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工厂1

张国云

第五章 祸不单行（下）

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横看竖看后，我发现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我就像一个高考的落榜生。

这时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些……接受失败，现在我深知现实是无法改变的，只能调整自己……这时不承认现实，就等于是不给自己重新开始的机会……

几位得知情况的精简安置职工，为此十分内疚，纷纷找上门来向我道歉：

“都是我们闹事闯的祸，影响了厂长统考的正常发挥。”

有的叹息说：“当初就不应这么做，造成厂长统考失利，完全是我们听了少数人的挑拨。”

当然也有人背后戳指头，幸灾乐祸地说：

“活该！厂长的位子早该让出来了。”

……

无论人们怎么议论，我都照单全收，重新审视自己。我不会寻找外因，说一千道一万，就是自己水平不够。

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拿起笔向党委黄书记写了一封信，在信的最后，我按照厂长条例，毅然决然地要求辞去厂长的职务。

黄书记一接到信，马上将我叫到他的办公室，毫不留情地批评道：

“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我说：“我是认真的人。”

“你以为你不当厂长，这个厂就找不到人当厂长？”

我摇头说：“这怎么可能呢。”

黄书记直截了当地指出：“如今竭尽所能之后的不强求，与两手一摊的不作为，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事情。”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书记嘴里说出这么深奥又十分富有哲理的话。

“现实是残酷的，我眼前的路已经没有借口。”

“千万别给自己的不努力找借口了。”

书记仍然十分严肃，这句十分威严的话一下子把我噎住了。

“不是我不努力，主要是自己不争气。”

听到这里，书记更生气了，说道：“是的，努力很难，但不努力将更难。”

我的泪水一直在眼眶里打圈，书记这才同情地说：

“我很理解一个统考失利的厂长此时此刻的心情，今天我希望你，有苦就诉、有泪就流、放松自我，千万别憋着。”

我一直将黄书记当作我的师长，我这时就像犯了错误的孩子，低声说道：“书记，我辜负了您及全厂职工的期望！”

黄书记向我连连摆手，说：“这个时候不需要检讨自己。如果想哭，就放声大哭一场；如果不想哭，请将写给我的辞职报告，马上撕个粉碎。”

听到黄书记如此体贴的话语，我顿时信心倍增。

这时黄书记马上又对我说道：“我想送你两句话。一句话是‘失败乃成功之母。没有人可以始终一帆风顺走向成功，也不是只有厂长统考合格才能支撑起人生的未来。另一句话是‘条条大路通罗马。这句话最先是用来形容古罗马帝国的强盛与繁荣的，说明通往成功的路径有很多，并不是只有唯一的一条道路可以通向成功。”

我一声叹息，说道：“谢谢书记的理解，这些话我都懂，遗憾的是我这样无法向职工交代！”

黄书记说这几天他也认真学习了厂长条例，当厂长仍有两条路径：一条是参加厂长统考合格，一条是企业主管部门任命。书记说到这里，还告诉我一件事，他已让人事部门出面，要求再核查一下分数。

我忙挡住书记：“没考好就没考好，千万别让别人再看笑话。”

“假如改卷老师出差错呢？”

“说实话，从小学到大学我没有考试不及格过，没想到这次会马失前蹄。”

“那我们更要查分。这事你别管了！希望你从今天开始重新振作起来。”

一个领导为我把事情做得这么细致周到，我还有什么埋怨、苦恼，还打什么退堂鼓呢！书记握着我的手，我站起来说道：“那就请书记相信我，在哪里倒下，就从哪里站起来！”说完这话的时候，我们两双手越握越紧……

有这样的书记做同事，可能是人生最难得的宝贵财富。一个月后，书记可能怕我还没有走出统考失利的泥潭，他通过个人关系，利用时任国家经委主任袁宝华南下出差机会，盛邀他来企业讲新形势下企业管理工作，并顺便讲一讲这次国家关于厂长统考工作的几个问题。

