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仲夏青柠香

2018-10-29 11:05北零
花火A 2018年7期
关键词:泥塑

新浪微博//@北零北零

那些她伤心过、失望过、爱慕过、期待过的人和事,全都与他有关。

作者有话说:很开心过稿啦,这篇是一个关于艺术的故事,写的过程一波三折,墨子大大给了很多特别好的建议,经过修改之后终于正式完稿啦,希望大家喜欢。

1

漆夏崇拜很多艺术家,比如,拉斐尔、梵高、米开朗琪罗,他们有着常人难解的孤独,甚至终生忧郁,有几分向死而生的悲壮。

可她不是,她生性乐天,就算身在绝境,笑容也比眼泪多。

漆夏也羡慕很多大英雄,比如,路飞、美国队长,他们都身怀绝技,能从天而降,改变世界。

可她不是,她成绩平平,虽然偶尔冲动勇敢,却也常常犯迷糊。

她是个泥塑师,一个花季少女不穿短裙,倒是系着一条从厨房拿来的围裙,搬运成堆的油泥到自己的工作室里。她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甚至常常吓到送外卖的小哥。

每次有人问起罗茜茜:“你室友是做什么的?”

这个视友谊如粪土的死党都会认真地答道:“泥瓦匠。”

她俩在寸土寸金的上海,租了一间六十平方米的房子,一部分用来做漆夏的工作室,一部分用来居住。房租四六分成,漆夏付六成,因为在金钱面前,毫无人性的罗茜茜说:“从時间上看,我只在房子里睡觉,而你一整天都待在家里;从占用的面积上看,我的东西只有占用了一点点地方,你却有这么一大堆土占用了空间。”

最近,漆夏为了凑够房租,已经开始变卖家产,靠康师傅和今麦郎方便面为生了。

罗茜茜说:“你是不是要没落了。”

漆夏低下了艺术家高贵的头颅:“你忍心赶我出去睡大街吗?”

“我觉得你可以考虑找一个典当行。”

漆夏举起双臂做投降状:“不瞒你说,我把我所有值钱的首饰,甚至包括金光闪闪的橡皮筋都卖掉了。”

罗茜茜指着客厅里那些栩栩如生的雕像,说:“那它们呢?你总不至于跟我讲,艺术品是无价的吧。”

以前上大学的时候,老师给她们讲,每一个雕像都如同你们的孩子一般,现在,漆夏这个母亲,终究还是踏上了卖孩子的不归路。

2

漆夏第一次遇见伍亿的时候,伍亿手里拿着对讲机,而她拉着泥塑找了一早上的洗手间,于是,她抓住他就问:“你好,请问你知道这里的卫生间在哪儿吗?”

“前面直走,右拐。”

“那麻烦你帮我看一下这个泥塑行吗,我一会就回来。”

在漆夏解决完人生大事回来之后,伍亿确实还守在门口的泥塑跟前,她觉得这个公司的员工服务态度很好,连保安都有几分总裁的气质,礼貌地说:“多谢了。”

“没事,这些泥塑都是你做的吗?”伍亿好奇地盯着她身后的那座人像泥塑。

“嗯。”漆夏挪开身子让伍亿观看,他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漆夏发现门口有好几个穿西装、戴墨镜的人进来了,惊慌地说:“有人来了,你别玩手机了,小心被骂,我先走了。”

伍亿却轻轻地握住了她的衣袖:“你等一下。”

“你干吗?你快放开我!”漆夏着急地拍打着他的手,想要挣脱,在这被保安拉住,可不是什么好事,待会人家误会她偷东西怎么办?!

不过,漆夏没想到的是,伍亿一个小小的保安,只是朝那群戴墨镜的人使了个眼色,他们就绕着从另一边走了,没怎么理会他们两个。她见状,立刻甩开他的手,整理了一下被他弄皱的袖子。

伍亿解释道:“今天公司周年庆典,来的人很多,他们不会在意的。”

“你身为保安,要好好工作,别总是想着玩手机,跟客人搭讪。”漆夏摆出一副很老到的样子教育了他之后,就准备拖着泥塑出去继续面试了。

“你的泥塑可以出售吗?”伍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漆夏回过头来,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看泥塑上的大胡子,笑着说:“是啊,出售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请问这位客官,您要买吗?”

