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夜2(五)

2018-11-06 10:14林桑榆
花火A 2018年8期

林桑榆

上期预告:

接到盛可苡“求婚”电话的蒋从忆即刻从波兰飞回国,两人领证那天,恰好遇见前来给房子过户的江回。医院内,拿到盛可苡与蒋从忆结婚证的盛父喜从中来,却不知道,这只是一张让他安心的假证。

Chapter.5

盛维钧术后的反应良好,盛可苡总算得空喘口气。

翌日,她睡到日上三竿,起床后思忖良久,还是约了程绪见面。

两年时间说长不长,程绪依旧是老样子,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看向哪个女子,对方都容易误认为他对自己有兴趣似的,好在盛可苡早就被锻炼出有抗体了。

大排档前,盛可苡点了六份小龙虾,辣得挥汗如雨。

“波兰的小龙虾做法太讲究,要去壳,再用白葡萄酒调味儿,又用奶油汤熬汁,最后炖……工序烦不胜烦,关键还不好吃。”她说话的口气都带着酣畅淋漓的味道。

程绪一连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漂亮的桃花眼微眯,面上嫌弃,嘴里却是另一番话语:“早说啊,给你派发个川厨过去很难吗?”

盛可苡不甚在意地摇摇头:“那段时间喝酒喝坏了胃,大出血进过医院,医生勒令好长一段时间腥辣皆不沾,So——”

闻言,程绪沉默了一会儿,一把拉近椅子凑过去:“好开心。”

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盛可苡以为他是在表述她此刻的心情,条件反射地回道:“还行。不过,这家大排档的厨师就是老板吧?”

“我说我好开心。”

“嗯?”盛可苡一边剥龙虾,一边不解地看着对面的男子,“请开始你的故事。”

程绪神神秘秘,又凑近一些:“两年前,她出意外的时候,我以为全世界就我最受折磨。现在知道你也被江回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我就觉得平衡多了。”

闻言,盛可苡当即小龙虾都不想吃了,将“红尾巴”一扔:“程绪,你个贱人。”她说得咬牙切齿。

所以,盛可苡总结得很到位,她和程绪之间,早就越过所谓初恋、暧昧、纠结的阶段,进化为不可或缺、近似亲人的关系。

无数测试说,恋人终究会耗尽好奇心与荷尔蒙成为亲人,但她和程绪彼此并未得到过,这样的亲人,不容易失去。

正如他像现在这样将痛苦加诸到她的身上,她顶多就是摔摔盘子、扔扔碗、笑骂一句,而不会真的动气。

原来,曾失去的某些机会,有朝一日真的会变成不可描述的幸运。

“OK,我的故事说完了,开始你的吧。”程绪摊手。

她主动约他出来,肯定不只是叙旧这样简单。

盛可苡不顾形象地嚼嚼手指:“就你送的那套房子引起了家庭纠纷,然后想着你俩终归要认识,不如趁此机会见个面,顺便和我家里那位解释解释。结果,刚给你打完电话约好时间,他临时又得开个视频会议,只能我自己来了。”

程绪摸摸下巴,特别不习惯“家里那位”四个字。约莫是他们始终没公开举行婚礼的原因,他老忘记,她已经是有妇之夫,明明抬眉低首间还尚留任性的神色。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我送谁什么东西,什么时候需要解释了?”

程绪撇嘴,死丫头一点儿没改变,一谈恋爱就卖友,还要他堂堂程大公子向别人解释,呵呵:“你家那位到底何方神圣。”

“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你没看报纸吗?”

“没注意。新开的楼盘手续出了点问题,跑前跑后的,只在你姐的朋友圈看见一條似是而非的朋友圈,问了下,才知道你领证了。这不,昨儿刚歇口气就给你爸送新楼盘的钥匙去了,偷着乐吧你。不过,倒听说过是个什么互联网公司的创始人,你俩在波兰认识的,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其余就没了。”

盛可苡点点头:“差不多。”

“小姐,介绍我俩认识好歹有名有姓啊?最近程氏的老家伙们松口了答应改革,准备进军互联网,搞盘大的,先动欧洲的蛋糕,万一打到自家人门前还不知情,就不好了。”

对面的女孩立马又往嘴里塞了个虾脑袋,哼哼唧唧地说:“蒋从……忆。”

程绪没太听清:“什么?”

