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文强 假钞真相

康荦

“关于《无双》这个戏，其实我最想通过这部电影去表达的是所谓‘造假的意义，还有‘做失败者的意义。每个比赛都只有一个冠军，其他人都是失败者，但失败者是不是就没有任何价值呢？我在想，任何人与事都需要突破自我、不断完善自己。没有失败者去挑战冠军，世界就不会有动力往前走。”庄文强如是说。

电影《无双》里面郭富城跟周润发的角色，本着对“艺术”的精益求精，从临摹真钞到画纸、变色油墨、电板刻制，从测量美钞上数字线条间的长度和宽度，到如何消除摩尔纹，他们用生命在造假，最终造出了完美的“超级美钞”，“推动”了世界伪钞制作的发展步伐。那为什么这帮人用那么高的水平去造假，而不用来去做个好一点的正经生意呢？这就是庄文强想在戏里面表达的：“有些人注定要走这样的一条路，我们只能看着他一直走向灭亡”，最终在豪华游艇的一声爆炸声中灰飞烟灭。

其实庄文强又何尝不是造假逼真呢？电影中除了那部印刷机内部的一个部件以外，其余全部是真的，庄文强和他的团队把整个过程做了一遍，然后自己把伪钞印出来了，“其实我们拍电影，和造假钞差不多，都是要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在香港电影史上，庄文强的名字并不是什么呼风唤雨的标志。在《无双》之前，他的名字大多是和麦兆辉打包捆绑的，就连电影宣传两人都是一起接受采访。《无间道》他和麦兆辉同为编剧，导演是刘伟强、麦兆辉；《头文字D》他也是编剧之一；2009年的《窃听风云》他首次和麦兆辉同为导演、编剧，名字排在麦兆辉之后，电影《听风者》亦然。2010年的电影《飞沙风中转》是庄文强第一部独立执导的电影，这部大多数内地观众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影片，是一部由陈小春、郑伊健、方中信等人出演的香港喜剧电影，主要讲述了一些陷入中年危机的“古惑叔”身边发生的故事。2011年已经43岁的庄文强凭借《飞沙风中转》获得第30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新晋导演奖”。在圈里摸爬滚打多年的一个“新晋导演奖”听起来让人多少有些感慨。

如今又过了七年，庄文强再次独执导筒，电影《无双》中一人身兼编剧、导演，主导权都在自己手上，他终于放开手脚，让人们重新发现了—个“无双”的庄文强。

2008年写好第一版故事大纲，所有人看过都觉得这样一个题材过审很困难，好在随着这十年电影市场不断开放，如今制造伪钞已经不算是一个敏感题材了。

十年间，庄文强一直在像电影中的李问和“画家”一样，不断升级自己的“造假”工艺，升级的过程中他才发现原来自己要讲的故事太复杂了，不够高明，所以这十年间他一直在做减法，寻找如何用最简单的方式把这个故事讲好。至于被外人津津乐道的制造伪钞题材，庄文强却觉得从来不是一个问题：“对于我来讲，什么题材都能拍，结果很简单，只有拍得好跟拍得不好。其实我们现在很容易掉进一个迷失的空间，就是突然间看到一部电影成功，就一窝蜂地去说他挑到了一个好题材，其实这是对电影的不公平。好电影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他们把题材处理得非常好。我们应该在谈论的是：到底怎么样去拍好一个题材，而不是去挑一个怎样的题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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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北京青年》周刊

A：庄文强

Q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制造伪钞这个题材发生兴趣的？

A什么时候开始对制造伪钞有兴趣……应该是2008年吧。当时是在《无间道》之后，准备找另外一个题材，是关于另外一个主题的犯罪题材，当然我不会告诉你是什么主题。当时我们去做调研，很意外地找到一大堆关于做伪钞的案子。我们在里面发现好多有趣的故事，在看的时候我就感觉好像在拍电影一样，做伪钞的过程跟拍电影很像——我们都是在作假，而且追求的都是怎么把假的做到非常真。

在这些案子里我又发现几个人物，他们对于做伪钞都抱有极大的热情，每个人都想做出“超级美钞”。什么叫“超级美钞”？就是连美国中央银行里面负责管钞票的人也看不出真假的假美钞。他们的动机居然有点莫名“感动”到我，所以我就想写这样一个故事。

当时我们在网上找到的案子，大部分都是发生在美国的，其中有些人是美国的“新移民”。通过研究那些案子我们发现，这些人之所以会去选择做假钞，跟他们的背景关系并不大，反而是一种“对艺术的追求”，对，真的就是对艺术的追求——因为大部分做假钞的人原来都是做艺术工作的，从中可以看到他的“光荣”，也看到他破败的一面，这些都是很吸引我的戏剧上的矛盾。

Q现在你已经对当今世界上制造并利用伪钞犯罪的情况了如指掌了吧？

A这个剧本是在2008年开始筹备的，用的资料都是上世纪90年代的，大部分本来都是机密的资料，因为经历过好多代的美金防伪技术改良，现在大家已经不可能用以前的方法去做假美金，国际刑警才会把那些案子的资料放在网上。

你知道吗？原来当时在全世界流动的美金里面，有大概0.05%是假钞，这听起来好像是很小的数字，但实际的伪钞数量很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时全世界每天流动的美金大概有40多万亿，那想象一下，40多万亿美金里面的0.05，就算是0.005，已经是一个不得了的数字了。我记得其中有一个案子是说，那个印假钞的罪犯在逃亡的阶段一直在印假钞，被抓的时候他在印，当时抓到他的时候，他刚印完的假钞就有2万亿。

