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菲,朱晓萍,赵一琼,李晓悦,尹小兵
(同济大学附属第十人民医院,上海,200072)
脊髓损伤(spinal cord injury,SCI)是引起运动障碍、感觉障碍或自主神经系统功能障碍的最具有破坏性的事件之一[1]。研究显示[2],我国脊髓损伤的发病率处于较高水平,为37人次/100万,平均年龄为34.7~54.4岁,汽车碰撞和高空坠落是造成脊髓损伤的主要原因。SCI往往导致患者损伤节段以下的肢体瘫痪、大小便失禁及性功能障碍[3],给患者带来极大的身体及心理负担,患者多存在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焦虑、抑郁等心理问题[4-5]。随着积极心理学的发展,有学者发现患者在创伤后虽存在一些心理问题,但也存在一些积极的改变,这些积极的改变能够改善患者的心理状况并使其积极应对疾病,称为“创伤后成长(post-traumatic growth,PTG)”[6]。目前,关于 SCI患者创伤后成长主要以量性研究为主,质性研究较少,为深入了解SCI患者创伤后成长的心理体验,为此类患者的心理护理的研究与实践提供参考和依据,本研究拟采用质性研究的方法对脊髓损伤患者进行调查,现将结果报道如下。
采用目的抽样的方法,选取2017年12月至2018年5月入住本科室的脊髓损伤患者。纳入标准:①单纯性脊髓损伤康复期患者,并愿意表达及分享创伤后的体验和感受;②年龄≥18岁,既往无精神病史及认知功能障碍,言语正常;③知情同意,自愿参与,能够合作。排除标准:①合并其它部位损伤的患者;②心理问题严重、情绪波动较大者。样本量的计算方法为资料饱和法,即以受访者的资料重复出现,资料分析至不再有新的主题呈现为止[7]。共收集7例脊髓损伤患者作为研究对象,为保护患者隐私,将各患者采用A~G代替,脊髓损伤患者一般资料见表1。
表1 脊髓损伤患者一般资料(n=7)
1.2.1 研究方法 本研究采用质性研究中的现象学研究法[7],研究者通过半结构式访谈方法收集资料,对收集的资料进行归纳分析,深入探索脊髓损伤患者创伤后成长的体验和感受。访谈提纲见表2。
表2 脊髓损伤患者创伤后成长的访谈提纲
1.2.2 资料收集 采用深度访谈法获取受访者的真实体验和感受,访谈时机定于患者出院1个月后来医院复查时进行,访谈地点定于科内示教室,在获得患者同意的情况下作现场笔录和录音。访谈时确保环境安静,避免外界干扰,以利于研究者与研究对象之间的有效交谈,在谈话过程中密切观察受访者情感变化,并及时记录。每次访谈时间控制在30~60 min,以获取每位受访者的最大信息量为准。
1.2.3 转录与分析 一名研究人员在访谈后48h内完成资料转录,另一名研究人员进行核对。资料分析采用Claizzi[7]的关于现象学资料的 7步分析法,包括①仔细阅读访谈资料,努力发现研究对象最重视的问题;②分析提取含重大意义的陈述;③分析编码反复出现且有意义的观点;④汇集编码后的观点,并形成编码本;⑤写出详细、无遗漏的描述;⑥辨别出相似的观点,升华出主题概念;⑦返回参与者处求证。
1.2.4 质量控制 在研究过程中使用合众法[8],①收集资料:采取访谈法和问卷法相结合的方式,收集患者的主观和客观资料。②研究人员:对收集来的资料,由2位研究人员分别分析并比较结果,共同商议,以确定最终主题。③分析资料:研究者需连续、反复分析资料,并不断对比,以提高主题的逻辑性。
2.1.1 对生命的思考 生命对于每个人来说只有一次,受伤后,3例患者表达了对生命的感悟,并表示以后将更尊重生命。患者B:“以前就是马马虎虎地活着,这次受伤也算是自己马虎造成的,以前是自己不懂事,这次以后总算明白生命经不起玩笑,不管我以后康复得怎么样,我会活得更认真……。”患者C是因客车车祸受伤的,同车有人因此而失去生命:“人的命真是太脆弱了,说没就没了,我是幸运的,会好好活着。”患者F:“我才活了人生的三分之一,还有三分之二的路要走,现实中我已经失去了行走的机会,精神上我必须站着走下去……。”
2.1.2 对当下生活的欣赏与希望 一些受访者表示,受伤后,他们重新感受并欣赏到以前生活中一些被他们忽略掉的平凡东西,这使他们对未来充满希望。患者E:“我女儿5岁,平时我很忙,回家的时候她都睡了,早上她上学的时候我已经走了,周末我还要加班,交流很少,我从来没送她上过一天幼儿园,我出院回家后,女儿和我说,太好了,我终于可以天天看到爸爸了,那一刻,我心里五味杂陈……我想以后可以多在家里陪陪孩子,教教孩子功课,看着孩子成长,也是不错的生活。”患者B:“我从上面掉下来的时候就觉得自己要死了,我才三十几岁……现在一切都好了,我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阳,能听到我娃娃叫我爸爸,已经很好了,以后的生活会慢慢变好的。”患者C:“我还能看着我儿子读大学、结婚、生孩子,这是我现在最珍视的事……。”
2.2.1 感恩亲人 不少脊髓损伤患者在康复后表达了对亲人的感恩。患者B:“我们乡下根本治不来这个病,是我舅舅帮我找医院、找车子送过来的,看病的钱不够也是他暂时垫付的,我真的很感激他,是他救了我,我想人家费尽心思救你不是看你整天愁眉苦脸要死要活的……。”患者E:“我真的很感谢我老婆,我听到病房的人说她在外面哭完后进病房就和我说一些开心的事,她一个女人都这么坚强,我要是再消沉下去我还是男人吗?”