她将虾壳一扔,声音总算清亮:“蒋从忆。”

男子眉头立刻皱起,脑子里犹如一阵飓风过境。

花园洋房。

自打盛可苡离开,蒋从忆就待在书房里没出来过。

什么视频会议都是瞎扯,他纯干坐着,要不就是来来回回地踱步,心头恼一阵、烦一阵。

要不是在华沙接到盛可苡那通结婚电话,他的理智不会被冲昏头,想都没想就返回滨城。等真正踏上家国土地,下了飞机,他才意识到很多人事再也无法避开。

这算什么,千里送人头?

嘀嘀嘀。

手机铃声响起,他瞳孔一缩,躺在椅子上的身体也下意识地往后撤,仿佛遇到毒蛇猛兽。

来电显示是盛可苡。

第一次他没接,他心里闪过无数可能性,最后自我麻醉:可能事情没那么糟?说不定,她没有……

于是,第二次,他大着胆子、清清嗓子接起:“喂。”

结果,那边连试探的机会都不给他,开门见山:“东华大道一百零三号大排档,二十分钟,我等你。”

蒋从忆暗暗咽口气,强撑淡定:“发生什么紧急的事了吗?”

盛可苡闭嘴,半晌才道:“蒋从忆,我以为,至少我可以相信你。”她的口吻严肃得不行。

啧啧,谁说阿Q精神是万能的?事实还真的就是那样糟糕!

蒋从忆彻底慌了神,淡定也不装了:“可苡……”

那头却嘀的一声挂断了。

冰冷的提示音像警钟敲在头顶,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提示他距离被“砍首示众”还有多长时间。他愣愣神,心头从最初的慌,到慢慢腾起愤怒,一只手拿了外套就往外走。

程、绪!

“程、绪!”

这个点儿的大排档,顾客还络绎不绝。

众人只见风风火火从车上跳下来一个身影,将挂在肘间的外套一扔,便冲那个举手投足都一副富家做派的男子冲过去,一拳送到脸上。

盛可苡面前的虾所剩无几,她被突然的动静吓了一大跳,堆成山的虾壳哗啦啦掉了一地。

“搞什么啊,你们!”

见毫无防备的程绪被揍得歪到一边,盛可苡立马跳起来,拽住蒋从忆还想继续揍人的胳膊:“住手!”

盛可苡猜到他们两人之间有什么瓜葛。

昨日她提起程绪时,蒋从忆在停车场欲言又止,今儿程绪得知她“老公”的名字后,也一副震惊的表情。她不喜欢被蒙在鼓里,但直接问程绪未必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干脆跑到一边给蒋从忆打了个电话,故意讲些模模糊糊的字句任他想象。

效果嘛……还行,只是她没想到开场比想象中激烈。

程绪素来厌恶什么大将之风,说太做作。他信奉的是以牙还牙。然而,这次愕然被揍,奇怪的是,程大少居然没还手。

他定神看向来者,习惯性地揉了揉浅青一块的下巴。

“蒋从忆,”他熟稔地叫,“憋了九年的劲儿,你可都集中到这一拳了吧?”

“有吗?”

那人回以呵呵的冷笑:“可憋了九年,你怎么还是那样下作,专爱背后放冷箭。”

“我放什么冷箭了?”

“你不放冷箭,她能知道以前那些破事儿?怎么,抢兄弟的女朋友很光荣、很有成就感是不是?!我和可苡结婚了,还住着你送的房子,你可劲儿地高兴吧?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我去,你——”

程绪被激得差点就动手了,转念却扬了扬嘴角:“你又好到哪儿去?”

