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燕
放学前雨就一直下。出了校门,我钻到小叔那把透明的伞下。小叔是我同楼的邻居,每天负责接送我上学放学。
雨越下越大,我尽力往伞下躲。伞挡住了雨,也将我紧紧罩住。我无聊地数着步子,把手伸到伞外面。雨掉落到我的手上,又滑到地上不见了。
我看到小马路的对面有个熟悉的身影,是韦加仁,他是我同学。他在雨里走着,没有打伞。他的伞明明就在书包边上插着。他走几步就用手背擦一下眼睛,看着就像足在为什么事伤心落泪。
也许,他真的哭了?我想起今天在学校发生的事。就在这个时候,我的后脑勺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打了一下,我疼得差点叫出声来。我摸着头,恼火地望向小叔。小叔看着前方,他一手打着伞,一手拎着我的书包。两边没有人走过。我抬头看,被隔离在伞外的天空、树枝静靜地望着我,最出旁观者的姿态。此时的雨声格外嘈杂,淹没了其他的声响。
今天课问的时候,也真不巧,我偷偷从书包里拿出的明信片偏偏滑落到韦加仁的椅子下边。不等我拾起来,就被眼尖的刘莹一把抓起。她兴奋地打开外壳,翻看里面的明信片。她的声音又高又尖,传得到处都是。
“哟,都是花!这是什么花?这么好看。”她一嚷嚷,大家都围拢过来,抢着要看。
我傻站着。怎么办?本来我是可以拿回明信片的,就算被取笑一下也无所谓。可是,天晓得这事怎么会变成那样!
刘莹将握着的明信片像扑克牌似的捻开来,笑嘻嘻地看着韦加仁,说:“书加仁,这是你的吧!”
韦加仁说:“不是我的。”
“骗人!明明是掉在你的椅子下。”说着,还将“牌”在左手心上拍了两下。
“胡说!你看见它从我书包里掉出来了?”韦加仁急了,他知道刘莹爱搞事。
刘莹是不会放过他的。这种事情她谁都不会放过。她晃着明信片对韦加仁说:“哎,这花叫什么呀?”见韦加仁没理她,又提高嗓门说:“韦加仁,原来你喜欢漂亮的花啊!”
周围一片笑声。韦加仁显出尴尬的神情,脸都红了。只有我知道他心里有多冤枉,也只有他知道肇事者就是周围的某一个人。韦加仁扫了一眼四周,然后气呼呼地盯着刘莹。
我没有站出来承认是我的,主要是怕惹上刘莹这个麻烦精。如果明信片是哪个女生的,估计刘莹也不会这么闹腾。我承认,直到上英语课之前我还时不时地留意韦加r那张虎着的脸,不知道谁喊了一句“今天要课堂小测验”,我一慌,赶紧翻书去了,也没再去想韦加仁的事。要不是又看到他,我都快忘了这件事了。
好吧,看见韦加仁,我居然就挨了不知什么人的打,好像有谁在替韦加仁出气。扯平了,我想。心里似乎舒服了一点。
只是,我的后脑勺一直麻飕飕的,原以为会肿起个大包,可是我摸来摸去,后脑勺好好的。奇怪!我一路上都在想着挨打的事。
夜晚,我躺在被窝里。四周很静,马路上的车声稀稀拉拉的,越来越空阔、遥远。我,就快睡着了。
有个很轻的声音在叫我:“梁鹏,梁鹏。”我紧闭双眼,不敢睁开,感觉还被推了一把。
“你是谁?”我问。
“你知道的。我们白天碰到过。”他说。
我想起了白天路上挨的那一下,后脑勺又疼痛起来。
“韦加仁哭了。”他接着说。
又是韦加仁!我烦了。“你是韦加仁派来的?”我铆足劲儿大叫,眼睛像被谁猛地撑开了。借着帘外透进来的月光,我没有看见什么人。“你是谁?”我问。除了汽车声,别的什么也没有。我又闭上眼睛。
“韦加仁很倒霉。”那个声音像蚊子一样,不住地在耳边嗡嗡。
“我有什么办法!”我坐起来,“都是刘莹搞的事!”我烦死了,真想把那个声音当蚊子拍了。
又没声音了。我重新躺下,闭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了。韦加仁擦眼睛的样子老在我眼前晃。难道要我当着大家的面,承认那套明信片是我的?一想到刘莹,我浑身不自在。
“韦加仁太冤枉。”“韦加仁很难受。”那个声音不依不饶地在耳边绕来绕去的。
“这点破事,至于嘛!”我争辩道。
“那你为什么不肯承认?让韦加仁背黑锅。”
“我……”看来不主动承认,觉是没法睡了。我发狠地说:“好吧,明天我去要回我的明信片,就说那是我的。这总行了吧!”
那个声音没了。
早上,趁刘莹刚坐到位子上,我就小声对她说:“你冤枉韦加仁了。明信片是我的,赶紧还给我。”我想,我都站出来了,她最多再取笑我几句,明信片就该还给我了。虽然有点丢人,但是韦加仁就不用再受气了,我也能要回我的东西,我不敢保证在老时杂货店还能买到一模一样的。
刘莹一听站起来,说:“什么,明信片是你的?”她又冲着走进来的韦加仁怪笑着说:“梁鹏替你解围啦!他说明信片是他的。”
我朝韦加仁挤出一点笑,不知道说什么好。
韦加仁看我一眼,对刘莹说:“我不知道是谁的,反正不是我的。”
刘莹没把明信片还给我,她对着韦加仁说:“哟,韦加仁,面子挺大嘛!没想到梁鹏替你扛啊!”
