脐橙与它的“淮南”

2018-10-24 05:34陈蔚文
中国经济报告 2018年10期
关键词:信丰黄龙淮南

□陈蔚文

当有一天,行过若干里程,经若干人事,从喧哗与骚动中去向中年,突感生命的短暂,此前不少时光陷入了“淮北”的迷障,伴着枳的苦涩。目光开始转向自然——它们总不会让人的期待落空,一棵树,一丛灌木,一枚果子,总会以它们的方式予人慰藉

橘生淮南

北江,古称溱水,珠江水系干流之一。北江的发源地在江西信丰,它流经山脉丘陵,流经田野村庄,也流经大片的脐橙园。

赣中的信丰,多山岭,低丘岗埠,缓坡宽谷,正是适宜脐橙栽培之所,它与一个地域的经纬、温度与湿度等交织成了脐橙的道路,独一无二的道路——通向味道的密码。钟灵毓秀的山川造化加上农科业者在技术上孜孜以求的付出,脐橙从此在信丰安家落户,成为这个地域重要的标签。

吃过许多脐橙,喝过许多橙汁,却从没真正走近一棵橙树,了解它的内部。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或许年岁渐长,愈来愈懂得了《晏子春秋》中这段话的深意、敬畏以及礼赞。

每棵植物,每个人,毕生都在寻找自己的水土,寻找那一方“淮南”。

赣南脐橙年产量达百万吨,原产地江西省赣州市已经成为脐橙种植面积世界第一,年产量世界第三,全国最大的脐橙主产区。赣南脐橙被列为全国十一大优势农产品之一,是国家地理标志保护产品。一个个融汇着阳光色泽的橙子托举起了一方水土的产业与形象,然而,在完成这个托举之前,脐橙的道路并非一帆风顺。

对脐橙来说,黄龙病是首位恶性病害,患有黄龙病的橙树先是枝条变黄变脆,脐橙果实越来越小,越来越青,到后期,脐橙果蒂逐步变红,成为“红鼻子果”,或果实硬度增加,变成“僵果”。

2013年前后,赣南脐橙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黄龙病大爆发,当时是脐橙产业发展的高峰期,大面积种植脐橙导致当地生态失衡,与此同时,有些脐橙幼苗携带病源,最终导致黄龙病大爆发,造成脐橙面积和产量锐减。有了这次惨痛教训,当地开始调整脐橙种植,林科人员也在积极摸索防病方法。

距离黄龙病大爆发6年后的2018年9月,我们来到信丰的某片脐橙园,只见橙树并没有种到山顶,从半山腰往上至山顶种植了不少经济林木。这是为什么呢?原来黄龙病菌是由木虱传播,在脐橙园周围种植经济林木,保持了生物多样性,就会出现一些木虱的天敌,可有效控制木虱数量,进而有效抑制黄龙病菌的传播。种植过程中碰到的问题不断激发出新的策略,人们帮助自然在演化中趋向更好,从而双赢互利。

当秋风吹熟了果实,时光催长了年岁

“墙缝里的花呵,我从裂缝中将你采出,捧在手心里,连根一起,花呵——倘若我能理解你的全部,从根到花,那我也必能理解上帝和人类。”

大地,“那里是我们的母体和出发点。”尊重这大地上的每株草,每棵树,每朵花,它们令我们欢喜,值得我们的礼赞。

保持必要的劳作与抒情的能力,感知身体在四季的变化。等待秋风来临,那时,脐橙将迎来丰收,一树青色在秋风中转成金黄——所有果实中,橙,最接近阳光的色彩,人们甚至直接用它来命名阳光的颜色:橙黄。

在信丰,人们对脐橙的谙熟不亚于对他们的儿女。从1971开始栽种脐橙起,它已成为当地农民经济发展的主导产业。“高标准建园,多元化开发,规模化种植,庄园化管理,系列化服务”的生产管理模式,使信丰被国家技术监督局定为全国唯一的脐橙标准化示范区,此外这里还建成了以105国道和京九沿线为轴心的百里脐橙带。

我第一次了解一棵脐橙树的生平,通常从种下到结果需要4年的时间,前3年为生长期,第4年挂果。与普通的甜橙不同,脐橙栽培时要求比普通甜橙更多的肥水。此外脐橙抗逆性较差(指抵抗不利环境的某些性状:如抗寒,抗旱,抗盐,抗病虫害等)。脐橙喜欢湿润,要求年降雨量1000mm以上。