蒋从忆与之怒目相视。

“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接近她是偶然的。”这句话说得掷地有声。

蒋从忆不擅长撒谎,被程绪一呛,陡然什么狠话都说不出来,心虚地瞧身边女孩一眼。

盛可苡全程抄着手,神色不定,仿佛半世纪过了,才听见她对程绪说:“我们先走了。”

然后,她瞪程绪一眼,补上一句,“改天找你算账。”

蒋从忆几乎是往屋子里一寸一寸挪的。

他明明生了双不短的腿,却硬生生比盛可苡慢了七八步,跟在后方大气不敢出。

他和盛可苡偶然相遇,但的确是他刻意接近的。

盛可苡初到华沙,互联网公司的合作伙伴当趣闻一样谈起,说哪座古堡的新主人不甘寂寞成日开Party,可老是不见人影,颇具神秘性。

蒋从忆本无心八卦,却在登录“一千零一夜”网站时无意发现,网站的创建人也抵达了华沙,并留下口头邀请函。一种奇妙的预感告诉他,这个创建人,就是古堡的新主人。

为了证明自己的预感,他开车绕了一圈去了古堡,运气爆棚,第一次就见到她。

那日的盛可苡穿着最简单的白色连衣裙,长至脚踝,脚踝处有根红线与金箔互相蜿蜒的脚链,不算名贵,却精致扎眼。女生海藻般的长发垂在古堡厚重悠久的栏杆上,举杯到唇边的动作弄得发尖微微扫,扫得人心痒。

可恰值夜晚,阶梯太高,加上发丝遮挡,蒋从忆没第一时间将她认出。

无意识走近几步,他才倏然发现,她竟是程绪的发小,鼎盛著名的千金——盛可苡。

当年的程绪和蒋从忆是高中同班挚友,高盛可苡两届。他认识她,她却没见过他。

程绪的朋友,盛可苡一向不屑认识,反正都是些泛泛之流。她唯一感兴趣的只有計算机程式和竹马程绪,偶尔会跑到他们班给他送点早餐或饮料。

当盛可苡的名字像流感一样在班里传遍,她的目光还是只落在程绪的身上,其他都是空气。

不过,那时,蒋从忆心里的热血早给了另一个姑娘,也没怎么注意她,只知道她和程绪的关系,对她小巧的模样有点印象。印象重新深刻,是因为,在同一天,他与她的世界被共同摧毁。

寒冬腊月的天气,灰蒙蒙,她将一条亲手织就的围脖塞到程绪的手中。

一周后,下雪的路上,她亲眼看见程绪将这条围脖围在另一个女孩细白的颈。

少女咬唇,受伤的表情一闪而过,往日不笑都微微上扬的眼角,莫名往下垂,着实难看。

而不远处的蒋从忆,为了不让自己显得那样难看,生生忍住冲上前给程绪一拳的冲动。他按捺住去质问那女孩“你喜欢他什么,颜还是钱”的冲动。

当然,后来蒋从忆隐隐约约明白,程绪这么做的目的不过是答应了蒋家父母,要他去试探那姑娘的品行如何,能否有资格在将来进书香之门。但蒋从忆无法理解,他怎能在不知会自己的情况下,背后捅自己一刀,还在给出这刀后,迅速不留情面地和那姑娘分手,逼得那女孩转学失去踪迹,从此没了下文。

兴许,当年,女孩没走,给蒋从忆留下个清清楚楚的解释,不管是变心,还是恋富,他想,自己都能够在时间的推波助澜下释怀。

但她就是只言片语没说,来去的姿态都在他世界里刮成龙卷风,叫他多年纠结不可解。

之后的事就顺理成章了。

蒋从忆对程绪不仅有怨,还有怪罪。

即便程绪从始至终都对外宣称和盛可苡只是兄妹,但他满含深情的目光、他的庇护、他的特例,统统只给过她一人。既然当初他负了自己,蒋从忆想,怎么,也得让他尝尝难受的滋味啊。

然而,和盛可苡越接触,蒋从忆期待和程绪对着干的欲望渐渐消弭。

他开始发自真心地喜欢和她待在一起。两个受过伤害的男女互相静坐都是恬淡的,不需要戴面具……

我懂你的沉默,你懂我的眼泪。

“蒋从忆,你不爱我。”

进了屋,盛可苡率先发难。

屋子里是安的是感应式控灯,她刚说完“你不爱我”,室内瞬间亮堂堂的,照出男子仓皇的脸。

蒋从忆一惊,想张口解释什么,从方才就抄着手一脸严肃的姑娘忽然笑了:“幸好,你不爱我。”