“我……”伍亿的话原本都到嘴边了,可又被他自己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思考良久之后,他慢吞吞地说:“我有个朋友,特别爱好泥塑,我想,如果他看到你的作品,一定会买的。”

“真的假的?你不会骗我吧?”她虽然将信将疑,却依然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加了他的微信。

在外奔波了一天却始终无果的漆夏,回到家之后就疲惫地躺在沙发上,心里埋怨着那些美术公司的HR没有远见,不懂得欣赏她这位未来艺术家的满腹才华,想着想着,微信的铃声叮咚一下响了起来。

令漆夏倍感意外的是,中午那位看起来非常不靠谱的保安同志,竟然真的介绍来了自己的朋友,而且微信名称还是个英文名字——Elvis,个人资料几乎是一片空白。

Elvis发来的第一条信息简短而直白:“我很喜欢你的作品,想要买下来。”

漆夏盯着屏幕足足看了三十秒,迟迟没有感受到一丝真实感,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于是她非常用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很疼,非常疼。而且那天天气炎热,她额头上的汗珠顺着手指流了下来,恍惚之间,她以为自己感动得落泪了。

“那太好了,需要我把那尊泥塑全方位给您多拍几张照片吗?我觉得,白天您的朋友可能拍得不够仔细。”她小心翼翼地给他回消息。

“不用,我很相信你。”Elvis几乎没有迟疑地转过来了泥塑的订金,对漆夏而言,那是一笔“巨款”,可以让她豪迈地付完这个月和下个月的房租,在罗茜茜的面前趾高气扬好一阵儿。

不过,眼前,她虽然喜出望外,却没有那么迅速地打出“谢谢”两个字。煎熬了好几年,漆夏一直没有放弃自己热爱的泥塑事业,可现实总是比她预想中的更残酷一点点,被打击了太多次之后,她甚至郁闷地想过,是不是泥塑放弃了她。

所以,眼前这个从天而降却对她倍加赏识的陌生人,虽然只停留在微信的界面上,却足以让她穿过迷惘的虚拟世界,去努力地想象他、猜测他。

可是,很奇怪,Elvis付钱时十分爽快,却从不提见面交货的事情,漆夏问起,他也只是淡然地说:“你交给伍亿,他会带给我的。”这简直是天字第一号随意的买主。

3

那一晚,漆夏心情十分激动,足足比平时晚了两个小时才入睡,第二天快到中午的时候才被一通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

她揉着头发、昏昏沉沉地接电话,可电话那头的伍亿全然不知自己打搅了别人的美梦,只是热情洋溢地说要来家里拿泥塑。

她刚刚答应十分钟以后,伍亿就出现在了她家门口,她惊讶地说:“你来得好快。”她顺便招呼他,“你随便坐,别客气。”

伍亿确实没想着要客气,可漆夏家里的大部分空间都被泥塑和家具占着,他能下脚的地方实在不多,只能非常局促地坐在沙发上。漆夏给他倒水的时候,不经意间从窗户看到了下面停着的车子,然后非常讶异地问他:“你开着宝马来我家,会不会太夸张啊?”

他微微愣了一秒,继而恢复了淡定:“我领导让我帮他洗车,顺便来你家拿下泥塑。”

“哦,你看,这就是你们要的泥塑,我专门摆在了客厅的最中央。”漆夏很满意地把泥塑搬起来给他看。

“欸,那我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你是不是得……”看到伍亿努力地朝自己挤眉弄眼,漆夏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没问题,约上你的朋友,咱们一起吃大餐,看起来,你的朋友似乎对泥塑很有研究。”她兴奋地说。

伍亿却皱起了眉头:“那个,我的朋友他去美国出差了,得过一阵儿才能回来,没事儿,他这个人非常大度,不在意这些的,咱俩吃就行了。”

“好吧,”漆夏想着眼下没有机会见到那位神秘的Elvis,神情有些沮丧,“那等他回国,你一定要告诉我。”

伍亿绕着她家的客厅转了一圈,每一步都走得谨慎小心,生怕撞倒哪个栩栩如生的大人物。他问她:“这些都是你刻的吗?”

