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页心笺

林娘

幸福是种感觉，我的幸福，就是读书。

书籍，是我最骄傲的藏品，也是我最宝贵的财富，更是和衣食住行一样重要的生活必需品。读书更是生活的重要情节，无论什么情况，不读几页书，这一天就过不去。是啊，这辈子净倒腾“输”（书）了，没倒腾过一回赢（银）！爱人说：拿什么你都嫌沉，一有书，多重你都能拿，贱皮子！我喜欢书，嗜好读书，如果要分析这个中原因的话，那就是因为我这一路是在的书籍的陪伴下挣扎着走过来的，书籍在我心上烙下了太深的印记，这一页心笺，就是我生命的标签。

1

童年时，由于父亲过度热忱与忠诚，被划入了另类而身陷囹圄，我们家失去了佑护。妈妈没有时间和精力呵护我，就塞给我一本书，做我的毛绒狗狗和小天才机。我会一整天地抱着它，撕扯啃噬。它使我忘了哭泣，它给了我温暖和力量，使我得以安心和宁静。手脚并用往前爬行是为了够到书，扎扎巴巴迈出步是方便自己能拿到书，不管饿不饿，都啃几口，在嘴里黏黏糊糊的磨牙。

少年时，我被无情地驱赶出学习“老三篇”的课堂，被残酷的抢走我在胸前的《毛主席语录》，出门就有一群人在身后跟着喊“打到臭右派”！于是，我躲了进父亲留下的书厨里，一个膝头字典，一个膝头书本。曾苦苦寻觅屈原，一路到过汨罗江畔；也曾傻傻追逐英雄少剑波，去过林海雪原；伴着夏绿蒂姊妹慨叹杨柳岸晓风残月，还在《圣经》里寻找过属于我的伊甸园。书成了我的依恃，我的寄托，我得以荫蔽行踪的栖身之所，“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

长大后，我的苦楚更多于同龄人。“黑五类”的出身使我形单影只，时不常就挂在嘴边的唐诗宋词遭到插队农民的无情嘲笑，爱较真的性格又让我碰得鼻青脸肿。在我土灰色的青春里，书籍是我多彩的梦。它担当了我的知己，我的恋人，我得以吐露心声的最佳对象。如意时不如意时，我都会抱着书本，做着蔚蓝色的梦，因此，我常常被叫做书痴。

待到工作以后，我更是体会到读书甘之如饴的滋味。我在各种装帧各种版本的书籍里仰望了女娲、精卫、老聃孟子们的懿德，同时也掌握了端稳饭碗的技能；在各种形式各种风格的文字中领略了稼轩东坡、康德尼采们的风流，同时也寻到了口吐莲花的要义；在各种事件各种心境的逼迫下理解了秦皇汉武、主席总理们的无奈，同时也觅到了解除困境的秘诀。

旧时，人们把生活叫光景，日子过得好不好，就说光景好不好。作为女人，我的光景一方面好的不得了，一方面糟的不得了。除了必须的吃穿用度之外，我所有的钱都用来买书，追逐梦想的欲望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可我没有必要的护肤品，没有时尚的服装，没有飘飘的长发，装束介于男女之间，很另类。别人对我侧目而视，我却怡然自得。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黍，书中自有黄金屋！我以为，这样的说法堪称绝妙！一路走来，春秋交替，岁月更迭，人生变幻，书海里留下我一页心笺。

2

在书海里扑腾，谁都不可能没有一点体验的，用文字记录下来，就是最舒服的事了。我是属于多愁善感那一類的，少小遭受心灵磨难，眨眼五十九年过去，也算是经历了两个世纪的人生旅者。心里总有个声音，要把平生遭遇全部写出来。

人生必然要遭遇自然界风霜雨雪的侵袭，也要经历生老病死的磨难，可不论怎样我都握紧手中的笔。下乡时，在菜田里栽秧锄草，我会拽点“星移斗转三百六，春华秋实倏忽间”；阡陌间喂猪赶车时，我会沉吟“理想就像火把，照亮我前进的方向”，工地上修水利建梯田，我也会记录“一步一重天”，差不多农村里的日子我都有笔墨记载。

后来考上师范，我成了共和国一名教书匠，粉笔头一握就是三十六年，也在书海里遨游了三十六年。既阅尽人间春色，也尝遍人间冷暖。期间内心的感受多如恒河砂数，虽然沉湎于俗务，写书的心愿仍耿耿于怀，只要有时间我就动笔，断断续续零零散散记录着。

我清楚地知道，书是让人看的，好看不好看，关键是著书的人能不能写得精彩。从二十世纪的八十年代起，我就开始尝试着涂鸦，就像小时候蹒跚学步似的。然而，每每提笔都胆怯得厉害，总觉得笔力不逮。可停下来，又觉得辜负了这大半生的坎坷颠簸，只好硬着头皮将那一行行如天梯一样的格子爬出来。