浅淡的好感、欣赏必然有,但更多的是,我和这个人在一起待着舒服。

他对她如此,她对他亦然。

“年龄越大,越计较成本,对待感情也不例外。虽然你接近我的初衷不单纯,但我并非因为某件事就一棒子打死别人的人。从你拿着雏菊出现在古堡的第一秒,我心里就有个声音说,你是个不错的男孩。古堡天天鱼龙穿梭,我单单看见了你,这就是缘分。说实在的,我已经很懒得再去邂逅谁,然后深入了解两年,发展出什么故事……

“相信你也是。”

盛可苡舔舔牙尖儿,组织了一下语言:“我的意思是,像你这样的人,其实不难被人喜欢。像我这样的,更不用说啦——所以,在我们都完完全全与过去和解以前,就这样自然相处吧。不用刻意催眠自己——我要忘记从前、要爱上眼前人。而是等某一天水到渠成,看见对方就想说,啊,过去到底是什么玩意。我不确定这天到底会不会来临,但如果它真的来了,我会满怀诚意地张手拥抱它。希望到那一天,你也是。”

噼里啪啦一堆话砸得蒋从忆神志不清,等他反应过来盛可苡的意思,没第一时间答应:“不,这样并不公平。”

盛可苡眨眨眼,听他的下文。

“首先,我对你的好感肯定比你对我的更多,如果真的不去强求,我俩频率一致的可能性太小,你口中的美好憧憬不大会实现。第二,如今我怎么也是你名义上的丈夫。要我成日顶着丈夫的头衔却不作他想,我个人方面,做不到。第三,尽管我勉强将你当朋友看待,可你父亲在场的情况下,我又必须和你表现得恩爱,实在太分裂了。”

盛可苡很烦,突然条理清晰的蒋从忆一点也不可爱,和某人更像了,口气立马变得破罐子破摔:“没关系,我随时可以跟我爸坦白。他现在还没完全恢复,没力气扇我巴掌,顶多骂我一顿。”

蒋从忆苦笑:“我忍心吗?”

“对啦,就吃定你不忍心。”

“你还真是……”

——直接得叫人难以讨厌起来啊。

“那我这样问你吧——”盛可苡就着姿势靠近些,“若现在和你结婚的是当年那个姑娘,而程绪为了弥补,送她一套婚房,你会住进来吗?”

蒋从忆愣了。

盛可苡似乎猜到他呈现的表情,毫不意外地努努嘴:“你不会,因为你发自内心地介意。

“哪怕你忍得咬碎牙龈,你也不会踏进这房子半步,这就是区别。拿你刻意接近我只为报复程绪来说吧,如果换作是那个人……我,我不可能轻易原谅,因为我在意他对我的感情到底纯不纯粹。越在乎的人,对他/她的一切越是严苛。既然我们都没有在乎对方到如此地步,何苦自欺,逼着自己和从前了断呢?”

因为真正的了断,是不知不觉的。

滨城,南。

程绪的下巴更加青得厉害,甚至有肿的趋势,暗忖着那小子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力气了。他恰好要去趟医院,准备搞点祛瘀的药,手机铃声响起。

电话是医院打来的,对方说:“刚刚查房,发现季小姐的手指动了一下!”

程绪正驾着车,听完,方向盘一歪,差点整个车子都歪到路边的灯柱上。刚调整回道上,他就不停地往前飙。

当年盛可苡独自经营鼎盛的子公司,季温蕙就是她的合伙人之一。她技术入股,程绪资金入股,妇唱夫随的,让多少年轻小姐眼红,也埋下恶果。

说起来,这枚恶果是程绪亲手种的。浪子想要回头,根本没那样简单。

若非那场意外,这位能和陆茯苓一拼的天才女孩,根本不会伶仃地躺在病床上两年,生死未卜。

程绪冲进医院的样子让小看护瑟瑟发抖。她道:“对、对不起,程先生,我明明看见季小姐的手指动了,可给您打完电话回头看,体征又没了,可能是我看错了。”

待喘息渐平稳,程绪摆摆手,叫她出去休息,自己就在床畔坐下。

七百多个日夜过去,她已然瘦成一把骨头,根本谈不上“好看”两字儿了。程绪抓着她软绵绵的手放在脸侧,不小心碰到被蒋从忆揍的伤处,禁不住轻轻咝了一声。

“好了——”他突然自说自话,“该还的,我都还了。”

“可苡结婚,我出钱出力。蒋从忆归来,我心甘情愿挨他揍。还有以往那些七七八八的感情债,该补偿的,也都挨个登门补偿了,没少挨耳光。我这么有诚意,你应该不生气了吧?”