“对呀,我大学学的就是这个,从那会儿到现在,一共六年,所有的作品我都保留了。”漆夏也觉得,自己的家蛮像一个微型的展览馆。

伍亿从没见过这样随意自然的泥塑陈列,全都是自然生长、未经修改的原始模样,在严肃而精致的学院派经典塑像周围,也不乏一些灵动的小玩意儿,沙发上蹲着的那个hello Kitty,估计就是她随心所欲做出來的。

那些泥塑身上张扬而灿烂的生命力,如同少女飞扬的裙角,弥漫着霓虹的弄堂,黄昏时凌空飞过扇着翅膀的飞鸟。

他喜欢,也心驰神往。

4

大约是两三天之后,Elvis主动发来信息问她:“你是否还刻过别的泥塑作品,愿意出售吗?”

“当然,如果您有空的话,随时可以来我家里看实物。”

“不必了,我人在国外,伍亿会帮我交接的。”

漆夏望着他头像上那个蓝色的飞碟,它好像浩渺宇宙里一颗微弱的行星,在真实的空间里存在着,可始终难以看清它真正的踪迹。她实在忍不住,好奇地问道:“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只是看到一张照片,就决定要买下那座飞天的泥塑呢?”

“你的作品很有灵气、很纯粹,我很喜欢。”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却也让人疑窦丛生。

“可有名望的艺术家很多,以你支付的货款,完全可以买到比它更值得的作品,你很了解泥塑,不会不知道的。”她一股脑儿把自己的问题全说出来了。

微信界面一度停了很久,没有任何新的消息闪烁,漆夏觉得,一定是自己刚刚冒昧了,刚打好一句“对不起”,就收到来自Elvis的信息。出乎意料,这次是很长的一段话。

“发现你的作品,对我而言,确实很珍贵。我热爱泥塑的原因,其实和我妈妈有很大的关系。她是一名泥塑师,做过许多的作品,自我有记忆以来,她就常常坐在工作室里创作,而临摹她的作品,也成了我学习的一部分。”

“所以,你喜欢泥塑是因为你妈妈?”

“对,但是,在我刚考上大学的那个假期,我妈妈生病了,是很严重的病,虽然不会很快地夺去她的生命,可是,她的四肢渐渐没有了力气,手常常抖得厉害。她生命里的最后一座泥塑,就是飞天,她刻出来的每一处都很完美,可是,来不及弄完她的眼睛,她就再也握不住刀了。”

虽然隔着一块没有温度的屏幕,漆夏看不清他的面庞,也不了解对面那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可她仿佛听到一位重逢的老友在向她讲述经年的故事。

岁月悄然而过,十来个春秋逝去之后,Elvis很少再和旁人谈及自己的母亲,那一尊未完成的飞天泥塑早就被他锁在了自己房间的柜子里,只有在妈妈生辰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看。

但是,对漆夏讲完这个故事之后,他便回到房间里,将两尊泥塑一齐摆放在眼前,安静地审视。母亲的那一尊刻得精细些,可日子久了,曾经细微处的花纹终归还是磨损了,可似乎正是因为如此,泥塑看起来反而更加温润了。

至于漆夏雕刻出来的,自然年轻气盛许多,双眸不仅有神,而且还灵气十足,倒是跟她骨子里的闯劲儿很相似。Elvis在心里想。

自那以后,他们之间达成了一个自然而然的默契,每当完成一尊她觉得可以验收的泥塑时,她就会拍一张照片发给他。

当然,Elvis算是个行家,常常一眼就能看出她拼命想要掩盖的瑕疵,也会夸奖她最得意的画龙点睛之处。

慢慢地,漆夏开始期待来自“飞碟”直白的点评,偶尔也会开玩笑地抱怨他是个过分严格的老板,却也不自觉地把他当成了自己很信任的朋友。

从前她有个习惯,没有完工的作品绝不给旁人看,就连放在家里的泥塑也是蒙着布的,可现在,她很乐意拍一只未成形的胳膊发给他,遗憾地说手上这把老旧的刻刀已经无法刻出流畅的肌肉线条了。