2.2.2 感恩医护人员 访谈中,大多数患者表示在住院期间,医护人员是他们重要的心理支持,帮助他们渡过最艰难的时光。患者C:“我特别感激病房里的那位小天使,每天都带给我微笑,看到她我能暂时忘记疾病的烦恼。”患者D:“你们一位医生虽明确告诉我以后行走无望,但好了以后我能坐在轮椅上做力所能及的家务,出去买买菜啥的……这使我对原本绝望的生活产生了不一样的期望,最重要的是,他们治好了我,起码我现在腹部这里有感觉了……真的很感激他们,给了我新的生命。”患者G:“最初受伤那几天,我根本不想说话,心想一辈子躺在床上还不如死了算了,我家里人也手足无措,是你们医生和护士一遍一遍开导我,叫我想开点,积极治疗,帮我翻身,督促我吃饭,还手把手教家里人怎么照顾我,使我一点点从抑郁的情绪里走出来。”
2.2.3 感恩社会 社会的帮助和支持对实施者来说可能是举手之劳,但对患者来说却是雪中送炭,在给予了物质帮助的同时,也给予了心理助力与支持。患者C:“我是外地的,一行人遭遇了车祸,你们这里的警察和路人是真的好,他们打了120把我送到这里,又联系了我家里人,我这才获救,这个社会上还是好人多,以后有机会我也会多做力所能及的好事,回馈社会……”。患者G:“我瘫掉以后,以前单位的同事、领导知道我治疗康复费用高昂,他们自发地给我送了一个好大的红包,缓解了我们家的一些经济压力,社区里也有人来关心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感谢。”
2.3.1 特殊的情感经历与支持 不少受访者表示,生活中意外的重创让他们经历了从来没有的情感体验与支持,家庭关系也因此变得更团结与和谐,这使他们得到了更多的心理安慰。患者A:“以前在家里女儿除了‘爸我回来了,爸我上班去了’啥也不和我说,我受伤以后,女儿和我说大不了她不结婚了,要一直照顾我……从来不知道我在女儿心中这么重要……为了让她嫁出去我也得好起来啊(温暖的微笑)。”患者E:“我老婆没工作的,以前经常吵架,但我出事以后,她出奇地坚强,照顾我、照顾孩子,没在我面前抱怨过一句,总叫我别多想,只管安心治病,其他的事都交给她,但我知道她自己一个人在病房外面哭过……。”
2.3.2 信任感增强 脊髓损伤以后,患者的生活不能完全自理,亲属给予部分甚至全部的帮助无疑增加了患者的信任感,同时也给予了他们康复的信心。患者E:“开始的时候我很担心她(妻子),但事实证明,人的潜力是无限的,虽然现在还依赖家里老人的帮忙,但她已经做得很好了,等到我再好一些,我相信会更好,最苦的时候都熬过来了……。”患者F:“我爸妈天天唠叨叫我锻炼,其实我每天都很努力去做,但他们还是唠叨,我以前特别讨厌我爸妈的唠叨,但现在知道他们是为我好,希望我能早日康复,不关心我的人是不会注意我今天有没有做锻炼什么的,经过此事发现世界上没有比父母再关心你的人了。”
2.4.1 理性接受 研究显示[2],我国脊髓损伤患者的平均年龄在34.7~54.4岁,且男性多于女性。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为青壮年,正处于事业发展的高峰期,也是家庭的主要劳动力,受伤以后,很多患者对现状进行了妥协,逐渐自我调整,理性接受现实。患者E:“我是一名工程师,在岗位上工作很多年了,领导都很器重我,本来发展空间很大的,现在估计不可能了,最初为此还和家里人乱发脾气,但日子还得过不是吗?还是要想想今后怎么过……。”患者D:“谁也不想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啊,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船到桥头自然直吧。”患者B:“我娃娃才刚会走路,我就这样了,好在老板答应赔些钱,紧巴点日子也能过得下去。”