春季,日平均气温稳定在12.8℃以上时,脐橙开始萌发。三月下旬至四月初时,橙花盛开。白色花瓣,淡淡香气,据说在希腊的克里特岛居民数百年来不仅用它来作新娘的捧花、头饰,每位新人还要喷洒苦橙花香水,代表对婚姻的忠贞。五月中旬和六月中旬,橙树迎来两次生理落果。十月上旬进入转色期,果实开始从青转黄。十一月中下旬,果实自然成熟,适时采收。过早或过晚采收对果实的品质及翌年的产量均有影响。采收运回后,24小时内用保鲜剂处理,然后存放在通风良好、已消毒的贮藏库中“发汗”3-5天,至果面无水珠、果皮稍软即可。

短短的月令(指农历某个月的气候和物候)看似直白如水,实则充满韵味,那里面涌动着时间与生长的光影。

前提是你愿意去了解它们,如走近一个对你充满吸引力的人,像已逝的作家苇岸观察蚂蚁营巢的三种方式那样;像写《自然与人生》的日本作家德富芦花观察落日那样,走近它们,去观察大地上的果实。

生长是平淡的,又是神奇的。在周而复始的轮回里,有一种深邃的东西,它包含着畅通,强韧,不灭,有限中的无限。

大地上的事情

乡村园、景观路、养生河、水口林、古村落……车子驶过信丰的道路,南方的山青水秀,路两旁的银杏树尚未茁壮,扇形叶片幻化出未来秋天明信片般的景状。远处的溪流安详流淌着。

“在大海深处,江河就平静了”,我想借用这个句式,“在江河深处,溪流就平静了”,中亚热带季风吹过,明净的蓝天下,农人躬腰采摘辣椒,你不禁讶异,这么一丛竟然生长出那么多火红的小辣椒,大地的出产像慷慨的魔术师,沃壤之上,似乎插一根手仗就能变出一片桃林。

“比屋闻弦歌,童叟朴以庄”,这是赣南大地的九月,也是信丰的九月。信丰有山地302万亩——诗人说,“土地像待嫁的姑娘”,诗人还说,“世界温和,大道光明,石头善良”,在九月的村庄,我们的田野,美丽的田野,河水流过稻田好像起伏的水面,依然是歌中的田野,祖辈耕耘过的田野,尽管外部时代已嬗变,当回到这里,目光所及之处是层层叠叠的绿意,令人放松。无论“后工业”发展到多“后”,只要土地与人的联结在,大地的秩序就不会倾覆,它会为我们提供物产、信心,以及最后的栖身之所。

信丰曾是南方游击战争的核心区,这块如诗画的土地,曾经过血与火的严酷洗礼。1934年10月,中央红军战略转移后,项英、陈毅等革命家在极端艰苦的条件下,领导中央红军进行了艰苦卓绝的3年游击战。他们在赣粤边境的油山地区留下了许多动人的传奇故事,最为人熟知的是3年游击战的秘密交通站——“上乐塔”。联络员根据砖上的记号交接情报,听上去像个冒险的游戏,而在当时,每一块砖都担负着血的使命。当血色渗入土地,转为田垄的绿意与枝头的橙黄,这座塔提醒我们,勿忘历史,勿忘那曾经的严酷与寒冷,勿忘那每封以生命交接的情报与塔上的每一块砖。

“秋天,大地上到处都是果实,它们露出善良的面孔,等待着来自任何一方的采取。每到这个季节,我便难于平静,我不能不为在这世上永不绝迹的崇高所感动,我应当走到土地里面去看看,我应该和所有的人一道去得到陶冶和启迪。 ”苇岸如是说。

人对大地的认识是随年纪而变化的。在无知无觉的年纪,大地是理所当然的存在,果实如同空气与水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我们并不在意它们的生长,包括隐在果实内部的“月令”以及水土对果实的影响。

那时,我们尚不知淮南与淮北对一种植物的意义,如同我们不知今后人生的去向,不知遇见的哪些人和事将成为我们的“水土”。

当有一天,行过若干里程,经若干人事,从喧哗与骚动中去向中年,突感生命的短暂,此前不少时光陷入了“淮北”的迷障,伴着枳的苦涩。目光开始转向自然——它们总不会让人的期待落空,一棵树,一丛灌木,一枚果子,总会以它们的方式予人慰藉。如信丰的土地、村庄,熟稔的南方景物,葱笼绿意甚至让人忘了那些言之凿凿的定论——“在工业的巨轮中,土地、植被、空气、水,必将有着同一莫测的命运。”

或许定论并不成立,漫山遍野的树木沉默地应答:人,总有一天要回到原初意义的生活,无论在城市或乡村,无论是独自蹀躞或有个肩头并行,让钟表慢下,等种籽破土。

九月,橙子果实尚青。十月,果实转黄。十一月,脐橙修成正果。

秋风吹过,人还在他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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