈,乞愿权贵的垂怜,这样的一种表达方式也为杜甫日后“沉郁顿挫”的诗歌风格打下了基础。
四、李白与杜甫干谒诗内容心态之比较
干谒诗作为唐朝诗歌的一个门类,又是为了请谒权贵,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也形成了自身的一种定式:开篇赞颂对方的门第学识,随后夸耀自我才能,在最后收束点题,委婉表明自己的意愿。在这个看似固定的模式之下,李白和杜甫用不同的经历和才学,演绎出了两种不同内容,不同心态的干谒诗篇。
李白的干谒诗,最大的与众不同就在于他在诗中自比甚高的夸耀,像《上李邕》一篇:
大鹏一日同风起,抟摇直上九万里。
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
世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
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李邕乃是当时的名士,李白干谒于他,首句便以大鹏自比,大鹏鸟乃是《逍遥游》中所描绘的神鸟,在庄子哲学中象征自由和理想,李白年少自负,心中充满了报效祖国的豪情壮志,他在这里极力夸大大鹏鸟的神力,无异于对自身才能的炫耀。末二句借了《论语·子罕》后生可畏的典故,规劝李邕能够像孔子一般识才,看重自己。这两句的言辞乍看之下颇为自负,实际上却是巧妙地将李邕比作宣父,恭维他有超越时人的雅量。李白的干谒诗,是抱着积极入仕的心态而创作的,又因了其狂傲不驯的性情,傲视权贵的气魄,通常会在内容上以假设甚至胁迫的语气表达干求愿望,看似大言不惭,实则剑走偏锋,展现了高超的写作技巧。
杜甫在科举入仕失败后被迫转向干谒之路,他干谒活动的高潮是在长安求仕期间。十年风雨两茫茫,在困厄长安的数年间,杜甫一直秉承着致君尧舜的远大理想,奔走于京华的各大豪门,屡屡进献。他的干谒诗,多在铺排对方功德门第之后,自叙生活之潦倒和怀才不遇的郁闷心境,最后切入主题,表达希望被引荐的愿求,委婉曲折,凄苦动人。
翰林逼华盖,鲸力破沧溟。
天上张公子,宫中汉客星。
赋诗拾翠殿,佐酒望云亭。
紫诰仍兼绾,黄麻似六经。
内分金带赤,恩与荔枝青。
无复随高凤,空馀泣聚萤。
此生任春草,垂老独漂萍。
倘忆山阳会,悲歌在一听。
此一首,是赠与宰相张说之子张垍的,张垍“尚宁亲公主,拜驸马都尉”。天宝九年,杜甫在京结识张垍,作诗投赠,希望能够得到他的援引,在不久之后便得到了河西尉的职位,可以算作一次较为成功的干谒。但在杜甫的干谒生涯中,这样顺遂的情况委实少之又少。他在当时黑暗的官场中不断挣扎,苦苦压抑自身情感,忧国忧民,只为出仕救国,他的干谒诗饱含了卑微的恳求和内心仍旧高尚的期许,在这样一个矛盾的结合中隐忍自抑。
五、结语
唐王朝,是中国诗歌发展的高峰时期,而干谒这一求官方式在此期间的兴盛和繁荣,形成了干谒诗创作的一次次热潮。李白和杜甫,一位“诗仙”,一位“诗圣”,纷纷走上了以诗干谒的道路。李白身处盛唐,有着强烈的功名和自负的性情,他的诗歌多以清新明丽的古体诗创作为主,常以自我为中心干谒权贵。杜甫生于中盛唐相交之际,积极入仕,被迫干谒,其诗歌多慨叹沉郁之语。总而言之,虽然干谒诗作为一种颇具功利性的诗歌体裁,在文人心中亦稍有不耻,但它毕竟是一个历史时期的特殊产物,在李杜二位大家身上所绽放的锋芒也是不容忽视的。通过对二人干谒诗的对比研究,可以让我们对诗人本身,及其所处社会等各个层面都有一个更加深入的认知。
参考文献:
[1](清)王琦.李太白全集[M].北京:中华书局,1997.
[2]仇兆鳌.杜诗详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5.
[3](宋)欧阳修.新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