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亿美元的忧伤

张恒

英国艺术家Filthy Luker和Pedro Estrellas的新作品，“海怪出没”。无名怪物的触角从海军造船厂大楼的窗户里伸出来，艺术家并没有明确指出海怪的寓意，但它倒是很像我那膨胀到16亿美元规模的贪欲。 （@视觉中国 图）

● 读者诸君，对不起，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写十日谈了。具体解释前，先说美国发生的一件事。美国有个彩票叫“超级百万”，已经将近三个月没人中头奖，奖金池里的金额一直累积，到现在高达16亿美金，成为人类历史上奖金数量最高的彩票。全美国人都在排队购买，或者期盼开奖结果。据说，现在赢得这个大奖的几率是3亿零3百万分之一。而据美国国家气象局估计，一个人被闪电击中的概率超过一百万分之一。当然，虽然几率低到难以置信，但按照人类历史经验来看，最后终究会有一个人中奖，领走这笔钱，过上暴富人生。

● 我希望这个人是我。开奖前的一个早上，我从美国一位华人朋友那里听到这个消息，当即做出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决定，转给她100块钱，请她帮我买几注彩票。这应该是我第一次买彩票。如果真中了，我，在凌晨降生的、脚踝有颗红痣的人、门口饺子馆最忠诚的客户、两只仓鼠和一只乌龟的保护者、张会军的儿子、小叮当的父亲和一个我不敢直呼其名的女人的丈夫，将成为家族历史上最富有的人。我的人生将被数钱的工作占去大部分时间，估计实在无法分身再写稿子了，到时候，我大概会学“扑街炫富”那样，拍一组照片。

● 据ifanr考证，“扑街炫富”原初创意很可能是意大利摄影师Sandro Giordano拍摄的扑街摔倒系列照片，他把镜头定格在人们摔倒后，手里东西四下散开的时刻。俄罗斯一个DJ，不知是否因此汲取灵感，发布了一张自己下私人飞机时“不小心”摔倒的照片，接着，战斗民族两位粉丝很多的超模跟进，一下引起无数效仿。人们或者假装从私人飞机舷梯上摔下，或者假装下豪车时不小心被绊倒，身旁展示自己拥有的物品——奢侈品、名牌手表、昂贵的包包。如同当年的A4腰、锁骨放硬币等网络话题一样，“扑街炫富”也迅速流行开，网友们不止炫富，还开始炫摄影装备、刚从菜市场买的菜、家里的生活杂物等非常生活化的东西。拥有数亿美元的我若拍这样的照片，大概是只能假装摔倒在美元堆里了。

● 我开心地幻想着那些画面，像电影《西红柿首富》里的某些情节一样，但越想越觉得伤心，忽然觉得，随着一夜暴富，我原本拥有的一些东西离我而去。后来，我在朋友圈里，看到有人转腾讯大家的一篇文章，是一名叫黑瓜的作者写的，为了纪念10月16日去世的微软联合创始人保罗·艾伦。这当然是个伟大的人，我现在能够通过电脑写这篇文章，很大一部分功劳归于他。如同任何个体一样，他一生的故事是非常丰富、复杂的，黑瓜在文章中为他做盖棺定论时写了这样一段话：“有人生活的动力来自被认可，另一些人的动力是财富的积累，也有些人的目标在于更广泛的社会理想。从艾伦的人生轨迹来看，他的动力正如回忆录的书名Idea Man所暗示的，是他对想法的入迷，推动着好奇心，想知道那些想法能走多远，最后变成什么样的现实。”

● 我之所以感到悲伤，正在于此。我也曾像他一样，对世界有过强烈的好奇心和动力，有着很强烈的社会理想，但在人生某个节点上，我拐上了另一条路。想象一下我手里举着一堆钱数数的样子吧，简直和纽约曼哈顿中心的那些地产大佬们同一副德性。《大西洋月刊》编辑德里克·汤普森最近就写了一篇文章，描写这个世界上最繁华、最昂贵的地区。那些地产大佬们，在这样的地段坐拥物业，整日里坐等生意和金钱上门。但德里克提醒这些人，情况正在发生变化，租金的飞涨和网络购物的兴起，正在改变这些曾经的商业中心，曾经因商业而生机勃勃的曼哈顿，正在死氣沉沉地走向毫无特色的统一面貌，因为能够支付高昂租金的，现在只有那些外观一致的全国连锁店了。看起来仍然繁荣、富裕，其实已经变得乏味很多。是的，如同曼哈顿一样，我正在变成一个乏味的人，比这个更令人感到悲伤的是，写这篇文章时，“超级百万”尚未开奖，我也没有变得富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