“什么扛不扛的,本来就是我的。刘莹,别闹了,快点还给我。”我急了。进教室的同学越来越多,有的人听见了,就凑了过来。
刘莹只说:“梁鹏,要真是你的,我名字就倒着写。”她笑着坐下,又冲我说:“仗义!”
我傻了,刘莹不相信我的话,韦加仁却知道了明信片是我的。怎么会这样!我都不敢正眼看韦加仁了。刘莹呢,不知道还会搞出什么名堂。我只想赶紧证明那套明信片是我的。我也管不了别人会不会笑话我喜欢花什么的,我只觉得现在这样好憋屈!我有点能体会韦加仁的感受了。 我想起了那个人,我好想和他说说话。一回到家,我把书包“咚”地扔到椅子上,又往地板上一躺,不住地喊:“烦死了,真难受!”我盼着他赶紧出来想想办法,哪怕听我发泄一下。这个时候,听得到的只有从外面传进来的嘈杂声。我又喊:“喂,你在吗?你出来好不好!”还是没有他的声音;我很响地开门关门,还将椅子拖来拖去的,听了叫人抓狂,这也害得我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了。
到了夜晚,我疲倦地闭上双眼。睡意一阵阵向我袭来,我感觉到月光轻柔地透了进来,还听到窗帘被微风轻轻吹动的声音。我好像听到有人问:“你想和我说话?”
我的心一动,是他。我赶快回答:“嗯,是的。”我的睡意全跑了。我坐起身,有点激动地说:“事情又被我搞砸了。”对方没吭声。我接着说:“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现在好了,刘莹不相信我,韦加仁那眼神……”我越说越急,连对方说什么我都没听到。
等我安静下来,那个声音很轻地说: “你今天没有做错呀!”
“是嗎?”我问。我舒了一口气。
那个人接着说:“韦加仁也许,也许只是有点儿窝火,是吧?”他停了一下,又说:“刘莹嘛,不管她啦!爱信不信。”
这件事本来像一团乱麻,理也理不顺,听他这一说,心里一下子变得舒畅、明亮了。“好吧,我再想想怎么做。”我说。虽然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做,也不知道这件事会变成什么样子。
对方没再吭声。我赶紧问:“你到底是谁?你在哪儿?我怎么看不到你?”我怕他再次消失。
“我随叫随到。”那个声音听起来很快活。
“白天没见你吭声嘛!”我说。
“白天太吵啦!”
这倒是,我点点头。
“白天我也在嘛,你忘了?”他说。
我愣了一下,然后摸摸后脑勺,笑了。他也笑了。
“你啥样?”我又问。
“正常,头上没角。”
借着月光,一个蒙面男孩出现在我面前。他穿着运动装,个子就和我一样。他摆出武功架势,手里还握着一把小锤子。他呼呼哈哈地秀了一把“功夫”,我真担心小锤子再次砸到我脑袋上。
我注视着他的眼睛问: “我能看看你长什么样吗?”
“下次吧!”他向我眨了眨眼,整个人就消失了。
我没来得及看到他的长相。我们认识吗?他为什么知道我所有的事情?他到底是谁?那副机灵的样子,还贼贼的……我就叫他蒙面小子吧!
在蒙面小子再次出现之前,我终于让那件不愉快的事有了一个愉快的结果。
我直接找了韦加仁,对他坦白了事情的前后经过。我还没来得及道歉,他就原谅我了。
明信片是我在老时杂货店买的。我第一眼就被它牢牢吸引住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这花叫什么,甚至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花。但是,它像是开在梦境里。我闭上眼睛,仿佛看见它从坚硬的石头上开出来,还听到了它开放的声音,就像金属碰撞发出的声响。这真是神奇的花!
韦加仁听了我的话说:“没什么,男生就不能喜欢花吗?让刘莹说去吧,爱花怎么了,这花挺好!”
我还是向韦加仁道了歉。这件事以后,我和韦加仁成了好朋友,我们常常说一些在家里都不怎么说的事情。而明信片我也没再去问刘莹要回来。她拿明信片来说事,我和韦加仁最多笑笑,不理她,她觉得没趣,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放学的路上,我说想进老时杂货店看看,小叔忙着接电话,就让我一个人进去了。我在店里仔仔细细地找了一遍,我想运气好的话,或许能找到一样的明信片。“我这里没有重样的东西。”老时还是同样的话;好吧,这在我的预料之中。没有就算了,反正这花一直开在我的心里,很茂盛,也很神秘。除了我和韦加仁,谁也不知道。
蒙面小子又出现了,不等我开口,他就说:“你挺高兴嘛!”
我是很高兴,我说:“怎么什么都瞒不住你!”我又乘势要求:“说好的,让我看看你是准。”
“好吧!”他爽快地拉下面罩。
我的心怦怦乱跳。借着月光,我看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我真没有想到竟然是——“他”!这让我很意外,但是又有些……我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我呆呆地望着“他”,直到“他”将我紧紧拥抱。我感受到了同一颗心、同样的脉搏在跳动。一股炽热在我的身体里不断升腾。
我好想对“他”喊:“原来是你!”然而,不可思议的是,蒙面的“他”和熟悉的“他”不断地在我的眼前交替着闪现。我认识你吗?我犹豫了。熟悉的你对着我不住地点头,而蒙面的你只是望着我,似乎带着些许微笑……
哦,我真的认识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