她这漫不经心的一句话,Elvis却认真地记住了。没过几日,她就收到了一个快递,一打开便是一套精致的泥塑刀。最难得的是,每一把刀柄上都刻着两个英文字母——“QX”。Elvis的用心让她既感动又欢喜,她后来在工作的时候,Elvis讲过的只言片语总是在她脑海中闪烁。

这样的日子久了,Elvis的轮廓在她的脑海愈来愈清晰,她了解了他的生活作息,他喜欢吃煎三文鱼,还有六分熟的牛排,他清晨六点要起床去跑步,甚至知道他睡前要看什么杂志,唯独不知晓他的模样。

她曾在心里猜测过,或许Elvis年龄颇大,是个饱经沧桑的中年人,又或者,他讲话口音浓重,所以从不曾发过语音消息。

又或者,他觉得他们之间,只是萍水相逢,当个不熟悉的知己最好。

5

漆夏不需要过朝九晚五的生活,再加上点外卖的次数很多,所以这个在家里待久了的艺术宅女,几乎不知晓上海已经转凉。她窗前那一株迎着阳光生长的大树,叶子也开始慢慢稀疏得厉害。

这一段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日子结束之后,漆夏要交工的泥塑合集,就彻底刻好了。她很高兴地给它们拍了一张大合照,原本想发给Elvis,又记起美国时间现在是半夜,不方便打扰他睡觉,就发给了她的大恩人——伍亿。没过多久,她就收到了他毫不吝啬的一通夸奖。

她问他:“你在上班吗?”

“对,我今天是白班。”

“好,那我过来给你送杯奶茶。”漆夏恰好赶上奶茶店的买一送一活动。

伍亿收到漆夏的信息就吓傻眼了,立刻从办公室飞奔到一楼大厅,抓住正在执勤的保安就说:“你好,麻烦跟我换一下衣服行吗?我替你上一天班。”

保安一脸莫名其妙地盯着他,他取出两百元放在保安的手上,恳求地说:“麻烦您了,我赶时间。”

就这样,在一群员工惊异的目光注视下,伍亿脱下了西装外套,套上了那件保安的制服站在门口,还特意叮嘱自己对面的保安一会不许穿帮。

他的话音刚落,漆夏就捧着奶茶站在了公司门口,笑意盈盈地把奶茶递给他,看着那件不大合身的衣服说:“你最近瘦了吗?衣服都大了一个号。”

“哦,秋冬的衣服嘛,宽松。”伍亿笑着说。

一到下班的时间,伍亿就迅速拉着漆夏逃离公司,他带她上车的时候,她疑惑地说:“你们老板又让你洗车?我看这车挺干净的啊。”

伍亿苦笑着说:“我们老板讲究,说车要常洗。”

这才消灭了漆夏这泛滥的好奇心。

他开车的时候,想了好几个笑话,准备在吃饭的时候讲给漆夏听,不过一点儿用场都没派上。她一坐下,就滔滔不絕地给他讲Elvis的事情,讲Elvis超强的鉴赏力,Elvis通今博古的学识,还有Elvis送给她的工具。他没想到,她还特意拍了许多照片留念。

桌上乌龙茶氤氲的热气袅袅,漆夏双手托着腮望着伍亿,兴高采烈地讲着别人的故事,眼里仿佛镀上了一层晶莹的光泽。

“你们关系这么好啊?”伍亿问她。

“嗯,我很想见他,”她歪着头思索,还有点羞涩地说,“也想和他做现实中的朋友。”

“会的,一定会的。”伍亿心不在焉地回答,没当心手里的筷子险些戳在下巴上。

那天送她回家的路上,伍亿一直没说话,看见天空上浓墨重彩地堆砌着的火烧云,失神了许久,云彩掩映了不少太阳的光芒,当它们一起飘移的时候,就能看清细小的空隙,仿佛精美绝伦的镂空艺术,可看久了就会陷入令人恐惧的虚无。