那天，江南少有的风和日丽，蓝天白云，碧水青山，我们厂里千人会堂座无虚席，更多的职工集中在各自分厂会堂收听。

会议一开始，袁宝华主任就先讲起这次厂长统考的几个情况：

第一批厂长统考，是在1984年8月3日至5日进行的。参加这批统考的有工业、商业、外贸、施工、邮电、铁路运输和交通运输七个行业的厂长（经理），共九千多人。考试成绩是，方针政策平均分为七十六分，及格率为百分之九十九；企业管理基本知识平均分为七十四分，及格率为百分之九十四。总的看来，成绩是比较好的。

对统考的认识问题。国务院领导同志去年提出考厂长以后，大家觉得这是必要的，这是促进干部学习、加强企业管理、提高经济效益的一个重要措施，也是干部制度改革的一项重要步骤。

从第一批统考实践看，考厂长确实是项重大决策，不仅能够促进干部的学习，而且推动了整个职工教育的开展；不仅是对干部制度的改革，而且也将对整个经济体制的改革产生重要的影响。

邓小平同志在中顾委的讲话也强调了这个问题，对我们有着很大的启发和教育。

考绩的问题。国务院在向全国人大六届二次会议所作的《政府工作报告》中指出，对企业厂长（经理）进行考试，是完全正确的。

有的同志说“不要一卷定终身”，这句话是对的。对企业厂长（经理）进行国家统考，一方面要对他们具有的方针政策和管理基本知识水平进行考试，另一方面还应该对他们的组织指挥能力和工作成绩进行考察，两者不能偏废。

当然，考绩主要由组织（干部）部门进行。这项工作刚刚开始，而且发展也不平衡，矛盾還未充分暴露出来，要经过一番摸索，有了经验，我们再总结推广。

这件事大家都很关心，怕一卷定终身。对一个干部应全面地考察、历史地考察，究竟怎样做，需要共同研究一个办法。

统考培训问题。对于统考培训，各地区、各部门下了很大功夫，克服了不少困难，积累了一些经验，取得了一定的成效。第一批统考前，全国办了统考培训班一百二十多个，培训应试厂长（经理）一万多名；第二批全国办了六百九十四个班，培训应试厂长（经理）二万七千多名，大家的反映是好的。

但是有一个问题值得注意，有些培训班在教学中采取“满堂灌”或填鸭式的教学方法，学员中有不少同志死记硬背以应付考试。这些做法不仅不符合干部教育的特点，更重要的是达不到统考的目的。

统考培训班应坚定不移地贯彻“解放思想，独立思考，研究问题，总结经验”的方针，这是我们第一期企业管理研究班提出来的，实践证明是适合干部教育特点的，统考培训班的教和学都应实行这个方针。辅导要采取启发式，要有针对性、有重点，帮助学员真正掌握和领会党的基本方针政策与企业管理基本知识，并在这个基础上，引导学员联系实际，总结改革和企业管理的经验，找出存在的问题，提出解决的办法，以提高他们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的能力，提高他们组织指挥的能力。

政策问题。《关于对企业经理、厂矿长进行国家统考的实施方案》中关于政策的几条规定，大家认为很好，解决了考与不考、考好考坏一个样的问题，进一步调动了厂长（经理）学习和参加考试的积极性。

这里有个问题需要说明一下。对于《通知》（《国务院办公厅转发国家经委等单位关于第一批企业经理、厂长国家统考情况的报告的通知》）中关于“两科考试成绩均及格，实际工作又有成绩的，虽然没有大专学历，也可以继续留在领导班子内”的规定，应试的厂长（经理）非常赞成，但有些同志有不同意见。按照中央关于大中型骨干企业领导班子建设问题的指示，在大中型骨干企业厂长（经理）这一层里面，恐怕有百分之四十左右要调整。