说着,他的俊脸连连往下俯:“温蕙……”

惹人喜爱的狭长双眸紧闭,他的呢喃声响起:“我真的,好想你。”

蒋从忆对自己究竟何时才能和过去了断这点说不出个所以然,但盛可苡成功地将他惹毛了。

住进新房的第二天,他一睁开眼皮儿,就看见她神色悲悯地站在他的卧室门口,不知站了有多久。

蒋从忆还没能习惯早起睁眼就看见一个女人,戒备地退了退:“不就拒绝了你做朋友的提议吗?不至于要灭口吧?”

盛可苡斜斜地倚着门框,叹气又叹气,故布疑云。

“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

蒋从忆飞快地在脑子里过一遍自己还有没有瞒着她的事情,确定没有,才摇摇头。

他头才摇完,眼前忽然一晃,盛可苡手中多出一个精致的白色信封:“不好意思,昨晚失眠爬起来,看见你还有个小行李箱放在客厅,勤快善良、知恩图报的我打算为您老做点事,于是收拾了这个箱子。”

青年眼波动荡,盛可苡趁他抢夺之际更快地收回,夹到肘窝里:“你曾在网页上留言说烧掉了一百零三封信,要和过去告别。其实,你写的信……总共一百零四封吧?”

蒋从忆眼皮抖了几下,是真的要生气的预兆,昨晚他和程绪动手时就这样。

盛可苡忽然识趣地将信塞回他的怀中,举起另一只手心里的化妆镜对準男子,拨拨慵懒的长发笑了:“你现在还要拒绝我的提议吗?”

说什么前尘烟消,不存在的。

反应过来她的目的,蒋从忆又气又无可奈何,总不见得真打她一顿吧,直逼得人磨牙霍霍。

难怪昨夜在大排档,临走前,程绪阴阳怪气地提醒了一句:“呵,自求多福啊。”

越和盛可苡靠近,蒋从忆越发现她逼人跳脚的本事可不小,真不是一般人物能驾驭。

那位被她瞧上的、传说中的江主管……蒋从忆突然也好想说一句——

呵,自求多福。

虽然蒋从忆还是没明面儿上松口要和她从朋友做起,严阵以待的表情却已经卸了,以至于她的心也彻底轻松了,说要亲自做顿饭,答谢他千里迢迢来救急的恩情。

临出门时,盛杉发来提醒信息:按照你爸我叔的城府,小区里指不定有什么眼线,长点儿心吧。

因此,盛可苡是挽着蒋从忆出门的,全程笑容可掬,俨然一对恩爱不疑的新婚夫妇。

蒋从忆佯装无意地用眼神寻索一番,就势低头附在她的耳边小声道:“似乎没动静。”

盛可苡的手还是没松,自然地将他的胳膊肘扣着,像没听见似的,抬脸对他笑,笑得人心痒。

此时此刻,他才发现自己被推进了一个什么样的坑。

从前,他尚可以暗暗增加对她的喜欢,以至于浓情到真的抛弃狼狈的过去。

和盛可苡开诚布公后,他连增加的那点喜欢都不能泄露了。因为在无法确定她和自己的频率相同时,他的喜欢,就成为了负担,不符合彼此的约定。

原来,“朋友”,才是史上最狠的报复。因果好循环,谁叫他最初目的不纯。

两人驱车去最近的商场,搜罗惯用的日用品,堆成小山高。

蒋从忆推着购物车哐当哐当地跟在盛可苡的身后,看她经过贩菜区,挑拣好一会儿,机智地买了包火锅底料,而后捞起蔬菜、生鲜、猪牛羊肉等,打算做大杂烩。

“你好像对虾过敏?”这时,她扬起一碟冰冻基围虾回头问。

蒋从忆吓了一跳,把着购物车,神情陡然变得凝重:“可苡,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也许……你自己都没发现你已经爱上我了?有没有这个可能?你看啊——

你最难过的时候,在华沙遇见我,把我当成救命稻草似的,日积月累下,你对我的依赖越来越深,但你先入为主地认为自己还是爱着那个不切实际的人……”

“行、行,”盛可苡哭笑不得地抬手打断,“究竟谁给你的勇气,梁静茹吗?”