到家之后,漆夏满心欢喜地揭开白布,给伍亿展示那些自己格外宝贝的泥塑,他虽然一直在称赞,却似乎带着肤浅而苍白的笑。

她有些淡淡的失落,又觉得可以理解,也许他本就不擅长欣赏泥塑艺术。

6

完工之后的日子,让漆夏倍感落寞。

Elvis那边很快就打过来了全部的款项,可聊天变少了,他总是很忙,或者很久才回复她,她想问问他关于泥塑的想法,他也只是几句言之无物的夸赞。

而这个六十平方米、略显拥挤的小房子,被搬走了所有泥塑之后,终于也变得空旷起来,可只剩下漆夏一个人的时候,她的心里时常慌张得厉害。

上海的秋天常常很短,入冬以来的第一缕寒风来得猝不及防。漆夏仅仅是上街买了些水果蔬菜,回家就光荣地躺下了,再一摸额头,烫得厉害。她想给罗茜茜打电话,可是罗茜茜正在南京出差,恐怕赶不回来,于是她吃了药就蒙着被子睡觉了。

伍亿打来电话时,她已经昏睡了一整个下午。

她接起电话就昏昏沉沉地说:“我发烧了,现在没法出去,头很晕。”

伍亿听闻之后就立刻从公司开车过来,见到虚弱的漆夏蜷缩在床上的一角,口中似乎还在喃喃自语些什么。

他立刻抱起她上了车,将她垂下来的刘海拨弄到耳后,心疼地望着清瘦了许多的她。

她见他担心得那样厉害,强打起精神笑着说:“我还好,不碍事的。”身体却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伍亿赶忙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盖在她的身上,两个人的目光一同交汇在衣服上时,车里的空气陡然尴尬了起来。

漆夏打趣说:“你们上班穿得好精致。”伍亿低头摸了摸自己的领带,抿着唇笑了笑,没说什么。

大约是白天睡得太久了,在医院挂上吊瓶后,漆夏却一点困意也没有了。她拿出手机翻了好一阵信息,刚发给Elvis一条,伍亿右边口袋里就响了一下,而他自己的手机正巧拿在手上,她问他:“你有两部手机啊?”

“嗯,另一个是外地的号码。”伍亿拿出来看了一下,连忙说,“我出去买点饭吧,你肯定饿了。”

“好,谢谢。”漆夏说完就低头继续给Elvis发消息。

伍亿见她打字打得过分认真,略带伤感地说了一句:“聊天有这么重要吗?都发烧了还要继续讲。”

“啊?”她笑了笑,“不费事的,和他聊天很开心。”

“那你当心,别着凉了。”他转身出门了,手机还在不停地震动,他却迟迟没有取出来看。

吃饭的时候,伍亿接了一个公司打来的电话,一时忘记了身边的漆夏,只顾着回复公司合作的事项安排。

“合作”“安氏集团的项目”,还有“后期投资”,那些字眼落入漆夏的耳朵,让她不由得仔细打量了一遍坐在一旁的伍亿。

漆夏说:“你吃完就收拾着回公司吧,我这儿一个人可以。”

“那怎么行,你本来就发烧了,万一出事怎么办?”

“白天就请假了,晚上还不上班,你工作不要了吗?”漆夏的语气强硬了起来。

“没事儿,我找个人替我,下回换回来就行。”

她放下筷子,认真地盯着伍亿的眼睛,停顿了几秒之后说:“你再不回去,公司就要乱套了吧。”

那句话之后,是漫长的沉默,他的手机再度响起,是一阵悠长而安静的久石让的轻音乐,笼罩在压抑而尴尬的空气里。

伍亿想开口,可望着漆夏干净又有些冷冽的眼神,他觉得自己出众的口才仿佛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漆夏知道,他无声的回答,就算作是默认了。再度抬起头望着他时,她竟觉得自己是那样迟钝,他额头上一丝不乱、整整齐齐的头发,连发际线都像是精心修饰过的,还有那不曾重复过的领带,她依稀记得,自己在恒隆的海报上看见过,还有那件披在自己身上的Gucci西装外套,无一不证明了他的谎言漏洞百出,所有的解释如今都显得苍白无力。

伍亿害怕看到她这样的目光,害怕自己从此彻底失去她。情急之中,他握住了她的手,声音略微颤抖地说:“我很后悔欺骗了你,漆夏,可我没有恶意,更没有不信任你,相信我一次好吗?”

她甩开了他的手:“我是在生气,因为我最好的朋友从一开始就在对我说谎,你知道我有多失望吗?”