坚持了二十余年，几经易稿，终于在2010年，一本《人间春色》完成，这才算是得救似地松了口气。非常感谢朋友们的无私鼓励和鼎力支持，使我有了出本散文集的勇气，将散落在红尘里那些零零碎碎的心思拾在一个筐子里！尽可能地隐去了那些灰黑色的阴冷，点缀了一点粉红色，更多的是我几十年来蔚蓝色的心声。

坎坎坷坷，几经挣扎，雨雪风霜，我用一页心笺记录行程。

3

在逼仄憋闷的日子里，常常读一些讲述大海的故事。字里行间碧波荡漾，书页里面泛起灵动的浪花，海水像天空一样蔚蓝，美丽极了；金色的沙滩像阳光一样温暖，还有那数不清的贝壳，洁白透亮……都从那里泛起。那些文字在我的内心里播撒了一颗蔚蓝色的种子，对大海的向往和憧憬成了我说不出的心曲。

那年夏天，我来到海南，终于见到了广阔无垠的大海。和书里描述得一样，它那样淳朴的自然，没有任何矫饰，深深地吸引了我，也深深地震撼了我。站在沙滩上，向远方眺望， 水天一色，我沉浸其中。海水在骄阳的照耀下，波光粼粼，平静中多了些许生机。涌动的浪花翻卷着扑打在细软的沙滩上，像美妙动听的乐曲久久回荡在耳畔。

可不知过了多久，大海翻脸了，魔鬼一般突然暴怒起来，狂涛巨澜席卷着天地，仿佛要吞噬一切！惊慌失措地逃避中，我蔚蓝色的梦被打得粉碎。可令我更加惊奇的是：没多久大海又恢复了平静。我豁然开朗，这就是书中说的，大海的伟大就在于它有着极强的自律能力，能够自我调节自我净化！

夜色渐渐来临，我仍舍不得离开，就躺倒在沙滩上，仰望那浩瀚神秘的银河。深蓝的夜空中，一颗颗明亮的星星，散发着珍珠般璀璨的光芒。在月光的抚慰下，深层解读这本包罗万象的大书，觉得格外安逸。爱那汹涌澎湃的激情，爱那广阔无垠的胸怀，更爱它那唯美动人的气质，我找到了心中那蔚蓝色的梦想之源。

自此，我的心笺上镌刻下这样的图腾：虚怀若海。

4

一直以来，我都固执地认为，阅读是必须要手里捧着沉甸甸的、鼻子闻着香飘飘的、眼睛看着活生生的印刷物，看到动情处，把厚厚的书卷高高扔起，仰天长啸，或把它抱在怀里失声痛哭，泪水打湿页面。那种感觉犹如躺在蔚蓝色的海水里 ——永远充满梦幻的色彩，始终保持清澈浪漫的感觉。

特别是那些印刷精美的读本，就像一块玲珑剔透的玉珏，捧在手中，温润优雅，丰富厚重，有着绮丽鬼魅的质感；又像自然中的一处景观，举目眺望，峰峦叠嶂，溪流九曲，给人美不胜收的喜悦。它不但涵盖了华夏民族上下五千年的纵横十万里，也包括了地球村的各种肤色和各种声音，犹如一个真实可见的伊甸园，你就是偷食禁果的亚当和夏娃。

台湾著名诗人余光中先生有种说法：所谓“景”不一定指狭义的风景。可以指大自然的景色，也可以指各种视觉经验。而广义的景，也不应限于实物，它存在于空间，也依附于时间，更记录在书籍的字里行间。书中万籁，更是红尘之胜景。因书，我的人生之景五彩缤纷摇曳多姿。

年轻人对我的固执己见嗤之以鼻，说这都什么时代了，都无纸办公了，你还抱着故纸堆陶醉，已然落后于囊萤映雪了，简直就是始皇帝的兵马俑。我会反唇相讥：你们就会看动画片，那是文化快餐，没有多少营养；再说了，那白花花的荧光屏，冰冷的一如白垩纪的化石，面对它我会心如死灰，特别是无法辨别真假，叫我无论如何都没法忍受。话虽说有点过分，但我内心真的拒绝网上浏览的遥远和虚幻。

我常常眉飞色舞地对人吹嘘：本人最后不是病死的，一定是幸福死的！因为我在书里品味了人生所经历的、体验的、感受的一切，痛苦的、欢乐的、悲愁的、喜悦的、愤恨的、兴奋的，苦辣酸甜咸，虽五味杂陈，都印上了我的心笺。读书，这一片心笺将会永远郁结在我的心头：只要读书，幸福就会跟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