“那你为什么对我的事上心,还注意到我不吃虾这个小细节?”

“……因为,你体检表上写过啊。”

为了给盛维钧找到适合的骨髓,蒋从忆也做过配型,将体检表从华沙寄回滨城,让盛可苡感动得一塌糊涂。

正因为收到那张体检表,盛可苡才开始动摇,打去一通越洋电话要他回国结婚。

可感情的事比飞机更一日千里,变化太快,蒋从忆下飞机时还是准夫婿,现在就降级为朋友。

“我可能太自信了。”盛可苡毫不造作地说,“我真没想过你会主动提议假结婚来帮忙敷衍我爸。别说普通朋友,就算程绪,恐怕也做不到这样。当时我心里还狐疑,难不成你短时间内又对哪个姑娘上心啦?但转念一想,不对啊,你又不是程绪。直到无意间得知你俩的前仇旧怨,我才忽然反应过来——蒋从忆,你也害怕了吧?”

空气立时静止了一般。

“在华沙,你能说服自己和我结婚,相信朝夕相处能生情。可回国了,你才是潜意识里觉得,有些没完的故事会不会还有后续呢,有些没见的人,会不会再见。”

昨夜,蒋从忆半真半假道:“今儿才开始真正了解你似的。”

发现那封没被烧掉的信件后,想说这句话的不止他,还有盛可苡。她说:“仿佛我今天才开始真正认识你似的。”

他骗过了她,骗过了盛杉,骗过了她们这些自以为聪明的角色,相信了他的敦厚善良,甚至不愿给这样阳光的脸上增添半丝阴霾,到头来——

“深藏不露啊,蒋先生,有一套。”

盛可苡动情地拍掌,基围虾上的冰屑哗哗直往下掉。

蒋从忆不愿接这话,干脆抢了她手里的虾放在购物车,转身就推着车去结账台,压根不管她有没有跟上。

青年的身影匆匆忙忙,跟背后有枪子儿般,看得盛可苡越来越乐,双手叉着腰,忍不住大喊:“老公!等等我呀!”

超市太嘈杂,女孩的声音大多被喧嚣冲淡,唯独身边经过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盛可苡莫名觉得一道寒光曾落在自己的背上,顿了顿,回头,周遭却都是陌生的面孔。

蒋从忆在结账台等了一会儿,也不见盛可苡,于是叫售货员帮忙看着购物车,返身去找,兜兜转转才在零食区看见她略显娇小的身影。

盛可苡个子不算高,一米六多点儿,又瘦,在购物架前跳来跳去、挣扎的样子颇为滑稽,一点儿也不符合她盛家小千金的名头,活脱一爱吃零食的平凡高中女生。

她的目标是架子顶层的薯片,下面就有,她偏偏只爱原味,还得是大袋装,说吃起来过瘾。

蒋从忆本想借机打击她,想了想,还是不忍心,走上前去帮忙。

“谢谢啊。”

背后多出一只长手,成功地将架子顶上唯一一包原味薯片拿在手中。

盛可苡长呼一口气,转身道谢,瞳孔顷刻间荡漾,无意识地呢喃出对方的名字:“江回?”

来人应声低头,看向下巴所及之处的姑娘,微微点头算是招呼了,紧跟着将手里的大包原味薯片递给半步之遥的女子——陆茯苓。

盛可苡怄到岔气。

初初发现是他,她禁不住胸中擂鼓,腦子里也迅速打起一些不该有的小九九,所有关于前任重逢的故事统统过一遍,甚至痴傻地考虑了一下等会儿应不应该接下他手中的薯片。

但他给了陆茯苓。

下期预告:

再遇见江回,盛可苡已“成家”。赶来的蒋从忆为宣示主权,主动邀请江回与陆茯苓吃饭。席间,盛可苡使小性子,江回照单全收,两人身边的蒋从忆与陆茯苓如同局外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