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玲
忽略了一些枯草变成尘土的过程
只留意一棵草的锋芒,让伊胡塔将数万株野草,引诱成醉人的绿,铺成绿色的海
这些从尘埃里生长出来的野草,引入一种生命的悸动
把我们带入辽远和空旷中,进行一场心灵的慰问
双脚踏在它绵软的身体上,一颗心好像直接踏入回家的旅程
羊群好像也走丢了,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绿,为心引路
在伊胡塔草原
一朵云追赶着另一朵云
一棵草仰慕着一片草
一个人的俯身拜望,就是拜访自己的前世
那些花命、草命、人命
都是尘归尘,土归土的一段旅程
俯下身子,和每一株野草交谈
每一株草的身体都发出长调的呜咽
不谈敬畏,无关欢喜
只带着灵魂,做另一种旅途的行走。
◎草
这里有我爱着的草
一棵草的卑微和高贵
爱着的时光,时光里的荣枯
在云影的投射中
草们聚在一起,发出生命的牧歌
好像它们从没有生过,也从没有死过
◎走进边不拉芦苇荡
因为一场风的邀约,走进边不拉芦苇荡
铺天盖地的芦苇迎接了我,无边无际的绿洗涤着双眼
风的沉吟,蘆苇的摆动,更像来自于大地的问候。
一大片的芦苇荡里,装着大地的秘密和时间的语言
这一场阔大的接见,只是芦苇和我久远的约定
一个生命和另一个生命的纯粹对话。
万千棵芦苇,从我的生命中蓬勃着走过来,有风刮过
那一大片绿,绿成一种姿态,绿成一种令人销魂的语言
放下伪装,还原本真的样子,生命的另一节又迅速生成。
此刻,那些芦苇是我的替身,我是它的另一个生命,
我们在大地上俯身,又站立起来
我想让这些静立的芦苇,一群大自然的思想者,
帮我把那些破碎的光阴收拢起来,重新缝合成另一种样子
化愚、化浊、化躁气
边不拉芦苇荡,一群脱俗的芦苇,接受着一群世俗孩子的觐见
在一个时空中,芦苇用它坦荡的绿,把我涂染了一遍
我们似乎都是身披绿装的芦苇,脚下的水塘里一片污浊,身体里装着一片澄澈
在这场约定中,踏歌而行,我是自己的行吟者
和一片芦苇,和一个夏天,一起回响
◎天鹅
春天醒来的西拉木伦河,让河水为纽带
把那些遥远飞过来的天鹅,收入自己的麾下
天鹅巨大的鸣叫声,好像让一条河安静下来
安静下来还有河边的羊群,和观看天鹅的我
我刚好经过它高贵的孤独,
刚好在它身边收集到一部,野艾草编撰的草木词典。
水的喧哗声和天鹅的鸣叫声
以及岸边的怪柳、绿藤、野艾草,织成了一张严密的网
把我罩在其中
它们用一种野性的自由和辽旷,控制了我
并带走我身体的虚空
此刻,真正的身心全静下来
经年在我身体堆积的尘埃,好像被天鹅衔着一河水,清洗了一遍
内心有雪山的肃穆,并充满澄澈
这一刻,我似乎和这慈悲的河流,振翅戏耍的天鹅,融为一体
成为它们中,带翅膀的那一只
◎麻雀
它喋喋不休,不争远山雾霭
不争天空小萤
只争得矮檐下的一寸目光
还有低于草里的半点风声
明月山间醉,你追逐一粒米
而我更怀念,歌声止于林间的夜莺
君子踏歌而来,抖落梢头的轻
不屑,不争
飘逸幽林间,不沾半点尘
麻雀,也是尘世中的鸟
也有翅膀可以飞
把栖噪还给浊泥,今夜让飞翔
来自于灵魂,起止于明月清风
◎荷
在那个杂草丛生的水塘边
我看见一支荷在水里,慢慢打开她的蕊
在淤泥上静静浮出,好像一个未经尘世污染的女子
跳出自己封闭的内心
蚊蝇声,蛙的鼓噪
让一个池塘充满着躁动和不安
可她安静着,吸纳着清气
好像用自己粉红的花蕊,点起一盏明亮的灯
我不是个隐者,也不能脱俗,
但此刻我想遁入她的内心
沉入她阔大的生命里
去完成静寂的全部
◎天空
天空盛放云朵,也盛放湛蓝
盛放旷远,也盛放虚无
植物向着天空的高度生长
有翅膀的鸟们,也向天空的深处飞翔
它们和天空慢慢融合
天空和地上生长的植物隔着一段飞尘的距离
听着虫声鸟声,风声水声
去行走,和睡眠
去相爱,和漠视
我们常常坐在村庄里
和泥土交谈
也向一种高度去探寻
天空变得深邃和神秘起来
把一双双探寻的眼睛
依次带到山的顶端
白云的深处
◎美好的下午
冬日下午,在村外行走
阳光照耀着这些秸秆垛
饱满的肉身,已脱离躯体
这些枯黄的外衣杵在山野中
多朴素的事物,却有光闪耀
喜鹊在邻近的树上
轻轻啼叫几声,拍翅飞走
抖动的翅膀上,沾着暮色余光
阳光无处不在
在草垛上,在树林中
在一些人和事中穿行
祥和的暮色之光
分解了事物深藏的另一种美
◎和树木在一起
在树林里,和一棵树待久了
自己也和树木一样,平静和详和
又好像和树木一样,灵动和飞扬
似乎和它同时吸收了,天地的灵气。
又和它同时释放着,年轮的信息
它的根在泥土下面,四处游走,
去邀请地下的水
并邀请一场春雪,为草木铺设,一座生命的祭坛
我的根在泥土上,四处游走
去邀请玉米、高粱,喂养我隐藏的身体
我和一棵树有相同的信仰
用朴素为自己缝制一件外衣
只要鸟鸣声漫过来,就不会觉得是虚度时光
我们都慢下来,扛着年轮
沐着太阳
隐去内心,一层又一层的光
◎莲蓬
在静默的大地上
我们的骨髓都是一样的
都是生命的某些材质造成的,有污浊、有混沌
有风寒、有忧伤,有北风袭来的衰老
还有爱和慈悲,在身体里隐藏
它吸附一些光亮的东西,坐在我们身旁
当暮色席卷大地时,冷气在慢慢扩张,
它用自己的手,擎起寒冷中的灯火
季节交替时,这些沉潜的生命,在另一处复活了。
它用本来的清白洗刷着,外部的污垢。
它还用暗哑的声调,和时间做着清楚的交代。
冬天沉睡或清醒着的莲蓬,
这些轻盈的东西
会是谁的替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