如按《通知》规定那么办，调整可能就有阻力了：“我已经考试合格了，你还调整我呀！”所以，在考委会第三次全体会议上讨论了这个问题。

大家认为，三千多个大中型骨干企业领导班子的调整，仍按全国企业领导班子建设工作座谈会的精神执行，厂长考试成绩作为在调整班子时考虑留退的因素之一；双科考试及格又有组织指挥能力的，在同等条件下优先任用。

这个问题写进了会议纪要，就按会议纪要办。至于其他中小型企业，问题不大，可以按照《通知》规定办。

有些地区反映目前企业领导班子的确定，有委任制、组阁制、选举制、聘任制四种形式。第一批统考结束后，有些考试及格的厂长也被撤掉了。在厂长“组阁”时，把双科考试及格的厂长也组到阁外去了，他们希望国家在这些方面有个规定：考试及格了，就不会被撤掉，或者说一定会被组到阁里去。

我看不能这么规定，因为进领导班子还有其他的条件。我们考虑可规定这样一条，就是今后在委任、选举、聘任厂长（经理）及厂长组阁时，都必须把统考成绩及格作为条件之一来考虑。在厂长负责制的试点中，不光是厂长组阁，而且是层层组阁，科室也组阁，甚至车间也组阁，班组长也挑选工人。这一条我们要以改革的精神来对待。我们的意见是把厂长考试成绩作为重要的因素之一来考虑。

加强领导问题。加强对统考工作的领导，是保证统考工作顺利进行的重要条件。统考工作从摸底测验到现在已经整整一年了。这项工作能够正常进行，取得一定成绩，是与省、自治区、直辖市人民政府、国家经委和国务院有关部门负责同志的重视和加强领导分不开的。今后还希望进一步加强领导：

首先，要把1985年、1986年统考规划搞好。要落实到人头，要对应试厂长（经理）的工作进行统筹安排，保证他们按期参加培训和统考。

其次，要做好思想政治工作。在统考问题上，还有各式各样的认识。统考实施方案规定，大型企业厂长（经理）超过五十五岁就免考了，中小型企业厂长（经理）超过五十岁也不用考了。

有些同志就想，我四十八九岁了，或五十三四岁了，这一批不考，下一批就可免考了。现在有一批技术干部、工程师担任了厂长或副厂长，他们对党的方针政策、对企业管理基本知识不甚了解，工作感到很困难，本来应采取积极态度努力学习，其中有些同志却采取了消极态度，说什么当厂长还要考试，我不干这个厂长了，还是回去当工程师。诸如此类的思想问题不少。这都需要我们加强思想政治工作，及时给予解决。

再次，要建立统考工作的办事机构，充实统考工作的力量。好多地方抓统考工作的人，今天干这事，明天干那事，不能从头到尾把一件事完整地处理好。做统考工作，没有一些有统筹能力的干部将会困难重重。

总而言之，统考厂长是一件大事，这对提高企业厂长素质，进行企业改革，增强企业活力，是个关键。说来说去还是一个人才问题。统考工作，第一要坚持按计划进行，第二要坚持高标准严要求，第三要坚持抓住重点，推动干部学习。

……

这时，作为主持人的黄书记，马上插话说：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这里刚刚收到一个更正通知，根据全国厂长统考委员会的通知，我厂厂长参加这次统考成绩为‘特优。之前公布分数有误，以此为准。”

黄书记半路上的插话，既令人兴奋又令人惊叹。黄书记仍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与感慨：“这就是说我们厂长，是这次全国厂长统考中的佼佼者，是全国仅有的十五人之一。下面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向厂长表示最热烈的祝贺！”

在职工如雷般的掌声中，我腾地从主席台的位子上站了起来，没有吭声，而是向职工低头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之所以要鞠躬行礼，一方面是出于对正在做报告的上级领导的尊重，另一方面不想让职工看到自己眼中的热泪。

现在我无法想象，因为考分问题，在这短短的一个月，一会儿将我打入冷宫，一会儿又将我拉进天堂……

这事我无论如何都要感激党委黄书記，如果没有他的点拨，可能这事将完全走向反面，堕入到另一个可怕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