另外，做伪钞的人也有行规。第一，他们不会自己去花制造的假美金。他們印好了是要卖给买家，买家怎么去用这个假美金，他们是不会过问的。当然了，会用到那么高级、数量那么庞大的假美金的买家，都是一些比较有势力的人，大多是政治势力，可能是某个遥远地方的军阀等等。第二，他们永远不会轻易让别人加入自己的团队。伪钞集团是很封闭的，在这个集团里面，画师就是画师，印刷师傅就是印刷师傅，运输的就做运输，保安就只是保安，每个角色分工清晰准确，就跟《门徒》里面刻画的贩毒世界是一样的——因为保持封闭状态，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无双》中周润发和郭富城同台飙戏是影片最大的看点。周润发张弛有度，完美诠释了“天使跟魔鬼结合”的“画家”一角，郭富城则凭借这些年的不懈努力，活活把自己从偶像修炼成了演技派

Q你的电影大多都是犯罪题材，从金融股市犯罪到地产犯罪、伪钞犯罪，为什么一直迷恋于犯罪题材？

A首先因为我们是拍犯罪片成名的，来找我们的老板当然都希望我们拍犯罪片，其实我还写了好多喜剧跟爱情的剧本，但是老板都说你还是不要拍了，你拍犯罪片就好了。不过最近我发现了一个方法，就是我作为监制把其他题材的剧本送给别人，可能那些剧本就有机会重见天日了。

我是觉得，如果我们永远停留在枪战、打架、古惑仔这些题材上的话，永远找不到突破口，唯一的方法是去寻找不同的素材。比方说《窃听风云》的素材就是股票还有房地产，《无双》拍的伪钞题材，这些其实都是通过寻找各种各样的题材，从中挖掘不同的内容，去做我们想要的犯罪片。我常常说，犯罪片只是我们的一个“容器”，重点是放什么进去，这次《无双》我们就放了点不同的东西在里面。我觉得这算是一个比较敬业的做法，一个题材用光了，必须要去寻找下一个题材，不可以逗留在同一个地方太久。

Q你是怎么找到周润发加入的？

A说到发哥，首先我必须要感谢小美姐（郭富城的经纪人），因为是小美姐看过剧本后跟我说，这个剧本其实应该找发哥来演，然后她就去找了发哥。我记得我把剧本交给发哥那天是2017年的2月14号，前一天我跟发嫂通电话，她说我可以把剧本交到他们的办公室，然后给了我一个地址，那个地址是英文的，我收到之后没太仔细看。第二天是情人节，我在花店买花给我老婆，晚上回家后我跟我老婆说，明天我要把剧本拿去给发哥，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第二天我跟我老婆就按电子地图开车去发嫂给我的地址，结果你知道车开到哪里吗？就开回到我昨天买花的地方——原来发哥的办公室就在花店楼上。

当天发哥看了剧本，第二天他就打电话给我，约我去酒店谈剧本，谈了一个下午，他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我说，因为你很难找啊。他说，你不找我，那你想找谁来演呢？我说我没想过，我找你也是碰运气，如果你不答应我就再想咯。他说，这个只有我一个人能做，为什么？因为你写的就是周润发，除了我你还能找谁？当时我就觉得，真的是一种很微妙的缘分了。因为我小时候是看……哎呀，不应该说小时候，我年轻的时候是看周润发的电影长大的。我看了一个暑期的《英雄本色》，《喋血双雄》我看了无数遍，大家觉得不那么好看的《英雄本色3》我也看了无数遍，我一直想用《英雄本色3》的主题曲去写一个电影。所以跟发哥合作，就像是一个永远逃避不了的缘分。而且这次合作让我发现，原来拍发哥真的很爽！你开过法拉利吗？就像开法拉利一样，你只要一脚踩下去，他就给你你想要的。

我在戏里面写了一个做假钞的老板，是假钞集团的老大，能文能武，性格上是天使跟魔鬼的结合。在开拍之前真的是想不到原来发哥可以这样去塑造这个角色。我在拍他的时候就觉得以前的回忆都回来了，我相信观众看的时候也会有这种感受，如果是之前没有感受过发哥魅力的年轻观众，我觉得他们也可以通过这部电影重新去认识和感受一下周润发这三个字代表什么。

周润发其实是一种很独有的现象，他一直以来就是“香港之子”，他是草根出身，后来大红大紫，拿了很多奖赚了很多钱，但还是每天过着平民一样的生活。你知道吗？在香港想跟发哥一起出去吃饭是很麻烦的，因为他喜欢去那些很草根的地方，这就导致每次吃饭前跟大家拍照都要拍至少半个小时，然后我们才能坐下来好好吃饭。

在银幕上，发哥从小人物到翩翩公子、黑帮大哥，任何角色他都能够驾驭，有这种幅度、这种魅力的演员一直以来都是很难求的。你说华语电影可不可能再有周润发这样一个人？我可以告诉你是不可能的，因为周润发只可以有一个，第二个周润发都不会变成周润发的。我在这里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所有在周润发以后的无线电视男演员，进入无线电视训练班的时候，心里面都想“我就是下一个周润发”，但是那么多年以来，有没有下一个周润发呢？没有。

Q会不会担心有人看完《无双》之后去效仿电影里的细节在现实里制造伪钞？

A首先，2013年这一版美金是完全没有可能去仿造的。其次，如果你要用我们戏里面讲到的方法去造伪钞，可以，但是成本很高。第一你要有印刷機，有了印刷机就等于有了一个可供犯罪的器材，但那个印刷机有6吨重，你要带在身边吗？那你怎么逃々根本不可能。

所以我们故事里的设定是，伪钞集团选择去深山里面制造伪钞，他们要有很大的空间来做这件事，因为你要有一台6吨多重的印刷机，还要准备数以10吨计的纸张跟油墨。

如果你有这样的成本，为什么你不好好开一家印刷公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