“你听我说,漆夏,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喜欢你。如果过去的事情不愉快,那么就让我们重新开始。”伍亿终于说出了自己一直隐藏着的心里话,可漆夏抗拒得更加厉害。

她像看一个陌生人一般审视着他,没有一丝犹疑地对他说:“我有喜欢的人了,就是Elvis——你的朋友,你走吧,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明白了伍亿的想法之后,漆夏只想逃离。她用被子蒙住头,一句话也不说。

伍亿很想告诉她,自己就是Elvis,却又无比害怕换来她更大的失落,转身走出病房的一瞬间,他仿佛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右边口袋里的手机閃烁着那个熟悉的头像,她的话语总是那样温暖。

“美国应该也变冷了吧,上海降温很厉害,我就想起提醒你要记着加衣服。”

“我最近用你送的刻刀用得越来越顺手了,可是有些找不到灵感,不知该刻什么。”

他按下锁屏之后,画面上映出了一张拍得有点模糊的照片,是他拍摄的飞天泥塑,以前是母亲的,后来换成了漆夏的那一尊。

伍亿以前觉得自己足够聪明,无论是复杂的数学题目,还是各有所需的公司上下的职员,他都能应付得游刃有余。

而现在,他发现他给自己布下了一个完美的陷阱,跳下去之后,才惊觉根本无法自救。

后来,漆夏果断地删掉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没有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他倍感无奈,却又只能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不见。

7

这一年冬天,上海下起了经年未见的大雪,漆夏拍摄了一片白茫茫的雪景,发给身在异乡的Elvis,也告诉了他一个重要的消息。

“我的作品《七夏》获得了中国美术大赛最佳新人奖。”

Elvis刚刚浏览完新闻上的获奖名单,就收到了来自漆夏的信息,他心里充满了惊喜与感动,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一样告诉她:“恭喜你,漆夏,你值得所有的爱和赞美,我这一周回国,会去观看你的颁奖盛典,希望能有机会对你亲口道一声‘祝贺。”

许是因为期待了太久的见面,又或许是在那个隆重而庄严的场合,漆夏的心宛若刚倒入杯中的鸡尾酒,气泡充裕,百感交集。她踩着高跟鞋一步步走上舞台面对镁光灯的时候,也在不断地扫视台下形形色色的观众。

她在寻找Elvis,在人群中努力地寻找自己想象中的模样。当主持人在一旁热情地说“下面有请本次大赛组委会副主席来为漆夏颁奖”,她的脸上没有浮现出任何激动的表情,直到她听见他的名字——“下面掌声有请Elvis先生上台”,她缓缓地转过身,注视着舞台的另一边,那个挺拔却清瘦的男子朝她走来。

漆夏记忆里很熟悉却又觉得陌生的那个人,戴着一副很斯文的眼镜,微笑着为她颁奖。

再和他一起漫步在风雪中的长街之时,她与他并肩,听着雪花簌簌飘落的声音,却一时语塞。她不知该如何称呼他,伍亿?又或者Elvis?

Elvis却面色如常,像个看着她一路走来的老友一样,很温馨地说了一句:“终于可以亲口道一声‘祝贺了。”

漆夏的鼻子瞬间有些发酸,不留神间说出的话,竟带了一丝哭腔:“我从没有想到,原来是你。”

他定住脚步,轻轻地拂过她在寒风中飘逸的长发,望着她的眼睛说:“漆夏,我比你更没有勇气去面对这一切,我说了谎,可我不想永远活在谎言里。我就是Elvis,也是伍亿,是第一次发现你的人,是买下你泥塑的人,也是一直在微信里陪伴你的那个人。你抬起头,看看我,好吗?”

过往的岁月是精致而发黄的台历,被漆夏一页页翻起,一个个红色的记号悄无声息地嵌进她生命的年轮里。

那些她伤心过、失望过、爱慕过、期待过的人和事,全都与他有关。

她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在冰雪覆盖的道路上一同前行。

她并不愿承认,是自己原谅了这个说谎的人。

漆夏想,她只是在人海茫茫中,幸运地找到了Elvis,而恰好,他是个熟识的人,他们一见如故,很是投缘。

编辑/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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