2.4.2 重新振作,积极规划 本调查发现,在理性认识自我后,很多患者会重新考虑自己今后的人生,并制订一个适合自己的人生规划。患者F:“我还不到30岁,我认真地思考将来的生活和工作,其实有许多工作是用不到下肢的,比如作家,我大学时就十分喜欢写作,我想尝试看看,总不能叫父母养一辈子吧。”患者E:“我虽然不能去工地了,但专业不能浪费,想和领导商量一下看有没有合适的岗位,画画图纸或算算数还是可以的,钱少一些也没关系。”患者B:“我舅舅是做生意的,我想能不能拿着老板赔的钱入股,或者我和我老婆跟着舅舅学着做些小生意……。”患者D:“我还会些手艺活,想重新捡起来做做,没办法啊,残疾了,总不至于残废吧……。”
本研究发现,在受伤初期,大多数患者经历了对未来生活的恐惧及迷茫,但在康复期有不少患者表达了对生命的珍视及对当下生活的欣赏。WANG等[5]研究发现,300例脊髓损伤患者中,分别有35%、29%和27%的患者存在创伤后应激障碍、焦虑、抑郁等心理问题,后期却有51%患者呈现中高水平的创伤后成长。创伤后成长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患者在这个过程中,逐渐思考生命的意义及价值,摒弃最初消极的想法和判断,开始重新认识并欣赏生命中有意义的事物,找到归属感并重燃对生活的希望。BYRA等[9]对169例截瘫患者创伤后成长水平进行测评,结果显示,截瘫患者对生活的欣赏维度得分最高,结果提示,基本的希望对促进患者积极心理变化起重要作用。因此,护理人员应深入了解脊髓损伤患者的内心活动,指导患者采取积极的应对方式,调整其对疾病的认知,正确引导患者对生命进行重新的思考,并发现生活中其他的一些平凡却又珍贵的事物,帮助患者点燃对康复及生活的希望,从而帮助其早日走出创伤的阴霾。
GREUP SR等[10]研究表明,社会支持是创伤后成长的促进因素,可作为创伤后成长的积极干预重点之一。本研究对象认为“学会感恩”、“家庭关系的改善”能帮助他们有效缓冲应激和压力,促进其尽快适应新的自我与生活。不少受访者表示,在受伤初期,大多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对,社会及医护人员的帮助对他们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在给予患者及其家属实际帮助同时,关注他们的心理变化,解决存在的心理困扰,使他们逐渐适应突发事件带来的生活变化。此外,在伤后亲属给予的情感支持与鼓励让他们感受到了亲情与温暖,促使他们坚强地与疾病做斗争,更是他们康复的动力。由此可见,对脊髓损伤患者不仅要关注患者的心理问题,还要多与家属沟通,为患者构建一个稳定的心理支持系统,促进患者积极的心理变化,从而帮助其创伤后迅速成长。
研究表明[9,11-12],积极的应对方式对个体创伤后成长起着重要的作用。在受伤初期,许多患者存在诸如废人、家人负担等悲观的想法,但随着医护人员、家属的正向引导和帮助,以及患者部分功能的恢复或重建,多数患者能够对自我现状产生理性的正确认知,逐渐开始认真思考自己以后的人生规划,并进行相应的可行性分析,这种积极的应对方式使患者重返社会实现、重新实现自我价值的愿望不再遥不可及,更为患者今后不再完全依赖家人的相对独立的生活提供了心理保障,从而进一步促进患者的创伤后成长。因此,医护人员在引导患者理性认识自我的前提下,与亲属一起,结合患者伤前的工作、兴趣爱好、特长等各方面因素,帮助并鼓励患者正确规划将来,以进一步提高患者创伤后成长水平。
创伤后成长是一种积极的心理变化,对患者的心理康复至关重要。本研究采用质性研究的方法,深入了解脊髓损伤患者在受伤后创伤后成长的体验及感受,结果表明,多种因素可促进患者创伤后成长,主要体现在珍视生命、活在当下,感恩,家庭关系的改善,积极应对4个方面。护理人员可从个体的内部因素(个体对当下生活、生命的重新认知)、外部因素(个体的应对方式)及社会因素(亲属、医护、社会等的支持)等方面对脊髓损伤患者进行干预,以提高患者的创伤后成长水平,从而使其积极面对疾病及生活,早日重返社会、重新实现自我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